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宫中有客人,公主还是下回再来罢。”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那神情却又想让白泞进去似的。
白泞想了想,笑着道:“还是请嬷嬷为我通传一声,我有事想问问皇后娘娘。”
嬷嬷这才松开眉头,连声应好。
没过多久,嬷嬷匆匆过来,低声道:“公主请进,若是可以,还请公主殿下好生劝劝我们娘娘。”
白泞侧目看她一眼,笑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嬷嬷先别担心,母后自有分寸。”
说完也不去管那嬷嬷的神情,自顾自走了进去。
一进去,她首先看见的便是跪在地上的那人。
看着有些眼熟,却认不出这人是谁。
“小六,过来。”
洛皇后捧着茶,再不是那身青衣,长发皆用金簪挽起,凤冠正正的戴在自己的头顶上。
一眼望过来就叫人觉得威仪无双。
白泞笑了笑,规矩行礼。
“母后。”她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也无视周围太监小厮惶恐的脸色,泰然自若道:“母后可还好?”
洛皇后视线落在她身上,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番。
这位小公主,起先见来只是话少,乖巧,她自己之前意味洛琳没了,一直都过的浑浑噩噩,如今重新‘活过来’了,恍然发现白泞似乎也变了。
“我有什么不好的。”她挥手屏退左右,又让白泞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这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碧水姑姑。”洛皇后见她不问,便主动提及道:“她的规矩是宫中一等一的好,不若我去求了皇上,将她赐给你如何?”
洛皇后这话里带着轻嘲,看着碧水的眼神都上了刺意。
白泞笑了,视线落在她身上,“沈嬷嬷很好,且我记得碧水姑姑是庆阳郡主身旁的人。”
碧水低着头,不发一言,但白泞清楚的看见她的膝盖一直在发抖。
看来是跪了很久了。
“碧水,可是觉得委屈了?”洛皇后从来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过,白泞不知道她是只对碧水这样,还是本性便是如此,在知道她生母没死之后,那个无欲无求的皇后娘娘便消失了?
“奴婢不敢。”
碧水声音平静,跪的工整。
“自洛琳走后,我日日祈祷,恳求佛祖让我再见她一面。”她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只直勾勾的盯着碧水,“许是佛祖怜悯我心诚,将洛琳又重新还给了我。”
这话一出,碧水猛地便抬起头,眼中有几分诧异和迷茫,道:“娘娘见到她了?”
洛皇后的目光顷刻之间变得狠戾起来。
“你果然知道洛琳还活着!”她猛地站起来,走到碧水身边,“你知道,陛下是不是也知道?”
碧水目光复杂,定定的看着洛皇后,“是!”
有些事情,她藏在心底太久了,久到透不过起来,她们四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经没有谁对谁错之分,只剩下那些难以背负的仇恨,这辈子怕是解不开了。
“好好好。”洛皇后仰头深吸一口气,那日日夜夜的心如死灰在此刻都成了一个笑话一般,“来人,拿……?”
“你要拿什么?”
屋外有怒气冲冲的声音传进来。
一抹明黄色身影快速的冲进来,白泞自生下来开始就没有见到她这位父皇这么焦急过。
想了想,她起身悄悄的走到屏风后。
怀帝走的急,眼中也只有跪在地上的碧水,自是没有发现白泞。
“陛下这次到来的准时。”洛皇后冷笑了一声,眼底净是慢慢的嘲讽,“听见心头肉在我这儿,你是不是快急疯了。”
宫中的人皆知帝后两人极少说话,却是不知,这两人不说话是因为早就撕破了脸,连同年轻时那点仅剩的情谊也半点不剩了。
怀帝扶起碧水,碧水却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一眼都不曾看向怀帝。
怀帝面上苦涩一闪而过,转而冷眼看向洛皇后。
“洛琳出宫之事,是朕和她说好的,她出宫诈死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换你一个永远的后位,你的孩子,会是大怀的太子,我也会悉心教导他成人,这些事情,都是我与洛琳说好的,与阿碧无关。”
洛皇后咬紧牙齿,她记起来了,洛琳要临盆前的那段日子,是洛家根基不稳,被怀帝针对之时。
那时候她每日担心父母,家中姐妹兄长,是洛琳信誓旦旦的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笑着说:“娘娘别慌,你当年倾尽全力护我一次,我也定保你无恙。”
洛皇后任然记得那时候她的笑容温暖,“我记得再过不久便是娘娘生辰了吧?届时我送娘娘一份大礼。”
当时她愣着问她准备送什么。
那时候洛琳是怎么说的呢?
“我是一个再俗气不过的人,宫里的人说的也都对,我最喜权势,为所欲为,能想到送娘娘的也是极俗气的东西,一份荣耀,一份安稳,一份未来通天光明路。”
当时她被家中的事情弄的心烦意乱。
胡乱的应了两声。
如今看来……。
见洛皇后愣在原地,怀帝不耐,带着碧水就要走出去。
“碧水,我再问你一句。”洛皇后抬头,眼底半分光彩都没有,阴沉沉的看着十分吓人,“洛琳脸上那些刀疤是不是你划的?”
“你疯了吧,阿碧怎么会……。”
“是我划的。”碧水打断怀帝的话,承认的干脆,直视洛皇后眼中冒出凶狠的光,“当年她找到我,求我永不要入宫,永不要生下与陛下的孩子,我告诉她,除非她在我面前划烂她的一张脸,以后永远不能再用那张脸去画出百变的美人儿,我就应了她。”
怀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洛皇后握紧了拳头。
站在屏风后的白泞垂头。
“难怪……难怪……。”洛皇后只觉得呼吸困难,那一日洛琳说要出去透透气,再回来时,就带了一身的血,脸被划的稀烂,她却开心的宛若一个傻子。
那一日也是洛琳临盆的日子,而也是那一日,成了洛皇后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尚未弄清楚她的脸是怎么回事,就听人说她没气了。
落下一个不择手段心机深沉的名声,永远的消失了。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觉得沉沉的透不过气来。
白泞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洛皇后面前,轻声道:“母后,父皇和碧水已经走了。”
屋内一片寂静,白泞看着洛皇后失魂落魄,眼底有泪光,不知道这会儿她是该走还是留下来安慰她。
没成想洛皇后先开口了。
“白泞,你想离开大怀吗?”她抬起头,“你母亲和我说,她要离开大怀了,跟着往生门的人一起走。”
“我这一生,没登过一次山,没坐过一次船,没看过树上所说的雪峰雾顶,五湖四海。”洛皇后失魂落魄,“我生来就是皇后,我替洛家守在这深宫之中。”
她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洛琳离开的时候把你留给我,我却没有好好照顾过你。”洛皇后神情空洞,“你若是想要出去,我有办法送你出去的,离开大怀,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只要在大怀一日,她的身份就不会允许她做许多的事情。
白泞看着洛皇后,久久都没有说出半句话。
……
殿外,碧水和怀帝面对面站着,怀帝开口,“是你划的?”
“是!”
碧水冷声道。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早已经不是年轻时的模样,如今越发的沉稳,变了许多。
若是没有洛琳,她如今说不定也已经成了他后宫女人之中的一个,当年她坚信怀帝是钟情与她的,只是为了稳定皇权,新帝登基有许多的难处,她没有强大的母族,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只能站在原地痴痴等他。
她知道他是一个好帝王,她不求太多,怀帝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他不喜欢后宫之中的任何一个女人,他的心是在她那儿的。
纵然那时候洛皇后连双生皇子都生下来了。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话。
直到出现了洛琳这么一个变数。
她是在一次偶尔的机会中看见了出宫的怀帝,追着怀帝入了宫,成了宫女,笑嘻嘻的出现在两人的生命里。
洛琳性格乖张,行事毫无章法,喜权势,自私,不愿意顾忌别人的感受,她那人啊,好似有数不尽的缺点。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就是为了怀帝入的宫,他长得很好看,她就想站在怀帝的身边,其余的别无所求。
这哪里该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这话简直要将碧水燃的烧起来。
但她心底知道,这个女孩和宫中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她太害怕,害怕怀帝真的被她吸引。
当时怀帝膝下已经有了五个孩子,皆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入宫为妃生下的孩子,他真是一个好帝王,牢牢的用孩子抓住了那些重臣的心,坐稳了新帝的位置。
怀帝告诉她,他再不会碰别的女人一下,等过两天,选个日子,他就迎她入宫。
许是对洛琳突然出现的恐惧,和这些年逐渐累积起来的不安,当洛琳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虚张声势的告诉洛琳,她与怀帝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有不可分割的真情。
当时洛琳就捂着肚子笑了。
她人仍旧记得那时候她的话。
“这时间最靠不住的就是真情,你看像我啊,我就喜欢他的模样,她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我曾向身边那堆疯子经许过誓,要睡了这世间顶顶好看的男子。”
“碧水姑娘,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我有一种本领,能在脸上化出千百种妆容,你猜猜看,若是我将脸换成你的,陛下他看不看得出来。”
“我叫你认清世上男人的嘴脸,我又做了我想做的事,两全其美!就问你赌不赌?”
自是赌了……至于结果,若是她赢了,那么现在白泞就不会出生。
唯那一次,只那一次,洛琳知道自己有了的消息倒是也洒脱,她说这是各人与个人的缘分,既然来了,那就生下来。
她似乎没有心肝,不理会怀帝的暴怒,不理会她的肝肠寸断。
她有了怀帝的孩子,怀帝不能动她,但后宫之中的女人又岂是吃素的。
一个两个要针对她,她就笑眯眯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段日子的后宫尤其乌烟瘴气,洛琳还是笑的没心没肺。
所有人都说她狠毒,请求怀帝将她赐死。
怀帝也忍的很痛苦,尤其碧水再不理他之后,他甚至生出不想让洛琳腹中的孩子出生的想法。
而就在洛琳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一向不管事的洛皇后突然站了出来。
一力保下洛琳,给她最好的,捧在手心上。
之后的事情,便是皇后的母家出事,洛皇后眼看要后位不保,那个向来没心没肺的洛琳突然找到她。
求她别入宫,其实不用她求,碧水也知道自己不会再入宫了。
只是……只是她心头恨意终究难平,就放出了此生说过的最恶毒的条件。
没成想,那人居然半刻的犹豫都没有。
就那么活活剐下自己脸上的肉。
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输的彻底,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对谁都狭隘自私,身上有数不尽的缺点,却能为了那么一个与她而言特别的人,忍受刮骨锥心之痛。
思绪扯的越来越远,直到怀帝一句话,才将碧水的心神都拉了回来。
“阿碧,当年,她是趁我喝醉了才来的,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认错人……。”怀帝满心的苦涩。
面前站着的,是他年轻时,包括现在,唯一钟情的女人。
“陛下,你知道吗?”碧水看着外头沉下来的天色,开口道:“那一日在国寺,众人围堵皇后娘娘,洛琳带着斗笠,容貌尽毁,还上了浓妆,但皇后娘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们已经十五年未见了!”
“陛下厚爱,是奴婢承受不起。”碧水再抬头,已经满脸是泪,“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已经没有意义,我们都错了,我原以为是这宫中没有深情,但今日看来倒也不是,只是我见识过了真正的情深,便也只想在余生找一个,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也能一眼就认出我来的人。”
怀帝或许喜欢她。
但那只是他在忧国忧民之后匀出来的那点喜欢。
他曾经是她的全部,但她不是也不能是。
她不求皇权富贵,只求那一点公平。
说完这番话,碧水抬脚就走,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小跑起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
“大胆,竟敢冲撞国师大人。”
耳旁是太监尖细的声音。
碧水抬头,对上一张年轻又倾城的容貌,看清来人,她匆匆低头避让。
“是奴婢莽撞了。”
面前的年轻男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吩咐身旁的太监。
“你们再去看看,公主她出来没有。”
他满脸的焦急,又有几分别扭,“快去,别说是我找她,就带她到这边来。”
碧水观他神情,便知他心意。
有的时候,喜欢两字真的就是刻在了眼睛里。
她是老了,输给了这深宫,输给了权势富贵,却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又会做出如何的选择?
70、套路得人心 ...
白泞走出皇后宫中的时候, 看见的便是外头沉沉的夜色, 初春落雪,夜里凉意刺骨冷。
她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还是穿的太薄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