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李寂v5
时间:2018-06-14 08:40:42

  谢安看她背影,手勾一勾额角,又笑骂一句,“真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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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停是在午后,阿黄懒洋洋在鸡舍趴了一上午,没动地方。
  人家嫌冷,都钻进去,它太胖,进不去,就只能卧在篱笆墙里,靠着头顶上一小块瓦片遮风挡雪。等不再下了,黄毛都染白。
  琬宜揪着它耳朵给提起来,恨铁不成钢地骂一顿,打几下屁股,还是得认命去给洗澡喂饭。
  谢安没去小九门,闲散靠在炕上擦剑,隔着窗户看到她俩动静,笑着摇摇头。
  天刚放晴,阳光温柔,柔柔淡淡洒在地面。安静下午,门外却不合时宜响起一阵马蹄声,琬宜在屋里伺候阿黄,没空,谢安把剑扔一边,下地去看。
  来人是春东。穿戴一新,看着喜气洋洋。
  谢安手捏捏后颈,抬眼问他,“干什么来了。”
  “哥,给你送鱼。”春东向来不惧冷淡,依旧热情洋溢,他甩一甩右手上被冻的打挺儿的大鲤鱼,眼珠鼓起,看着就知道新鲜。他笑,“祝您年年有余,兴旺发财,洪福齐天!”
  谢安顿一下,也笑出声,拍拍他肩膀,“挺厉害啊,三个成语,背多长时间?”
  春东委屈,“哥,你怎么瞧不起我。”
  “没。”谢安看他一眼,接过鱼线拎到厨房里,说一句,“这夸你呢,说你有进步。”
  “……”春东摸摸鼻子,认命跟着走进去。
  天气冷,他骑了一路马,冻的手脚冰凉,进屋后自来熟地去柜里翻酒。谢安不阻拦,却也没有要动作的意思,春东撇下嘴,自己舀一勺热水,随意过一遍,算是烫酒。
  琬宜中午炒了一小盘花生,他配着吃,自斟自酌,自得其乐。
  谢安靠旁边凳子里冷眼旁观,“你就是来蹭饭的?”
  “没有。”春东喝掉一口杯,又笑嘻嘻给拿了个杯子给谢安添满,“我不是来送鱼的嘛,肥鲤鱼红烧可好吃。”
  谢安垂眸揉搓下手指,发出清脆声响,春东舔下唇,想缓和一下气氛,亲热夹一粒花生到他唇边,“吃不吃?”
  “你喝懵了?”谢安一脚踹上他凳子,“吃饱了就滚。”
  花生滚一边去了,春东讪讪把筷子收起来,半晌,哼哼一句,“我不想回去。”
  谢安斜他一眼,“为什么?”
  “你翘班,留我一人儿,多没意思。”春东有点上头,趴胳膊里耍无赖,“你不去我也不去。”
  谢安冷笑,“我有正事,你有吗?”
  春东从缝儿里看他,“什么事?”
  “我陪我女人。”
  “……”春东腰一挺,拍一下大腿,“大过年的,我也得陪我女人。”
  “你陪个屁。”谢安弯唇,“我陪我媳妇。”
  “……哥,”春东咽口唾沫,搡他胳膊一下,“你清醒一点,人家还不是你媳妇。”
  谢安脸色一沉,一巴掌拍他后脑上,而后不客气地提着脖领子丢出去,“给老子滚。”
  琬宜拾掇好了出门,正瞧见春东急三火四往外跑,谢安背着手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
  她诧异看着,春东路过她身前,猛地停住脚,急慌慌说,“嫂子,今晚上告诉我哥一声,让他去福满楼,定了桌年酒。”
  春东说话太快,琬宜没听清,迷茫又问一句,“什么?”
  春东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差点咬掉舌头,含糊把前面话盖过去,留一句,“晚上福满楼有酒。”
  谢安慢慢走过来,接过琬宜手上水盆,问,“刚才他说什么?”
  “噢。”琬宜回想一下,“春东说要请你喝酒。在福满楼。”
  谢安把水泼掉,意兴阑珊答一句,“不想去。”
  “去吧。”琬宜盈盈笑,“谢暨以前跟我说,福满楼的水晶饺子特好吃,想尝尝。”
  谢安停住脚步,深深看她一眼,弹一下她额头,“馋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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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福满楼人声鼎沸。还是那间包房,谢安坐最上首,扶着额看底下人打打闹闹成一团。残羹冷炙,酒杯翻倒,就他面前还算干净,放个硕大油纸包,似有似无飘出虾仁的鲜味。
  以前觉得这样场景还能打发时间,现在却越来越觉着无趣。谢安打个哈欠站起来,把纸包揣怀里,打个招呼就往外头走。
  玩闹人群停下来,站起来要送他,谢安摆手,自己开门。
  春东看他起身,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墙去拉他袖子,笑的一脸傻气,“哥,回去陪嫂子啊?”
  谢安“嗯”一声,把他推回凳子上坐着,“你少喝点,要不醉了都没人管。”
  “……”春东把脑袋耷拉下来,不理他了。
  谢安本是出于好心,可看他不领情,也不多废话,推门出去。
  可他没想到,在楼梯上,竟然碰到了谢芙。他那个消失了五年的姐姐。
 
 
第31章 饺子
  福满楼财大气粗, 楼梯是红木雕花,宽阔可供五人并肩而行。
  谢安慢悠悠走到最后一梯,小二见到他,笑盈盈递上马鞭, 他接过,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他名字。
  很大声的, 带些欣喜若狂,“谢安!”
  他猛地顿住, 内心深处告诉他这是谁的声音, 可却不想回头。
  再然后, 那人噔噔噔地跑下来, 离得仅剩几步却又不敢靠近。谢芙手指紧攥着扶梯,精致妆容掩不住紧张情绪,她深吸一口气, 又喊,“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谢安眯起眼, 又往前走一步,终于缓缓回身。他面容冷冽, 眉眼间含着不蹭掩饰的厌恶,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闻言,谢芙身形摇晃几下, 堪堪站稳。谢安却不再停留, 挥开面前挡路小二, 直直出门而去。没一会,传来鞭子抽打声音,外面繁华街道上不再有他的影子。
  原本喧哗店内骤然安静,谢芙半张着嘴,剩下的话留在舌尖来不及说。曳地长裙,嫣红腰带勒的纤腰不盈一握,单看长相,明媚动人,与谢安七分相似。
  过许久,小二轻轻唤她一声,“谢姑娘,店还住吗?”
  谢芙终于醒神,歪头狠狠瞪他一眼,“你聋着,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住了?”
  小二愣住,随即被她一把推得撞上栏杆,眼睁睁看着她提着裙摆疾步而上。他挥挥手,大喊,“谢姑娘,二楼左侧第一间,别错了!”
  ……下面,终于又有了杯盏碰撞之声,气氛缓和,只是谈论话题变成了谢芙。
  “喏,当年临安最漂亮的姑娘,五年过去仍旧好看的让人眼发花。只不过,啧,当年啊,霸王硬上弓抢了她妹妹的男人,跑了。谢蓉本来就体弱,急火攻心,没几天就去了。”
  有人了解些内情,抿口酒,咂咂嘴,“但是陈斯也看不上她啊,听说去年中了探花郎,现在在雍凉当官,又娶了几房美妾,水润润扬州瘦马,可不比谢芙还要强。这不……听说上个月和离了,只不过谢芙依旧手段厉害,捞了大把银子。”
  “你说她去哪里不好,还要回临安?”
  另一人笑答,“能是怎么回事儿,就想回家了呗。要不一个单身女人,失了婚,还能哪里去。”
  “她够可以的啊,为了熊掌舍了鱼,现在熊掌丢了又回去捞鱼。只是看谢三爷那脾气,能让?当初因为这件事,可是搅得鸡犬不宁……”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没人再接话儿,顿一下,又有新的家长里短可聊。
  小二端着盘子快步穿梭于桌凳之间,高声吆喝,菜冒着腾腾热气,加多了辣椒,鲜香扑鼻。
  小年夜,灯火通明,有人烦忧有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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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谢安已经从那时的愤怒中平静下来。他站外面冷静一会,才踏进院子。
  阿黄在门口等着他,嘴里叼半条鱼,正用爪子按着啃鱼脑袋。
  两边侧房灯都关着,只有杨氏的屋子还有亮。走近窗边,能听见屋里人说话的声音,谢暨趴在炕沿边上玩九连环,琬宜和杨氏坐炕桌边上吃枣嗑瓜子。
  上面摆着小盘酥皮点心,另有一壶热茶。茉莉花的,兑了蜂蜜。
  奇异的,掀开门帘,暖融热气混着说不清的恬淡香气扑在脸上,一瞬间就心情大好。
  琬宜听见动静,直起腰,笑着唤一句,“回来啦。”
  谢安“嗯”一声,随后笑,“饺子回来了。韭菜鸡蛋和虾仁儿,还热着。”
  谢暨打挺儿爬起来,手胡乱往谢安胸前去摸,被提着脖领子甩到褥子堆。他委屈摸摸后腰,“哥,娘说了,大过年的,你不能这么凶。”
  谢安挑眉,拽着他耳朵又给扯回来,“去洗手去。”
  谢暨不乐意,“姐姐和娘怎么不洗。”
  “你把水打回来,不就都能洗了。”谢安在他脑袋上胡撸一把,又将油纸包放桌面上,拉着谢暨往门外走,嫌弃骂一句,“这么笨。”
  谢暨不服气顶嘴,“你聪明也不会背三字经啊。”
  “……”门外二人推搡着离开,琬宜趴在桌面上,深深嗅一口纸包里的香气。杨氏把她身后刚洗过的头发理顺,又从发上拔一根簪子,绾一个歪斜松散的髻,散下一半披在背后。
  琬宜等杨氏弄完,扭扭腰,往后躺进她怀里,抱着她胳膊笑着聊天。
  阿黄这几天吃太多,身子沉的跳不上来,先跃上旁边小桌,才堪堪爬上炕沿儿。尾巴扫过去的时候,碰倒了谢安的酒盅,落地上碎了。
  杨氏含笑,“碎碎平安。”
  琬宜掐掐阿黄耳朵,小声和它闹,“你讨好我,我就给你求情,要不然一准挨揍……”
  烛火轻摇,晕散出暖黄光线。一室安好。
  筷子只拿三双,谢安不吃,只靠在墙上看着他们。琬宜事先给他烫过一小壶酒,想着他已经喝过了,只有两三杯的量,谢暨馋,谢安就都让给了他。
  饺子配酒,越喝越有,谢暨陶醉。
  醋味盖过茶香,阿黄早就闻到虾仁味道,躁动不安,可被谢安搂在怀里,动弹不得。剩了最后一个,谢暨要去夹,被谢安踹了下屁股,他扭头,不情不愿把虾仁挖出来,塞进阿黄嘴里。
  琬宜歪头笑,挠挠它下巴,“吃饱没,回去睡觉了。”
  谢安胳膊往外偏,躲过她的手,扬扬下巴,“再待一会,不急。”顿一顿,他又说,“很久没过过这么有味道的年了,晚点睡没事。”
  琬宜看杨氏,见她也点头,没拒绝。谢暨把九连环拿她面前,和她研究着要解开,两人面对面坐着,大部分时候窃窃私语地商量,有时也因为意见不合动嘴吵起来。
  谢安帮着琬宜,拿旁边干枣打谢暨脑门,“挺大人了,让着点儿姐姐。”
  谢暨哼哼唧唧,“你就知道使唤我……”
  谢安不语,一腿支起,懒洋洋将手腕搭在膝盖上,指尖随便打着拍子。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用另只手揉搓着琬宜落在背后的长发末梢儿,一下一下,缓慢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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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里之外,却有人一夜未合眼。
  翌日一早,谢芙早早起来,眼下乌黑,用了厚厚一层妆粉才掩住。她想回家,迫不及待,可想着昨日谢安毫不客气的态度,又觉得恐慌。
  陈斯不喜欢她,甚至极为厌恶,她最初嫁过去时喜悦万分,可慢慢就知道了其中痛处。五年夫妻,她除了珠钗华裳半分好处没得到。
  陈斯还未考取功名时便就不用正眼看她,后来飞黄腾达,更是视她如无物,随便一个妾室都能到她面前趾高气昂炫耀宠爱,这份屈辱让她夜不能寐。
  可谢芙心气高,面对外人,即便内心再觉窝囊也要矜持着高贵做派,留住气势。只她空有美貌,几乎目不识丁,哪里来的底蕴。落在别人眼里,只是趾高气昂,飞扬跋扈。
  陈斯愈发嫌恶她,五年一过,便想就以无所出之名休了她。好在谢芙早留有退路,掐住陈斯把柄威胁,总算全身而退,没留得弃妇骂名。
  踏出陈府那一瞬,她竟觉得天亮堂不少,而骤然轻松后,便就是无尽空虚。她想回家。
  ……她真的几近崩溃。
  谢芙不敢与谢安硬碰,雇了马车守在小九门旁边,等看着谢安到了后,才赶前往城郊。
  路途算不上多远,颠簸着,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谢芙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仍旧是五年前的样子,杨氏看起来并没多显老,鸡鹅换了一批,还多一只黄猫。近乡情怯,即便傲气如她,手心也捏了几分汗。
  可她还没开口,杨氏就先看见了她。短暂静默后,杨氏脸色转阴,把手中扫帚狠狠摔在地上,骂她,“你给我滚!”
  谢芙闭了闭眼,细细眉梢上挑,忍耐的神色。她往前走一步,唤一声,“娘。”
  杨氏冷笑,“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不是瞧不起我们家吗,说弟弟不成器,妹妹病秧子,拖了你后腿吗,怎么着,回来看笑话了?”
  谢芙下额紧绷,红唇鲜艳欲滴,她默了半晌,摇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我们好得很,没笑话给你看。”杨氏眯眼看她,“你若是再不走,等谢安回来,我让他打断你的腿。”
  谢芙嘴动一下,绕开这个话题,问,“谢暨呢?”
  “你管不着!”杨氏难得发火,抓起旁边喂鸡的食盆朝谢芙扔过去,“你给我滚!”
  里面菜叶碎渣泼了她一身,干净衣裙染上脏污,鸡鹅一拥而上,围在她脚边。谢芙手指在身侧紧攥,终于转身往外走。雪未化全,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胭脂把脸颊润的气色正好,谢芙却能感受到周身遍布的寒意。她坐在马车里,目光盯着前方,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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