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阁的姑娘去替未婚夫守灵,怎么听着都觉得荒谬,她如若立即应下,也会很奇怪吧。
太子见此自然是当她害怕和有顾虑不敢应,轻叹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太过唐突,但也确实是没有再好办法。如若我三弟身边人有问题,我身边人亦也可能有问题。还求谢姑娘看在差些与三弟结为夫妻的份上,帮帮我,若他真是含冤而去,叫他英魂如何能安息!”
说罢,太子居然是站起身,拱手要朝她拜下。
谢初芙被吓得站了起来,椅子都险些要被带倒。陆大老爷也慌乱着站起来去扶住太子,说:“殿下不能如此,这不是要折煞初儿。”
太子被他紧紧托着手臂,神色已一改先前的平静,激动道:“陆寺卿!我不敢信别人!三弟他一心卫国,自请缨,热血洒沙场!他离京曾与我说,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如若有那日,他让我不要伤心。因为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不怕挥剑血染衣,孤魂赴九霄!”
“可如今他却是被歹人害死!这让他一腔忠国之心情何以堪,叫他九泉之下如何安稳!若此事为真,那是有人要动摇朝纲,毁坏社稷,其心可诛!”
说到最后,太子双目赤红,胸口起伏不定,声哑悲痛。手亦死死抓住陆大老爷的胳膊,手背一条条的青筋狰狞突起。
谢初芙亦为那句不怕挥剑血染衣,孤魂赴九霄而撼得心尖都在剧烈颤动。
她记忆中那个冷淡清贵的男子,内里有着一颗怀有天下大义、火热的心。太子那句充满苦涩的‘我不敢信别人’也打消了她的疑虑。
换了她是在太子的立场,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疑似被人害死,那种悲痛足于让她也怀疑所有人。
却因陆家是出了名的清贵,只忠君,从不站党派。她父兄又是为国战死的忠臣良将,她受着皇帝庇佑,被赐婚给睿王,确实是能让太子认为可信。
陆大老爷在边上安抚太子,视线落在眉宇间染了凝重的少女面容上,在她闪着微光的双眸中读出了什么。
下刻,谢初芙就在他注视中开口问道:“殿下是否已有了章程,臣女请求为睿王殿下守灵一夜的事陛下可会应?”
陆承泽一听有些焦急地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却是又跟太子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陆大老爷就看到了她的眸光不再闪动,如清泉似的眼眸中是意决,他便半垂了眼,心中暗叹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外甥生女会应下的。
太子此时已敛了敛情绪,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去,深吸口气道:“我已经想好说辞,你与三弟有赐婚,陛下那里你不必要担忧。我能安排你单独在灵堂,当日也会让陆寺卿以你为借口留在王府,只要伤口有问题,我才能跟父皇亲禀。其余的事你都不必担忧。”
果然是一切都拿好了章程,先探真假,再禀皇帝。可以说慎之又慎。
谢初芙缓缓点头,太子又道:“守灵后的事你不必有所烦忧,也不用担心父皇与我母后那边。他们两位如今只是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听信坊间流言而要怪责于你,等事过后,我必然会再给你说法。”
这意思是会为初芙打算后面的事。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舅舅,只见他神色平静。其实舅舅已经知道太子事后会给到她帮助,而他已是默认要助太子此事,所以他才一直沉默着,只等她听过后决定。
她心间微动。
听完太子一番话后,即便不能得来太子的感激,只为睿王那满腔大义,她也会应。
其实她并不太意别人眼中极看重的闺誉,左右已是孑然一身。
谢初芙没有再犹豫,对着太子郑重点头说好。
太子并不能久留,得到谢初芙肯定的答复后就离去。这个时候众人才知睿王遗体已达京城,只是皇帝并未召文武百官去迎,而是与皇后到睿王府,最后再见亲子一面。
连让外人在旁都不愿,可见帝后二人是悲痛至极。
谢初芙在太子离去许久心湖都未平静,陆大老爷父子亦是在前厅坐着出神。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是睿王尸身上的伤真有问题,那朝中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舅舅,应下太子这事,您以后在朝中会不会暗里就得罪人了。”
良久,少女才叹息一声开口。面容严肃的陆大老爷闻声倒是扯着嘴角露了抹笑:“你不必担心,舅舅心里有数。自古邪不侵正,人生在世,不过求一个无愧。”
谢初芙站起身,朝他恭敬福一礼:“初芙受教。”
陆大老爷也站起来,抬手拍拍她肩头:“你舅母说要给你做|爱吃的,这会估计就在厨房里。”
谢初芙眯了眼笑,照入厅堂的阳光仿佛都涌聚在了她双眸中,眸光明亮璀璨。陆承泽挤了过来说:“有我爱吃的吗?我要吃里脊肉。”
陆大老爷一眼斜了过去:“你滚回衙门去,衙门没你这口饭吃?司礼监又派人来问楚楼案子的进展,你还有心思吃里脊肉?”说罢拉着外甥女往外走,末了又丢一下句,“早上空班,扣月俸。”
陆承泽:“……”我是您破案时顺手捡的吧。
第6章
陆大夫人石氏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大家闺秀出身,还为了夫君孩子习得一手好厨艺。三不五时为父子俩下厨,吃叼了他们的嘴。
谢初芙到厨房时,石氏正掌勺在做爆炒仔鸡,辣椒被爆香的气味浓郁,直冲鼻子。
“舅母。”她上前,甜甜喊一声。
石氏手下不停,侧头瞅她一眼:“这会正呛人,快出去。”
“我来帮忙。”
谢初芙笑着转身去拿干净的碟子,当即有机灵的仆妇给递了上来,朝她讨好地笑。
锅里的鸡肉已经炒至金黄色,发出刺啦刺啦地声音,肉香诱得人要直咽唾沫。谢初芙把碟子放到灶台上,鸡肉又一阵翻炒就出锅了。
鸡肉皮酥肉嫩,伴着辣子鲜艳颜色,一道菜完工。
石氏执了筷子,夹起鸡肉吹了吹,往谢初芙嘴边凑:“乖乖,尝一口,有些日子不做了。”
谢初芙张嘴,满口辣香味,好吃得直眯眼:“好吃,舅母手艺是绝顶的好。”
她有些理解那句‘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她若是男儿,也喜欢这样的。
一句话把石氏哄得眉开眼笑,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鼻子:“你再等会儿,还有一道汤就齐了。”说着已经转身去灶上看汤羹。
谢初芙看到妇人嘴角的笑,是对生活的满足。她最喜欢舅舅家这种温馨,即便仆妇成群,舅母仍会亲自下厨,舅舅再忙也恋家,满心里都是媳妇孩子炕头热。
也只有这里才让她感觉到现实。
石氏还在灶上忙碌看火候,谢初芙叫来婆子,让她们准备食盒,自己再去拿了碗碟。
“这是做什么呢?”石氏一转头就见她在忙着。
谢初芙说:“我把菜给表哥拨些,让人送到衙门去。这个点回到衙门也没什么剩的了。”
“就能饿着他这一顿不成。”
石氏睨她一眼,眼中笑意更盛,谢初芙也跟着笑:“不一样啊,这是舅母您做的。”
陆承泽几乎是前脚到衙门,家里的饭菜后脚就送到了。
送饭的小厮笑吟吟地说:“夫人说饿不着您的,是表姑娘说她少吃两口,匀一份出来,就让小的给送来了。”
陆承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到饭菜那一瞬的感动全都没了,破表妹做回好事都得扎他的心,他真是爹娘在外头捡的吧。
少年郁郁地接过食盒,拎着进了衙门,也不去班房,随便在庭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就那么蹲着开吃。
那吃相丝毫没有身为寺卿之子的觉悟,边吃还空出左手,捡了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等他把饭菜都吃完,身边那片沙土地也面目全非。他却十分满足的拍拍手,盯着地上写的身有异味、面生、买胭脂三处傻乐,然后将碗碟收好,拎着食盒快步去找上峰。
一刻钟后,他就又离开衙门,带着十余名衙役分四个方向出了城。
***
谢初芙用过午饭,就被石氏送到一直给她留着的小院,让歇个午。她心里也存了一堆事儿,顺从地听话。
这个院子就在陆家正房东侧,院子是一进,不大,却收拾得十分精致。庭院里种有竹子,也砌了个小池子,放着一块湖石,挨着院墙处还种有合欢花。已经过了花季,但绿叶葱葱,为这小院添了一片明媚鲜活。
谢初芙每回来陆家都是住在这里,每回来这里都不曾变过一分,有人精心收拾打扫。
自从父兄离世后,只有这里才有家的归属感。
她把元宝放到水池里,看它咕咚冒了两个泡沉水里,就转身去书房。
小书房是西厢房改的,小小的两间全打通,中间用带月洞门的八宝阁隔开,里面做了小小的暖阁。
京城到了冬日滴水成冰,这小暖阁就成了谢初芙最爱呆的地方。
她走到书案后坐下,让苏叶去开了放书的箱笼,准备做女学的功课。
这个时空有些像宋明朝的结合,对女子倒不算严苛,官宦人家的女子多上学堂。有朝堂专设的,也有特批的私塾,她所在的就是被归在国子监统管的昭德女学,里头都是皇亲国戚外加权臣家孩子。说白了就是现代的贵族学校。
这样的学院谢初芙感到压抑,毕竟这是古代,官大一级压死人,处事总要处处谨慎。
女学因为睿王战死一事放了假,功课却没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学,功课肯定是不能落下的。不然夫子一检查,少不得又是一顿批。
她现在还正处到敏感话题的浪尖上,认命做好学生本份吧。
苏叶为她研墨,她打开课本,对着慢慢抄写。写写停停,个间又总会想起太子,还有睿王,心里就莫名觉得不安。
此时睿王的遗体已经送回睿王府,是太子率着一众皇子亲迎到王府。王府里,明宣帝与刘皇后早等着,在睿王遗体进门的时候,两人都眼角泛红,在棺椁放到灵堂中央的时候,刘皇后终于忍不住扑在棺前痛哭。
太子忙上前去扶起她,声音沙哑,语气隐忍:“母后节哀,要保重凤体。”
明宣帝眼中亦起了雾气,沉默地盯着太监们在烧纸钱。他有五子三女,睿王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亦是最俏他的,却不想一场战事就天人永隔。
哀伤在明宣帝心头萦绕,耳边是发妻一声比一声悲切的哭声,为了维持帝王的威严,只能闭了眼掩盖内中的泪意。
齐王跟其它皇子站在一起,他盯着棺椁看了会,视线落在牌位上。供案烧着香,轻烟薄雾,将牌位上赵晏清三字都显得模糊,看着看着,他凤眸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恍惚。
这样的场景于他来说不知道算是什么。
他还活在人间,却在参加自己的葬礼,躺在棺椁里的确确实实是他,而他的魂魄却装在他的四弟身上。
那日沙场的厮杀还历历在目,战马踏得尘土扬天,眼前除了血色就是敌人。他被算计包围,受了几刀,最后的意识是腰上一阵剧烈疼痛,耳边是亲兵哑声嘶喊,再睁眼时,他就成了齐王——
自小体弱,在五位皇子中最不显眼的四弟。
可偏生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人满身藏着秘密,与他的死有着关系。
眼下生母悲伤,他却连安慰的资格都排不上,生父哀恸他亦不敢异动。
赵晏清望着灵堂,望着生身父母,恍惚间胸腔生闷。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四弟……四弟。”
出神中,几声轻唤传来,赵晏清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喊他。
他现在是齐王!
“二哥……”赵晏清抬头,见到喊自己的二皇兄毅王已经走到棺椁前,手里捏着香。
这是要上香了。
他忙敛了所有思绪,接过内侍来的香紧紧攥住,压抑住早翻江倒海的情绪,依序祭拜。
也许是灵堂烟火气过盛,他喉咙猛然间一阵发痒,止不住就咳嗽起来。
毅王投来关切的目光说:“四弟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当即,太子的视线也看了过来,十分冷漠。赵晏清眸光闪了闪,心中苦叹,原本他与太子兄友弟恭,如今却要受到排挤和恶意。
是有些难于接受的。
而且皇家最忌讳巫蛊和鬼神说辞,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死而复生,再说,解释了可能别人也不信。估计被安上失心疯一症还是小事,就怕直接定他个大逆不道,妄图混淆皇家嫡系血脉的大罪。
赵晏清咳嗽间轻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可越想停下来,这俱身子却一点也不听他的,直咳嗽得满堂侧目。
刘皇后冰冷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齐王既然身子不适,就别在这儿了。”
赵晏清真是有苦难言,也察觉到明宣帝看过来的目光,只能咳得断断续续地向帝后告罪,在明宣帝的示意下先去了偏殿候着。
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刘皇后冷淡地说了句‘陈贵妃这儿子实在是太娇气了’。
陈贵妃就是齐王的生母,与刘皇后是宿敌。赵晏清感到头疼。一朝至亲不得相认,还得成为生母和兄长的眼中盯。
不知该感慨老天爷厚待他还是在戏耍他。
刘皇后的哭声仍在若有若无传来,赵晏清站在一墙之隔的侧殿心情复杂,时不时抵拳咳嗽两声。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有人从灵堂过来。
是毅王。
毅王见他面色还不太好,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说:“父皇与皇后娘娘正难过。”
赵晏清对这样的安慰心中平静,但面上已先一步挂着齐王独有温润笑容,完全是这身体的一项本能。
齐王就是那么一个人,人前总是温润儒雅,像晴空间柔和的一片云彩,没有任何威胁的气息。
倒也省得他怕显出异样,还要去特意模仿了。
赵晏清点点头,毅王突然朝他走近一些,低声说:“刚才我听到太子今晚要让卫国公府的谢大姑娘守灵半晚。你方才灵堂的表现,被太子说是失仪,让四弟你守下半夜。父皇已经应下了。”
说罢就退开,恢复正常语调:“我们送父皇与皇后娘娘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