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这真是出人意料了。
  犯忌讳的话,方寒霄不好问小福子,就只又写:你是跟吴太监来看望郡王爷的吧?怎么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了?
  小福子撇撇嘴——方寒霄不可能跟吴太监去告他的状,这个话他就很敢讲:“吴爷爷跟郡王爷说话呢,我看有点嫌我碍事的样子,我们这样的人,最会看人脸色,我当然就走远点了。”
  他原来是张太监的人,吴太监才回来,对他疏远些,从情理来说其实也正常。
  方寒霄拿树枝把地上的字抹掉,想了想,写:你以后心里想你师傅,嘴上不要提起了,对你不好。
  小福子嘴又撇了撇——这一下是要哭:“哎,大公子,我知道,多谢大公子还看得起我,肯跟我说这个话。”
  方寒霄笑了笑,又写一句:别人都能回来,你师傅未必就一去不回。
  小福子其实不怎么相信,他年纪不大,但在宫里磨得早已不再有天真的想头,不过还是点头:“嗯,大公子说得对!”
  方寒霄把字全部抹掉,拍拍他肩膀,站起来,往里面指了指。
  小福子会意:“那我进去了,大公子,下回我能一个人出来,请你喝酒。”
  被人安慰了下,他到底振奋了点,转头去了。
 
 
第110章 
  内室里。
  窗扉禁闭,帘子落下,屋里缭绕着淡淡药香,床头一角,放着一个紫檀木盒,是小福子刚才捧着的,里面装着皇帝赐下的一棵上好人参。
  延平郡王才吃了药,正与吴太监说话,其实不是什么要紧话。
  “吴内监一向少见,不知是几时从凤阳回来的?我耳目闭塞,竟没有听说过。”延平郡王倚在床头,神色虚弱地笑问。
  “皆赖皇上隆恩,还没忘记我这半截入了土的老奴婢。”吴太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庄重向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老狐狸。
  延平郡王心下暗道了一声,面上忙跟着也做出感激的神色来:“正是呢,打我进京,也一直深得皇爷和娘娘的关爱恩典。唉,只是我这身子骨不大争气,这样大好的日子,出了这个丑,心里实在惭愧得紧。”
  吴太监眉目不动,道:“郡王何必自责,皇爷听说郡王出事,只有关切的,特特命了我前来看望郡王,叫郡王不必多思多虑,只管先静养为要。”
  延平郡王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不知是他多心,还是这话中确有机锋,他是“旧伤复发”,关思虑什么事?这话听着,跟讽刺他想太多了似的。
  太监传皇帝口声的时候,不会敢随意添减,所以这一定就是皇帝原话,延平郡王心下略有发虚,不敢多问,只能装作听不出来,笑道:“让皇爷操心,是做侄儿的不孝了。”
  来的是这么个眼生的太监,延平郡王对他也有好奇,不想就放他走,搭着话问道:“我才见那个捧盒子的小内侍,好像原是张太监的小徒弟?”
  吴太监终于给了他一句准话:“不错。”
  延平郡王玩笑道:“可是他特别机灵有眼色。吴太监也看重了他,所以问张太监讨来了?”
  吴太监微微笑了笑——他这个人似乎是很少笑,这一笑,脸颊肌肉动得迟缓而僵硬,看上去有一点怪异,若论起可亲,还不如不笑的时候。
  延平郡王心中立时就嘀咕了一下,皇帝怎么会用上这么个人,阴气森森的,像在陵墓里呆久了也沾上了那的气息一样。然后他才留神听吴太监道:“倒不是。老奴怎么会夺人所爱呢。老奴来了京里,皇陵就没有人守了,张太监顶了老奴的窝,到凤阳去了。小福子没依没靠,怕受人欺负,所以就跟了老奴罢了。”
  延平郡王差点失声——什么?
  他从进京到现在没少出入宫禁,宫里还有他的老祖母,经营到现在,他已经有了一点自己的管道,不少消息可以比别人先一步得到,但这一件,他没听过风声。
  这件事要说重,好像没什么,一个太监的去留而已,不涉及任何朝廷要务,但说轻,皇帝身边的人事变动,怎么可能等闲视之。
  延平郡王惊讶过后,慢慢镇定下来,他想通了,来了一个大活人,又走了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没人知道,应该是他最近忙于婚事,才错失了这个消息而已。
  如今知道了,不算晚。
  延平郡王的笑容马上就真切热情了点:“吴内监,本王记得,你似乎是因蒋某那个案子回京的?如今可过去了吗?本王看你是个忠诚老实之人,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若还有什么苦楚为难之处,尽可说来,说不定本王可以帮上一点忙。”
  只是来传个话的太监,跟很可能挤走了张太监取他而代之的太监,在分量上当然很不一样。
  延平郡王这个拉拢的话说得不很含蓄,不过跟太监嘛,用不着多含蓄,这个吴太监是因为什么湿脚的?不正是受贿,内官死要钱,是内外所有人等的共识。
  就是这个死要钱的内官本事不同寻常,居然得了皇帝保护全身而退——太监是家奴,外臣没有权利直接逮捕审理,延平郡王对他更有兴趣了。
  但吴太监好像真是个老实人,听了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也没有像一般太监一样就势索赏,而是道:“多谢郡王。老奴有生之年能重见天颜,就比什么都高兴了,再没有别的所求。”
  延平郡王有点失望,但也不着急,拉关系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头回见面生,二回就该熟了。
  他还在“旧伤复发”中,不能和人长久闲聊,当下命人封了赏包,客客气气把吴太监送走了。
  **
  送走了吴太监后,延平郡王也不出去,安生地只管躺着。
  蜀王夫妇不在京,被派来主持昏礼的礼部官员眼看拜堂时辰将至,来讨主意,都被延平郡王命侍从挡了。
  他又坠马又旧伤复发,这么严重,哪有力气拿什么主意?拖着罢了。
  至于外面会怎么样,延平郡王不是很在乎,他能留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场面他必须做足了,让皇帝即便怀疑他,派太监来看了,也不好马上撵他走。
  天色暗下来,吉时一点点逼近,礼部官员头大如牛,若是延平郡王有兄弟在,还能代行一下,都没有,总不能安排新娘子一个人拜,那第三拜怎么办?民间事急从权倒是有用公鸡的,可郡王成婚,搞只公鸡来替他——也太不成体统了!
  若再把日子往后推,这吉日吉时是由钦天监测算出来的,不是他说推就推,推了,难道他有权利指使钦天监再算一个吗?
  礼部官员闹得焦头烂额不提,最煎熬的,还是惜月。
  惜月先在轿子里已经等了一些时候,终于有人出来,让先把新娘子送去新房。
  惜月暂时得了落脚的地方,可不拜堂不行礼,也没什么夫家的长辈妯娌来宽慰陪伴一下她,她一个人这么傻坐着,算怎么回事呢?
  又不知道延平郡王摔得怎么样,她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饶是她一贯要强的性子,出嫁碰上这个场面,心里也难免要七上八下,胡思乱想了。
  “姑娘,怎么办呀,天都快黑了。”陪嫁来的丫头菊英更是六神无主,压低的嗓门里是满满的慌张。
  惜月逼到急处,终于想出个主意来:“你去,想办法在宾客那里找到三妹妹,请她打听一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她要是打听不来——唉,算了,你不要为难她,你就快点回来,别在外面惹祸。”
  菊英应了一声,忙去了。
  府里的人见她头上插着红绒花,是喜娘丫头一样的打扮,也不来管她,延平郡王一躲,能做主的人本来就不多,都忙着安置宾客去了,一些小事没人有空过问。
  菊英战战兢兢地,一路问着人,终于问到了莹月所在,待见到她,那真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三姑奶奶!”
  莹月在女宾席上正无聊,脑子里都开始编排上故事讲给自己听了,被叫出去,奇怪地道:“你怎么了?怎么不在二姐姐身边伺候?”
  菊英忍着眼泪道:“没有人管我们,姑娘现在只能干坐着,我问人拜堂的事,没人有个准话,我怕得罪了人,也不敢狠问——”
  “你别哭。”莹月先安慰她,“没事,二姐姐是御赐的婚事,不会不成的。”
  菊英听见“御赐”两个字,心里立时安慰了点:“三姑奶奶,你说得对。”
  “你找我,是想我替你去问一问吗?”莹月问她。
  菊英点头又摇头:“我们姑娘只想请三姑奶奶帮着打听一下郡王爷现在怎么样了,只听说他坠马,摔得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莹月现在就可以回答她:“伤得不重,让二姐姐放心。”
  她从徐家一出来就问过方寒霄了。
  菊英放了心,又更悬了心:“那郡王爷怎么不出来拜堂呢?是不是对我们姑娘不满意?”
  “不满意他不会亲自去迎娶二姐姐呀。”莹月又安慰她,然后想了想,道,“我听说郡王现在心口疼,还有呕吐的症状,他可能是摔晕了,躺着还好一点,一起来动弹,就更晕更想吐,所以不能出去吧。”
  菊英表情惶惶地,点了点头。
  她话是很容易就问到了,可是这个情况算好还是不好,她没办法判断,好像事情仍旧悬在那里。
  莹月看她表情,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她那时候出嫁,情况也是很怪异的,她不想拜堂,方寒霄偏压着她拜堂,现在轮到惜月,换了个样,她想拜,延平郡王不出来。
  虽然她在席上听到的闲话里好像延平郡王伤得很重——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当时方寒霄那个头摇得太坚定,她还是更相信方寒霄一点,就是觉得延平郡王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他不肯出来支撑着拜一下堂,把惜月一个人晾在新房里。
  这些男人都这样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她们就只好被动接受。
  莹月自己那时候面临到那些状况的时候,还很生嫩,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但她现在嫁了人,还——嗯,圆了房,跟方寒霄吵也吵过,咬也咬过了,她的胆量不可同日而语,见识也多了,见菊英徘徊着,要走又不想走,把她拉到一边,悄悄道:“你告诉二姐姐,再等一下,要是吉时到了,郡王还不出来,就别再等了。”
  菊英唬住了:“——怎、怎么能不等?”
  莹月小声道:“郡王不是说伤得很重吗?二姐姐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了,应该去照顾他的。郡王不出来,二姐姐可以进去找他。”
  菊英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了:“可是三姑奶奶,那是郡王爷呀。”
  不是普通人家的爷们,怎么敢跟郡王胡来呢。
  “你把这个话传给二姐姐好了,做不做,由她。”莹月道。
  她觉得以惜月的脾气是敢的。
  菊英犹豫着点了头,谢过她去了。
  **
  吉时到了。
  惜月把坠着珠玉的盖袱一掀,霍地站起来,往门外走。
  她被晾在这里也有好处,没人管她,也没人拦她,随行的喜娘跟未来的郡王妃做不了这么大的主,见她要出去,只能陪笑劝两句,没人敢挡她的路。
  惜月在路上问人延平郡王的居室,被她问到的小丫头呆住了,下意识指了路,惜月就往那边走,直走到门外,才被人拦了下来。
  拦她的侍卫望着她一身红裳,也有点傻眼:“——郡、郡王妃?”
  惜月平静地道:“郡王伤势沉重,妾身不能安坐,特来侍疾。”
 
 
第111章 
  侍卫入内通传,好一会儿之后,惜月获准进入室内。
  屋里点上了明亮的宫灯,这里不是新房,但也添了不少喜庆的布置,窗格上贴着喜字,床前脚踏下铺着大红团花葡萄纹织毯,惜月鼓了一腔勇气进来,但真格来到延平郡王面前的时候,她少女的那部分羞怯就全苏醒了过来,不敢抬头,只将目光定在前方织毯象征着多子多孙的葡萄纹上,深深福身下去,声如蚊呐地道:“妾身,见过郡王爷。”
  惜月虽低着头,但延平郡王躺着,仍旧能看见她的容颜,见她白皙俏丽,堪称美貌,心下便觉满意。
  说起来,他本来对惜月也没什么不满,会把她晾在外面,只是因为专注于自己的“伤情”,暂且没顾得上她。
  延平郡王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虚抬了抬,示意她起来,然后咳嗽了一声,声音低弱地道:“徐氏,今日委屈你了。”
  惜月听他说话和气,胆气就长了一截,努力撑着平稳的嗓音道:“妾身没有什么委屈,王爷才受苦了,听说王爷半途坠马,妾身心里真是——”
  “郡王,药来了。”一个丫头声音柔脆地说着,捧着一小碗黑糊糊冒着热气的药汁走了进来。
  惜月很有眼色,马上给自己找了活干:“妾身服侍王爷用药。”
  她就回身向丫头拿药碗,丫头愣了一下,未敢争夺,药碗轻易就到了惜月手中。
  延平郡王眼见这一幕发生,用力地,瞪了丫头一眼。
  丫头药碗被抢走,本有点不知所措,再被主子一瞪,更添慌乱,但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郡王不愿意,那也没出声阻止呀。只得傻站着。
  惜月端着药碗回过身来。
  延平郡王忙收回了目光。
  他眼看着惜月一步步走近,声音有点紧绷地道:“——这药好像有些烫。”
  惜月走到床前,低头看了一眼,羞涩地道:“王爷放心,妾身不会烫着王爷的。”
  她舀起一勺药汁,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才慢慢送到了延平郡王嘴边。
  延平郡王:“……”
  这样的药先前已送进来过一碗,被他指使贴身伺候的内侍倒到多宝阁上摆着的盆景里面去了。
  但这样的事不能当着惜月干。他放惜月进来,是有一点想成佳话的意思,惜月与他已算夫妻,能主动揭了盖头来服侍他,是识大体,也是贤良淑德,这些优点同样能给他加分。
  不过他还不能这么快就信任惜月,他所谓“伤”的真相,就不能暴露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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