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找个掌宫灯的小太监来带路,兜头一件重重的外批就盖下来, 她忙扯下,溢了满鼻的松香。
借着颠中灯火,她看清面前的人。
他肩上还有薄雪, 也不知道为他撑伞的人是如何想的。
“你怎么这么迟?”
卓景动了动有些僵掉的手指, “我都等你等的头疼了,你想让我余毒又发是不是?”
白泞一愣,转而认真的看向卓景。
“原来你是怕这个!”
卓景一怔,随后就听见白泞的轻笑声:“这蛊虫虽然难寻,但这世上肯定不会只剩下那么一只, 我也会叫人去帮你找的。”
听见这话, 卓景并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是转身惊讶的看着白泞。
“白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泞想不通卓景怎么又生气了。
“你说喜欢我,是不是就怕我以后不给你血做解药?”白泞笑的格外慈悲,“我们好歹也合作了这么久, 我也不会真的对你见死不救的,虽然我们两个一开始不太对盘,但怎么说如今称一个朋友还是没问题的。”
“朋友?”
卓景的声音猛地沉了一个度,听起来似夹带着霜雪, “你说我是为了你的血?你拿我当朋友?”
前面这话搭着他此刻的神情看起来着实有些阴气森森。
“你又生什么气?”
白泞皱眉,“帮你找还不够?”
卓景气的呼吸不畅,他磨了磨牙,最后像是想要说什么,再对上白泞一双眼睛时又尽数吞了回去,他一把拿回自己的外批,扭头就往外面走。
白泞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生气走人。
卓景走了两步之后,又憋着一口气转身,夜风有些冻骨,白泞清楚的接着宫灯看见他耳尖和鼻尖都被冻的发红,手上的外批没有自己披上,他定定的看了白泞一会儿确定她不打算跟过来的时候。
“臭丫头!”
他低声骂了一句,又怒气冲冲的折回来,将外批猛地罩在白泞的身上,扯进领口上的衣带,饱含怒气的开始打结。
一下子扣子系的死紧,白泞脖子难受,下意识伸出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卓景猛地抬头看她。
白泞自己也愣住了。
这一脚踹的有些狠,他漂亮的朝服上一个秀气的黑色鞋印子格外刺目。
“你……。”白泞动了动嘴巴,放软了口气,“你没事吧?”
国师大人大约很久没被人这么下面子过了。
小丫头仰头看他,眼底又一片水光,天空上又纷纷扬扬的落下许多的白雪,若柳絮轻盈。
几片飘雪落在卓景的眼角处,融化成水,化成雨珠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宫灯只照亮他一半的脸,最惊艳的那双眼睛此刻半敛而下看着她,那滴水珠就仿佛子他眼中落下,划过他眼角处的小红泪痣,撞进白泞的眼睛里。
白泞刷拉一下扭过脸,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卓景都能听见她颈间那清晰的一声咔嚓声。
沉默使两人无端的心慌,尤其是白泞,顶上那道目光叫她觉得心底火烧火燎的。
“还走不走了?”
她闷闷的开口。
卓景扯了一下她的衣领,眼尾还残留着刚才的几分憋屈和薄怒。
“走!”
他总算知道白泞心底的想法了,她从始至终就没有去相信过他说的话。
两人一路沉默,坐在马车上也沉默,一个看着窗外的风景,另一个靠在马车车壁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马车终于晃晃悠悠的到了公主府之后,白泞抬脚跑下去。
正准备一鼓作气的冲进去时,被人从身后猛地拉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腰上一轻,整个人就已经被抱了起来。
“唉……。”
张嘴,一个字都尚未吐出来,微凉的唇已经贴了上来,还夹杂着几片飘飞的雪花儿,化在舌尖,带着初春嫩芽的芳香,又像是盛夏里最浓烈的薄荷嫩叶。
鼻翼里是好闻的松香,睁开眼睛是模糊了的长睫,一根根像一片黑色的巨网,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里头。
脑袋似被人猛地用重锤给敲了一下。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只是短短几息时间,白泞已经被人放了下来,卓景目光明亮的盯着她看,眼底一片清明,像藏了朝阳烈火,灼到人的骨子里。
“白泞,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他一字一顿,“要么你自己喜欢我,要么我逼你喜欢我!”
卓景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之前和白泞试探周旋不过是因为不喜欢,如今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会主动去伸手,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用努力便自己会来到掌心的。
“你也别瞪我。”他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唇角,魅惑的像从深山里跑出来的精怪,落了满身的妖气尚未收敛,“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喜欢你!”
这句话戳到白泞的心口上了,她脸色忽红忽白,吸了一口气,却突然心口一颤。
“嗝儿~!”
卓景楞了一下。
白泞脸色猛地变红,“你有病……嗝儿!”
惊吓过度导致一口气没上来,白泞一个嗝儿接着一个嗝儿,越来越急越打越响,她涨红着一张脸,呼吸都乱了。
卓景笑了起来,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满地霜白瞬时便黯然失色,薄唇弯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小时候白泞一着急害怕就会打嗝儿。
那次她被罗崇年抓住差点被掐死时,后来也是这样,一个嗝儿接着一个嗝儿,把小脸憋的通红。
如今小姑娘长大了,但有些东西又似乎丝毫都没有变化。
卓景想了想,走上去,伸手抱住了小姑娘。
白泞一用力,就想要推开她。
“别动!”
卓景连声音都是笑着的,他抱起白泞,双手抱着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抬,白泞只觉得胸口一松,刚才那股憋闷的感觉就没有了。
嗝儿停了。
“你考虑一下。”卓景神色认真起来,“你不喜欢我什么,我也都可以改。”
白泞眨了两下眼睛。
要是寻常,她早就一巴掌盖在他脸上了。
但想到白日里他一脚踹在莫阳城心口的场面,喉咙就好似被堵住了一样。
大约是猛然发现,自他出现之后,自己便再不曾体会过孤立无援的滋味儿。
她憋了半天,虽然不曾动手,但心里还是异常别扭。
“那你放我下来。”
卓景乖乖照做了。
白泞皱着一张脸,低头捞了一把新雪,盯着他的眼睛说;“那你转过身去,背对我。”
卓景没有动。
白泞仰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神情,“你看,你连把后背露给我的可能都没有,怎么让我相信你喜欢我?”
他盯着白泞,动也不动,随后,也蹲下,捞了一把雪捏在手心里。
“那不若我们一块儿转身好了。”卓景也笑。
白泞不动了,眼睛盯着他的手。
“白泞,你是不是想用雪球砸我?”
白泞:“……。”
“上次你用雪球丢我,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自己记得吗?”
“……!”
两人静默无话,但白泞心底却莫名一松,这样的对话反而叫她心底轻松。
最终两人面对面,谁也不肯先将背露出来,一个后退着进了公主府的门,另一个等公主府关门之后才匆匆进了国师府的门。
一进到门里,两人皆是迫不及待的松开冰冷的雪球。
卓景的雪球掉在地上,砸开,是一堆柔软的雪花。
白泞的雪球掉在地上,砸开,里面滚出三刻圆滚滚的碎石头。
“啧!”
白泞看着石头不满的皱眉。
“真是魔怔了。”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妖孽都长了一张好皮囊,差点就被勾魂了,答应他我才是疯了!”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用时遗憾的看着地上的石头。
“真是便宜他了!”她恼怒的擦了擦自己的唇!
……
而皇宫的书房里,灯火依旧通明,范霖坐在怀帝的对面,捧着热茶,神情从容。
“大兴的军队已经潜入京城,没有惊动任何人,我们陛下说了,大兴往后必定与大怀保持友好的来往,这次清大怀叛军我们也愿意出一臂之力。”
怀帝点点头,神情也有几分放松。
人人都以为大兴真的只是来看看的,其实只有怀帝自己心里清楚。
他真正的目的是向大兴借兵了。
“不过,我们帮了这么大的忙,也希望陛下能帮我们一个忙。”
范霖不紧不慢的加上一句。
“哦?”怀帝挑眉,也不答应,“什么忙?”
“此次来大兴,让我觉得最动容的地方便是陛下一手建立出来的技校,这次回去,我希望陛下能派送两个对技校甚为熟悉的人随我一同回大兴,助我开办大兴的学堂。”
大兴是新国,很多地方还尚且薄弱,其中学堂便真的是一塌糊涂。
“这个好说。”
怀帝答应了。
“陛下,这其中人选,别的我都没有意见,单凭陛下做主,但有一人,希望陛下能允我挑选。”
“哦?”
怀帝侧目看着他。
“我希望六公主这次能随我一同去往大兴。”
71、冤家路窄 ...
怀帝放下手上的奏章, 抬眼看向范霖。
“范大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怀帝似笑非笑,“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要求来让我把大怀唯一的公主给你送过去的!”
“这是小六自己答应的?”
怀帝才刚见过碧水,此刻尚且有些沉浸在往事之中出不来,猛地听见白泞的名字, 心情颇有些复杂。
他是怨恨洛琳的,要不是洛琳,此刻他于碧水也定不是如今的模样。
而白泞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 可以说一开始的时候他对白泞甚至可以说的厌恶的, 这孩子是因为欺骗而生,白泞尚小的时候他也很年轻,正是最容易冲动不计后果的时候,他甚至在白泞的养母失势后有些刻意冷着这个孩子的举动。
虽然后来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也渐渐的将这种心态改正了过来, 但是那时候白泞也已经长大了, 本以为皇后会好好的照顾她,但却是忘记了自从洛琳‘死’后皇后自己便过的如同活死人一样,又怎么去照顾一个孩子?
如今再回首去想,怀帝甚至连白泞小时候是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眼见面前的怀帝思绪仿佛越发的深远了,范霖皱了皱眉, 想了想,她喊了一声,“陛下!”
怀帝转头去看,正好看见范霖将面具取下来的样子。
‘咚’的一声, 是怀帝旁边的青瓷茶杯被撞翻倒的声音,茶水很快就漫过那本摊开的奏章,但怀帝却僵立在原地。
“洛琳……。”
范霖挑眉。
“姐姐到大怀之后是叫洛琳?”
怀帝有片刻的失神,范霖发现他神情复杂,憎恨与后悔交杂,刹那便仿佛老了十岁。
“陛下见到我的样子想必也想到了,六公主的母亲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当年我们出生苦寒之家,姐姐被牙婆卖出来,如何来到大怀这些我都一概不知,这些年我也找不到姐姐的消息。”
她十指修长,轻轻扣在桌子上。
“前两日偶然见到姐姐的画像,方知姐姐原来是这深宫之中的人,只可惜姐姐已经不在,只留下泞泞这个唯一的血脉。”她直视怀帝,那双像极了洛琳的眼睛看的怀帝心口一阵阵发颤,“陛下,敢问姐姐是你宫中的妃子吗?”
怀帝顿了顿,神情复杂道:“不是。”
“那是陛下的红颜知己?”
范霖的眼神已经慢慢的沉下来了。
“也不是。”
当年他恨不得一剑杀了洛琳,又怎么会视她为红颜知己。
范霖闭了嘴。
怀帝见她已经怒上眉梢,神情开始变得苦涩。
“你姐姐……她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子……。”
有些事情,他就算不说,但范霖想查,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况且如今洛琳没死的消息已经被洛皇后知道了,范霖早晚会找到洛皇后那儿去。
那还不如由他自己来说。
范霖从书房里出来时,眼神僵直,大兴的人就等在外面,见她这样子,甚是担忧的问:“国师大人,是怎么了?”
范霖没搭理身旁的人,她一步一步走出去,身后宫灯璀璨,等她摆脱了那些璀璨的宫灯,没入阴影之中的时候,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用手捂着脸,慢慢的蹲下了。
她的姐姐,行为乖张,满腹心机狡黠,甚至不惜用一种横冲直撞的方式闯进碧水和怀帝两人的生活之中,将两人狠狠的拆散。
她自私的只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那终究还是她的亲姐姐,是那个在牙婆来买人前为她挺身而出的姐姐,这天下之大,怀帝他们怕是也不曾想过,这样一个让他们恨之入骨的人,也是有兄弟姐妹的,她的兄弟姐妹也待她如珠如宝,胜心口朱砂。
她自私是因为尝遍人情冷暖,满腹的心机又何尝不是为了自保。
他怎么不怨他自己?怨他自己受不得考验,爱的不够透彻?
“都没人,没有人帮帮她。”范霖的声音破碎,断断续续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阿姐,阿姐,我都来不及为你撑腰。”
她的阿姐在忍着剧痛剜肉刮骨的时候,在迫不得己离开自己的孩子远走自此除名的时候,她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