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李寂v5
时间:2018-06-14 08:40:42

  琬宜“嗯”一声,问,“你瞧见了?”顿一下,又接,“那就请回吧。”
  闻言,谢芙猛地站起,伸手将茶杯挥落在地,“你别放肆!”
  她胸前一起一伏,狠狠挤出字眼,“血脉相连,我以前固然犯错,但我成心悔过,迟早有天能回来。我娘从小疼我,不会抛下我不管……”谢芙眼角发红,话不知在说给谁听,“到时候,你别逼我……”
  琬宜抬头,与她对视,打断她的话,“那谢蓉怎么办?”
  这个名字再次戳中她痛脚,谢芙疾言厉色,“谢蓉已经不在了!”
  她尾音颤抖,甚至让人错觉快要成为哭音,“她本来就多病,大夫早就说过她没几年好活。你们都说谢蓉是我气死的,凭什么?并不是!”
  她几近声嘶力竭,琬宜沉默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阿黄被谢芙吵到,耳朵抖一下,往琬宜胸前贴的更紧。琬宜拖住它快要滑下去的屁股,思索一会,开口,“我以前读过些佛学,也与大师有过些交谈……你知道你现在为什么沦落至此吗?”
  谢芙俯视她,一言不发,神情倨傲。琬宜声音依旧轻柔,“依我浅薄之见……一是因为你看不清别人,二是因为你看不清自己。”
  “一派胡言!”谢芙顿一下,旋即冷哼,可垂在身侧指尖却不停颤抖。
  她高昂着头,“我是看错了陈斯,走错了那步,但我至少一生为我而活。我为了我的爱情,有错吗?女人一辈子遇到一个好男人有多难,有多少人穷尽一生都追逐不到,我努力去拼,我至少得到过,有错吗?我没错!”
  琬宜安静听她说完,而后问,“依你而言,得到的和失去的,哪个多些?”
  屋外落雪寂静无声,碎裂的瓷片散落一地,水痕快要干涸,在地面形成深暗的颜色。阿黄半睁开眼,看着谢芙张着嘴,眼神狠厉,想要说些什么,却半天没吐出口。
  她慢慢跌落回凳子上,手扶着眼睛。先是镇定,最终崩溃大哭。
  谢芙张着翅膀来,最后却被寥寥几语拔秃了羽毛。
  不知过多久,雪停,太阳透出稀薄云层,外头又是亮堂堂的银白世界。琬宜把狼藉收拾利索,推开厨房木门。雪后空气冷冽,却清新至极,院里白雪皑皑,干净好似不惹尘埃。
  她仰脸看看天,回头,“谢安快要回来了。你想见见他吗?”
  谢芙没说话,抹把脸往外走,妆容凌乱,脚步踉跄。
  到了院门的时候,她往后看了眼,琬宜正垂头逗猫。唇角噙抹笑,素色裙衫,袖口一片淡粉缠枝莲花。
  她在阳光下,而她在阴影里。
  谢芙喉咙动动,转身狼狈逃离,尖锐指甲掐进掌心,细嫩皮肤快要破裂出血。
  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飞速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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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谢安回来,琬宜踌躇一番,还是和他说了白日的事。
  谢安有些惊诧,“你还会吵架?”
  琬宜一脸正经,“我没有。”她强调,“我讲道理的。”
  谢安失笑,胡乱揉揉她头发,“嗯,你最能耐,可乖可棒。”
  琬宜佯怒瞪他一眼,又听谢安说,“下次要是她再来,你别搭理她,谢芙刁蛮泼辣,我怕她动手。娘以后应该也不会出门了,你跟着娘在一起,谢芙不敢惹你。”
  琬宜搅一搅手指,哼哼一声,“我又不怕她。”
  “是。”谢安手搭着她肩膀,凑近她耳边笑,“谢芙罗里吧嗦说一堆,你一点被激怒的样子都没有,她肯定要被气死了。软绵绵性子也有好处……能克住人。”
  琬宜被他吹拂热气惹的面红耳赤,推他肩膀一下,转身跑走。
  ……而好在,接下来几日,谢芙再没出现过。
  当然没没有人再去刻意提起她。年味儿越来越浓。
  谢暨爱热闹,磨着谢安去买了八个大灯笼。哥俩儿不嫌烦不嫌累,正房和两个偏房,加上院门,门前都挂上,夜晚点亮,红通通喜庆非常。
  谢暨不满足,又去磨着琬宜要贴对联,谢安跟着凑热闹,他那点儿文学底子,东拼西凑倒也弄出了一幅。
  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横批,家和万事兴。
  琬宜自然没什么意见,提笔写好,又画了个大福字。谢暨倒是很嫌弃,可一边翻白眼骂又俗又臭,却也一边爬着梯子贴的工工整整。
  ……转眼到了二十八。中间又下几场雪,杨氏高兴,瑞雪兆丰年。
  晚上的时候,杨氏早睡,谢安带着谢暨和琬宜在偏房里,玩闹喝酒。
  桌上摆着下酒菜,很简单,几只鸡爪和两盘花生米,一盘咸炒,一盘甜炒。
  火炕烧的很热,琬宜只穿了一件薄袄子,窝在一边咯嘣咯嘣嚼花生。甜的更好吃,上面沾满白色糖块,不腻,只清甜。
  谢暨还在鼓捣他的九连环,本来差几步就解开的,可早上时候被阿黄叼走摇头摆尾甩了一通,变得比最初还难解了。谢暨气的破口大骂,还摔了人家饭碗,掉了岔儿。
  过一会儿,谢安推门进来,裹挟一身寒气,手上提个精致酒壶。
  他随手脱了外套,斜坐在炕上,和琬宜并肩,中间只隔了挑眉一点距离。琬宜嫌他冷,屁股往里挪一挪,扯了毯子盖脚上。
  谢安看她一眼,蹬掉靴子到炕上去,脚伸毯子底下和她抢地方。
  琬宜推他一把,“不许。”
  谢安本没在意,他腿长,毯子盖不住,脚踝露在外面,弄得底下漏风。琬宜不乐意,又踹他几脚,谢安无奈,只能退出来,又重新给她掖好。
  屋里头灯火晕黄。窗外雪地上,灯笼洒下一片温柔红光。
  三人各做各的事,但却和谐安宁。谢安自斟自酌了两小杯,偏头看琬宜已经吃净了甜花生,开口逗她,“要不要来喝一点?”
  琬宜摇头,在桌面上看一圈,伸筷子去夹鸡爪子。
  谢安笑着把杯子凑她唇底下,“来一点,很香的。”
  琬宜不乐意地往后躲,“我不要。味道呛死了。”
  “但是喝了很暖。”谢安揽着她肩膀,摇晃一下,让一点酒液溅出来到她下唇,“试一试。”
  被他挡着,琬宜夹不到菜,讪讪把筷子缩回来,含一下筷尖儿,“可我又不冷。”
  “特意给你买的。”谢安哄她,“梅子酒,口儿淡,回味香,还带点酸甜。”琬宜将信将疑,他勾唇,取干净筷子蘸一点,喂她唇边,“尝尝。”
  琬宜踌躇一番,伸舌头舔一下,辣的眼泪出来。可过一会,倒真的尝到香醇。
  她拿个空杯子,倒一点底儿,往嘴边凑。谢安歪头看着她笑,琬宜不好意思,躲到墙角小口抿。
  梅子酒度低,她适应后便就不觉得多难受,反倒尝出个中滋味儿,没一会喝掉两口杯。
  谢安反倒不喝了,手枕在后脑,用齿去磨花生粒,吸尽里头咸味儿,只顾着看她。琬宜别扭啃着杯沿儿,小声问,“你总看我干什么?”
  酒劲慢慢上来,脸颊被晕的酡红,她眼睛黑,现在更加水汪汪的亮。谢安掐她鼻尖,“爱看。”
  琬宜意识还清醒,知道羞涩,磨蹭几下,掀了毯子往地下走。谢安拦住她腰,“干什么去?”
  她嘟囔,“我困了。”
  谢安把她按着坐下,手拖着她脸颊,拇指用力抚过眼眶给她解乏,“等会喝点蜂蜜水,要不明早头痛。”
  第一次喝这么多,醉意来如山倒,琬宜“噢”一声,半晌才明白过劲,又觉得委屈。她挥开谢安的手,抱怨,“那你为什么还给我喝酒。”
  “我不是没喝嘛,就为了伺候你。”谢安让谢暨把她鞋子拿过来,给穿上,扶着她站到地上,“能走直线吗?”
  琬宜点头,“能。”
  谢安笑,“走两步。”
  她咽口吐沫,揉揉眼睛,小心踏出第一步。虚浮的,像是踩着棉花,琬宜苦了脸,“谢安,腿软了。”
  “小废物蛋儿。”谢安挠挠她腰,趁着她惊呼的时候,干脆一把抱起来,“走,回去睡觉。”
  谢暨傻呆呆在后面站着,看他们都到了门边,才想起来喊一句,“哥,衣裳。”
  谢安往后退几步,单手搂着琬宜,扯过架子上外套铺她身上,这才又出去。
  “……”谢暨回味着,拍一下脑门儿,“这不占我姐姐便宜嘛这。什么人啊这是。”
  琬宜屋里炉子晚上总是温着水,架子里有橙花蜜,谢安舀一勺调好温水,尽心尽责送她床边。
  她还醒着,侧躺着缩被子里,阿黄又懒又馋,躺她臂弯里打呼噜。
  谢安拎着阿黄后颈扔到一边,自己坐下,扶她后背坐起来。琬宜乖顺捧过杯子,小口慢咽喝干净。她醉着的时候,比平时还要乖,谢安眯眼,把一根手指竖在她眼前,“这是几?”
  琬宜认真分辨,过好久,打着哈欠摇摇头,“不知道呢。”
  谢安弯唇。
  他让她重新躺好,自己蹲在她边上,小声跟琬宜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哄你喝酒吗?”
  琬宜意识朦胧,哼一声,“臭流氓。”
  谢安捏捏她耳垂,答一句,“嗯。”
  过一会,他又问,“琬琬,你觉得我好不好?”
  琬宜已经有些不耐烦,捂着耳朵翻一个身,谢安拦住,重复,“我好不好?”
  “就那样儿吧。”琬宜把胳膊横在眼睛上,“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好难受。”
  谢安帮她挡着光,“就最后一句,你听完了再睡。”
  琬宜嘤咛一声,将被子拉到下巴。
  谢安舌舔一下唇,犹豫一番,问,“愿不愿意和我……”
  他话没说完,那边的呼吸声已经变得柔和平稳,谢安呼吸一滞,小心移开她挡着眼睛的手,端详一番,才发现她真的已经睡着。
  谢安咬咬牙,捧起她手咬一口,骂,“小混蛋。”
  琬宜不动,小巧鼻翼翕动,眼皮儿有些发红,睡的安稳。
  “饶你这一次,下次再敢这样,弄哭你。”谢安一边威胁一边给她掖好被子,站起来后,还是没忍住,又蹲下,凑她脸颊旁边啄吻一下,“梦不到老子你就等着玩完儿吧。”
  ……梅子酒后劲儿大,等琬宜再醒来,早日上三竿。
  杨氏没叫她,琬宜坐起来,看着腿上还盖着谢安的外衣。她搓搓脸颊,并不头晕,反而觉得神清气爽,昨夜种种有些许印象,但又朦胧记不清楚。
  只隐约能忆起谢安在她耳边絮絮说了很多话,唯一清晰的就是他骂她,“小混蛋。”
  琬宜踹一下被子,下地洗漱。出门后才觉得不对劲,以往这时候,杨氏都是在院里扫地喂鸡的,今天却不见影子。她蹙眉,往正屋去找,隔着门帘听见有个陌生女人的哭诉。
  推开看,杨氏正面无表情坐在桌边,地上跪着个不认识的姑娘。
  哭的凄凄惨惨,嘴里的名字是谢安。
 
 
第34章 枣儿
  数九寒天, 那姑娘只穿一件破旧袄子, 上面零星几个补丁。虽然狼狈, 但也瞧得出有几分姿色,十六七岁的样子,看着像是个小家碧玉。
  琬宜愣在那里,杨氏瞧见, 挥手让她过去身边,两人挨着坐下。
  底下姑娘擦擦眼泪,期期艾艾开口,“婶子,枣儿是真的没地方去了,您看着以前两家交好的面子上,收留枣儿吧。枣儿会做活, 肯干事, 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说完, 盈盈拜下,还给杨氏磕了个头,被侧身躲过。
  琬宜云里雾里, 问杨氏, “姨母,这是哪家姑娘?”
  “张家的。”杨氏面上没几分欢愉, 声音沉沉, 下一句看向张枣儿, “起来再说吧。”
  张枣儿站起来, 拍去裤子上尘土,垂头站在一边。模样看似乖顺怯弱,惹人怜惜。
  琬宜仔细打量她一番,可从头看到脚,竟生不出半分好感,心中有些烦闷。她含一口杯里茶水,又想起刚才听见的话,问了句,“姨母,和谢安有什么关系吗?”
  杨氏还没开口,张枣儿就急急抬起头,“枣儿原本是已许配给谢家的,只因为种种误会退了亲……”
  琬宜心里咯噔一声,又听见她说,“而且,前几日晚上,谢安哥哥还曾搭救过枣儿,要不枣儿怕是要被歹人侮辱,早就悬梁自尽了。”
  话说完,她抬手擦擦眼泪,作势又要拜倒,“谢安哥哥大恩大德,枣儿永世难忘。”
  “得了。”杨氏颇不耐烦挥挥手,“别说这个了,先吃饭。”
  张枣儿抬眼,喏喏应了句,看着杨氏站起来,又提到上个话题,“婶子是愿意收容枣儿了?”
  “哟,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杨氏掸掸下摆,语气不冷不热,“等谢安回来再说吧。”
  琬宜手上端着茶杯,清香袅袅,可她闻着却是半分静不下心。脑子里盘旋着的都是刚才张枣儿说的那几句话,她从没这样烦闷过,思绪纷扰,如同乱麻缠的她喘不过气。
  杨氏在门口回头唤她一声,琬宜这才回过神,她放下手中东西,惊觉指尖已经冰凉。
  张枣儿担忧看她一眼,怯怯问,“姐姐,你怎么了?”
  琬宜看着她梨花带雨模样,一口郁气从心口顶上喉头,淡淡回一句“无事”,而后便就目不斜视离开。张枣儿又追上去,到她身前打开门,含羞笑一下,“姐姐您先请。”
  琬宜压下那股不知名邪火,可舌尖动动,怎么都说不出和她友善的话。
  她垂眸看眼自己脚尖,没理旁边的人,掀了帘子走出去。
  张枣儿也跟出去,瞧着她背影,又四处打量下院子,目光在东偏房停留许久,这才走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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