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付邱时哭唧唧被他哥拉着耳朵,劈头盖脸一顿骂。谢暨立在一旁,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谢安手滑下去,隔着袖子握住琬宜手腕,带着她往付邱闫那边走。
他掌心干燥温热,手指有力,琬宜暗自挣扎一下,被谢安看一眼,便就不动了。
看他过来,付邱闫扯一抹笑,装模作样扇了他弟后脑一巴掌,“快,跟姐姐说对不起。”
付邱时嘴唇动动,话还没出口,就被谢安拦住。他抬抬手,冷笑,“担当不住。你弟弟多厉害啊,这人多势众的,手里头家伙事儿齐全,我们可惹不起。再说,有什么好道歉的,能替她疼?”
“三爷……你这样就太小气了。”付邱闫愣一下,接着笑,“你看,邱时还是孩子,平时娇生惯养的,也没包藏什么坏心……”
“谁家的不是孩子,谁家的不是娇生惯养。”谢安面无表情看过去,“凭什么你一棍子甩上了,轻飘飘一句道歉,我们就得原谅?你护短儿,老子也护。”
付邱闫傻眼了,嘴巴开开合合多半天也说不出成句的话,最后挤出一句,“那你说怎么办。”
“孩子,打不得,但也不能不教。”谢安勾勾嘴角,“兄弟一场,你教不了,我帮你。明天开始把他送到小九门来,三天,我不碰他一个手指头,包他脱胎换骨披一张新皮。”
闻言,付邱时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付邱闫也浑身一震,赶紧打圆场,“别了吧,他才十四,能干的了什么,不麻烦三爷了。”
“甭。”谢安扫他一眼,牵着琬宜离开,“我乐意之至。”
擦肩而过时,付邱闫清楚听见谢安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你弟敢动老子的女人,以后,你在我的地界别想安生!”
……他回头,看见两人离开的背影。
高大男人身边娇小玲珑一抹身形,紧攥手腕,寸步不离。姑娘头发被吹乱了,旁边男人伸手帮她理了理,手没轻没重,扯得人家疼了,便就顺势落下来,搭在肩上。
再然后,翻身上马,她被按着倚他怀里。一骑绝尘。
付邱闫回过神,手“啪”一下拍付邱时脑门上,“就知道给你哥惹乱子。”
话说完,他又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哄啊。”
--
到家后,杨氏正在喂鸡,看着谢安和琬宜进门,惊讶问一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琬宜强笑一下,还没说话就被谢安睨了一眼,她咬着下唇,没声了。杨氏看出些端倪,把盆子放下,又往门口看了一眼,“谢暨呢?”
“在后面。”谢安淡淡说一句,“等他回来,让他去柴房跪着去。”
“……”杨氏震惊,“出什么事了?”
“现在还不知道。”谢安钳住想要趁机挣脱的琬宜,似笑非笑,“不过待会就知道了。”
……时间还早,杨氏没来得及做饭,炕不热,谢安又没有点火盆的习惯,推门进屋,一阵凉意。琬宜摸摸手臂,小心开口问一句,“你冷不冷?”
谢安没理,只沉着脸去柜子里拿了一个箱子,里头歪斜摆着满满疮药。他抽几瓶出来,转身看见琬宜还在那呆站着,喝一句,“站那做什么,傻了?”
琬宜被他骂的眼里含泪,瘪着唇抹一把眼角,“你又没说要我做什么。”
谢安被她气笑,扬了扬下巴,“鞋脱了,炕上去。”
琬宜不想去,但又惧于谢安淫威,磨磨蹭蹭踢掉鞋子,跪坐在炕沿。屁股底下又冷又硬,她心里头窝窝囊囊的,泪在眼眶里头转。
谢安把东西放在一边,走过去把被子叠起来,提着她腰让她坐上去,又扯个毯子盖她脚上,问,“现在知道听话了,早干什么去了。”
琬宜手揪着袖子,低头嘟囔,“我能解释的,这事儿意外。”
“我前几天是不是问过你,谢暨是不是惹篓子了。”谢安掐掐她下巴,“你怎么和我说的……还敢嫌我话多。”顿一下,他又说,“怎么着,和谢暨感情好了,一起对付着瞒我,挺有意思的是不是?出息了。”
琬宜哼哼一声,“我没……”
“到现在了还敢倔。”谢安冷哼,“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跑老子头上撒野还不够,要无法无天了!”
琬宜没见过这么凶的谢安,嗓子一紧,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又急又狠,滴落在手背上。谢安看见,沉默一瞬,抬她下额,“哭了。”
琬宜吸一下鼻子,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一下,泪眼朦胧看他,“你不听辩解就定罪,没这样儿的,你不讲道理。”
谢安没搭茬,只冷着脸下去翻个帕子出来,捏一下她鼻子,“你他娘的恶不恶心,往外头擤,别往肚里咽。”
琬宜被弄得疼,手忙脚乱推开他,捂着脸抽噎一下。
谢安坐一边,等她弄完了,扯过帕子扔地上,问,“那你说,怎么回事儿。”
琬宜闷闷低头,把手伸进被子里,从先生到家开始,把这件事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好不容易说完了,谢安却半晌没说话,她想了想,又加一句,“到了之后,我也觉得有些怪,本来想带着谢暨走的。但看小九门就在附近,就没有。”
谢安笑一下,“怪老子?”
琬宜声音低低的,“我没……”她舔一圈干涩嘴唇,“我也没想到,那些孩子那么坏……”
谢安把她胳膊拽出来,看她伤势,问,“长记性了吗?”
“嗯……”琬宜小声答一句,“我以后不擅做主张了,也不心软了,谢暨的事都问过你再说。”
谢安眼神总算软下来,哄她一句,“这就对了,你管不住他。”
琬宜没接话,谢安回身去把药酒拿来,起开塞子,“看你还算乖巧,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他掀眼皮,问她,“知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饶了你吗?”
琬宜纤细手腕被他握着,虽无别人在场,脸颊也已经红透。她咬唇,轻轻摇摇头。
“因为你出事知道要找我,”谢安拇指搓搓她眼下位置,抹净残余的泪痕,笑骂,“还没傻透腔儿。”
琬宜轻轻“唔”一声,算作应答。她眼睫低垂,上面还挂一颗泪珠,看这委屈模样,谢安倏地便就软了。
他哼笑一声,又抬手使劲揉揉她头发,“废物玩意儿,出事就知道哭,跟我对付着干那劲儿哪去了?连老子都敢咬,还以为你多大能耐,能上天摘月亮。”
她抬眼看他,“你要是不欺负我,我怎么会咬你。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谢安撒一点药酒在她瘀痕处,慢悠悠揉着,“你怎么不说前面还有一句。”
琬宜问,“什么?”
“狗急了也跳墙。”
“……”琬宜在被子底下踹他一脚,“你怎么骂人呢?”
谢安手上一抖,酒洒出来在手背一小滩儿,他敛眉按住她小腿,“再瞎闹腾收拾你了。”
琬宜揉揉眼睛,“我不是故意的。”
谢安没理,拇指用力往下按一下,听她痛呼,懒散说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不弄了。”琬宜一滞,往后使劲抽抽胳膊,“你故意坏我。”
“再折腾,瘀血揉不开,你细皮嫩肉半个月好不了。”谢安声音软下来,拍拍她的背,“老实点,爷害谁也不能害你啊。”
琬宜不动了,想着他过往对她的劣迹斑斑,憋了半天,嘟囔出一句,“大骗子。”
谢安想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她是在骂他。他撇一下唇,“伺候你还说法那么多。不识好歹。”
“……”琬宜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脑子动了动,忽然想起还没回家的谢暨,她沉思一会,试探劝,“待会谢暨回来,你别打他。”
谢安动动脖子,而后懒洋洋问一句,“凭什么?”
“他都知道错了……”琬宜苦着脸,又说,“你要是不训他了,我再给你做身衣裳。”
谢安“嘁”了一声,“要不你也得给我做。”
琬宜想不出别的辙了,“那你想怎么样?”
“给我绣一条帕子吧,精细一点那种。”谢安努努唇,往地上看一眼,“我的上面都是你鼻涕。”
想起刚才哭的满脸花,琬宜有点羞窘,过一会才答应,“说好的?”
谢安挑眉,“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琬宜盯着自己伤处看,闻言,爱答不理哼唧一声。
可她不知道,在临安,女子给男子绣帕子,代表着定情。
谢安心满意足,又添一点药酒,认真细致地揉。夕阳余晖洒在被子上,绚丽而温柔。
第30章 下雪
日子依旧平淡过着, 自从那事后,谢暨收敛许多, 读书知道刻苦,也不再做那样上房揭瓦、扇鹅巴掌的事了。杨氏更高兴,到了月初上香, 去给观音菩萨也供了三柱。
至于付邱时,也不知道谢安用的什么手段,竟然也安分了。自觉解散了他的空洞派,还改了绰号,叫玉面小书生。
他每日里和谢暨凑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乐此不疲。谢暨觉得烦,但付邱时脸皮厚赶不走,也没旁的办法。
可落在别人眼中, 这就是不打不相识, 英雄惜英雄,在书院传为一段佳话。
眼看着弟弟出息许多,付邱闫乐的要开花,择了个吉日,亲自提了一大堆礼品, 登门拜访。
谢安不让琬宜见, 自己也不太爱搭理他, 毫不客气地把东西都留下, 敷衍几句后, 就随便把人给打发走了。
后来据春东说,付邱闫破了财又碰一鼻子灰,气的鼻子要歪,当晚就在小九门豪赌。奈何手气不佳,天寒地冻输的就剩一条大裤衩,回家的马车还是春东出钱垫的。
……人生百态滋味,各有乐趣。
转眼,隆冬已至。小年的早上,临安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杨氏起的大早去城里赶集,谢暨也去了书院,家里就剩下琬宜和谢安两个人。院子里,阿黄精神抖擞,不知疲倦地追着公鸡的屁股跑,逮到了就咬一口,鸡惊跳飞起,弄得乌烟瘴气。
琬宜从厨房探出头,拿个苞谷棒子扔出去砸它头上,阿黄萎蔫下来,总算安静几分。
早饭简单,白粥咸菜,还有一碗蛋羹。天光微露,哈口气都是茫茫白雾的温度,琬宜怕冷,昨晚就把杨氏压箱底的厚棉袄翻出来,裹得严严实实。
火早就烧起了,她先淘米煮饭,把饭焖在锅里,再趁着空档再去打蛋。菜板上摆着半颗芥菜,还没来的急切。火苗舔舐灶膛,在脚边喷出温暖热气,舒服得让人叹气。
过一会,白粥快要煮开,咸菜已经摆好盘子,蛋羹也放到了蒸屉里。琬宜舒一口气,这才想起已经半天没听见阿黄的动静。她把手揣进袖子,出去寻它,可前脚刚踏出门,便就呆住。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边飘下大粒飞雪,鹅毛般铺天盖地,地面已经染白。门口芙蓉树挂满雪花,有时大风吹过,会扑秫秫掉落,露出树枝一角,随即又铺满落雪。
阿黄跟着凑热闹地躲进鸡舍里,和鸡鹅一起乖顺趴着,看漫天银光。
琬宜惊呼一声,使劲把衣襟扯一扯挡住脸颊,扒着门沿好奇往外看。
风裹挟着雪粒卷在脸上,有的顺着空隙钻进脖子里,有些冷,但感受新奇。她往天上瞧,云朵黑灰,气势如大军压境,她兴高采烈,不愿进去。
谢安推门而出,边低着头系腰带边往厨房走。走到一半,瞧见琬宜傻呆呆的样子,他拧起眉,冲她挥了挥手。
琬宜看懂他的意思,但不情愿,站着不肯挪动。
谢安眯一下眼,几下弄好身上衣裳,而后便快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袖子扯进厨房。
琬宜挣扎一下,“还没看够。”
她眼巴巴的样子太过有趣,谢安抬手拨落她发上雪花,笑骂一句,“傻样儿。不就下场雪,有什么好瞧的,以后多的是。”
“我以前都没见过这样。”琬宜捂着冻僵的耳朵笑,“京城下的雪都特碎,木屑一样,落手上,一下就化了,不好玩。”她往外看看,“这儿的雪才好看。”
看她冷的打哆嗦的样子,谢安把她衣襟扯紧,沉着脸,“多大人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怎么就没出息了……没见过还不许人新奇,你怎么就这么霸道。”琬宜不乐意地睨他一眼,扭扭身子挣开他,仍旧偏头往外瞧。过一会,她看看谢安神色,又转身讨好笑着求情,“你是不是不怎么饿?反正家里就你和我,晚点吃也没事。”
谢安胳膊枕在她肩膀上,伸手掐她耳朵,“你怎么就惯会糊弄我。”
“……”琬宜理亏,揉揉鼻子不吭声。可眼光扫到他腰上穗子,又来了底气,“怎么就糊弄你了,你看你这一身,哪件不是我做的,哪件做的不好。”
谢安没说话,琬宜又扯扯他腰带,说,“你看,这穗子打的多好,还有你那帕子。”她努努唇,“我还滚了边儿的,可细致。不许再说瞎话,哪里糊弄你了。”
谢安的神情终于在她提到帕子的时候松下来,他眉目舒展,拳抵着唇咳一声,拍拍她的背,“得了,原谅你了。玩去吧。”
琬宜笑,抬手搓一搓脸颊,“玩够了要吃饭的。”她看着谢安心情大好,央一句,“我都快做好了,你看一下就成,简单的,好不好?”
“好。”谢安勾唇笑,轻扯一下她发尾,“回屋穿件衣裳,别冻着。”
琬宜应一声,而后便亟不可待跑到院子去。腰肢被裹得看不出原来纤细的样子,可臃肿着,仍旧跑的像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