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拥着她,感受着她的温暖,轻声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六岁的时候。”
六岁。初芙回想了下,说:“六岁发生了不少事。”
“嗯。你六岁除夕那晚,那年我八岁。父皇设了宴犒赏有重功的大臣,并邀请了一应家眷,你们谢家自然是在的。那晚你调皮偷喝了你爹爹的酒,还趁人不注你偷溜了出大殿。我正好看见,担心你走丢了,就跟了上去。”
初芙好像有点印象了,反驳道:“不是偷喝我爹爹酒,是杯子都一样,紧张,拿错了。不是偷溜出去,是喝了酒怕醉,想出去吹吹风。”她又不是真的六岁小孩子,怎么会偷喝酒。
不过后面好像就记不清了。
“是吗?”赵晏清陷入了那年的回忆里。
殿外挂满了灯笼,小小的身影站在廊下,抬头看着灯笼,朦胧的光把她圆圆团团的脸映得雪白。当时他在想,这小姑娘长得跟个白面团一样,想让人伸手去揉揉。
他就走了上前,正想让她不要乱跑,她就回头了。点漆似的眸子里染着星光,染着灯笼的辉光,好看极了,她抬着小脸还朝他笑,说:“哥哥,你背我摘灯笼好不好。”
她将他错认成了谢擎宇,他想解释,结果下一刻她就憋了嘴,一副想哭的样子。
最后他只能弯下腰来背她。当然,那时两人的身高还是够不到灯笼的,她哇一声就哭了,哭得伤心欲绝。
他慌乱无比,不知怎么的是想逃离这都是人的地方,背着她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她却笑了,欢畅地大笑,他听着才慢慢放下心来,就那么背着他一路跑回住的地方。
等回到他住的宫殿后,发现她不知道什么睡着了。
他跑得腿都软了,她却醉酒呼呼大睡,最后没有办法,他只能让宫人去偷偷告诉谢英乾。是谢英乾父子来亲自把人接走。
她被抱走的时候,她还是趴在他背上的,因为她就没撒过手,还反抗着搂住他脖子喊哥哥。
“这事你爹爹和兄长都该记得,当时也没有惊动别人,宫里应该是父皇和太子知道。”
初芙听着他说起小时候的事,还是一件糗事,还是后面一段完全没有记忆的糗事,好半会没有说话。
赵晏清从那段往事回神,见她又沉默了,心里一紧,当即拉了她到桌案后。当着她面打开上锁的抽屉,把一沓纸张拿了出来。
上面全是他赵晏清的字迹。变成了赵晏熙,在习惯中他还是会写出自己原来的字迹,除非是他的主观意识强行模仿赵晏熙的书写习惯,才能不露出端倪。这点他努力了许久,一开始很多书信都是让永湛代笔,就怕让人看出什么样子来。
初芙看到他翻出来的一沓纸,上面写满了太子算计她过程和动机的推断,还有他在查睿王身死的各种推断。紧接着,他又翻出赵晏熙写的折子,还有他后面写的折子。
后面两个字迹相似,但可以看出近一个月的折子字迹十分生硬,就是像是强行临摹的一样,没有灵性。
有对比下,还能区分出来的。
初芙看着这个字,心里是真的明白了,到底还是震惊的看了他一眼。赵晏清又去拿出放在抽屉暗格下的玉佩,和她爹爹画的形状相似。
这就是沈凌要找的玉佩了。
“这个玉佩不是用来联系亲兵的,所以亲兵中只有沈凌知道它在哪里,怎么取。但我另一边的人大该知道玉佩的纹路,还有传信是有特殊手法解读,所以两边的人根本就不能联系,只有我能单边联系。”
初芙知道他嘴里的特殊解毒手法,就是拆信里头的字,字中字,再重新打乱拼凑。
他比她想像的要聪明得多。
除了这些他自主的举证,初芙还有想到他那些不寻常的举动,特别是在宫里找到她后,凑上来就亲的举动。那时他还解释着,绝对不会伤害她,怕她不相信,当天晚上就溜进她房间里。
还有她舅舅提过一次,说睿王也是有极度洁癖,但那回是在说服她不要轻易就相信他。
想到许多先不合理的事,如今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初芙抿抿唇,问:“永湛不怀疑吗?”
最亲近的贴身侍卫,主子改变那么多,不奇怪吗?
赵晏清听她这一问,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苦笑着说:“怀疑,我把四弟所有的贴身衣物都换了,就差朝服都烧了换新的。但那个时候四弟正和陈家闹矛盾,他们把这些当成发泄了。”
提到陈家,初芙就想起最初的判断来,神色一凛:“你究竟怎么死的,齐王呢?”
她是有过诡异不能解释的事,但他这点更诡异吧,一缕冤魂占了他人的身体?
“四弟应该是死了,死在莫名毒发,至于我……记忆里是四弟的人杀了。”
初芙听着猛然打了个寒颤,什么叫四弟的人杀了,所以还是齐王杀了睿王,只是睿王活在了齐王身上。
……成了自己杀了自己?
赵晏清见到她身子抖了一下,心也跟着咯噔一下,去握了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初芙……你是在害怕吗?”
换了他,也会觉得心惊害怕吧。
初芙却是一下就抱住他的腰:“你先不要说话,我冷静一下!”
赵晏清一怔,突然脖子后一凉,像是冷水滴到上面。他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刚揭了瓦片的谢擎宇那双黑眸。
赵晏清低头看了眼抱着自己腰的初芙:“……”
看到自家妹妹抱着人的谢擎宇:“……”
第61章
窗外的雨还在下, 倒没有之前的大了,淅淅沥沥的,天空也阴沉得很, 看样子是要下一天。
初芙收回视线,把窗子也关好, 与内室连通的净房里还有梳洗水声。她爬王府屋顶的兄长正里头,处理狼狈的样子。
她怎么也想不到,兄长会暗中跟来, 还跑上人家屋顶揭瓦。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还被主人家捉了个正着。
初芙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赵晏清了,正主倒是一脸淡定, 坐在炕上还能朝她笑得出来。
刚才她兄长还差点要动拳头。
初芙头疼, 不过发现兄长什么都没有听见, 心里头还安稳一些。
毕竟这种真正的死而复生, 一般人都不能理解, 也许觉得是赵晏清又用来哄骗她的另一个手法。
想到这, 初芙来到他身边坐下, 扯了扯他袖子低声说:“你给西北发的信是不是让查惯用左手的人, 既然你知道是齐王杀了你, 为什么还要查这个, 有什么疑点吗?”
赵晏清没想到她已经拼出来了信,诧异了片刻, 说道:“是从四弟莫名毒发之后觉得不对, 可是我查过派到我身边的死士, 那个人早就潜伏很久了,连沈凌都没能察觉。当时情况又特别混乱,我记不清那死士当时还在不在身边,齐王这边人又证明过死士身亡。”
死士既然死了,睿王也死了,那这事定然也就是算到事成上面了。
初芙想了想,又说:“那你查是发现伤口不对了?”
“也不敢确定,只是一种猜测。”
“所以,其实还是可以再问问沈凌对吧,你记得那个人死士的名字?”
赵晏清就说了一个名字出来,刚说完,净房门就开了。
谢擎宇就见到妹妹坐在齐王身边,半个身子都快倾到人家怀里,她出门得急,身上只是一件家常的对襟衣裙。她这样一倾,领口微敞,隐约露出脖子以下的肌肤。
赵晏清侧头看的角度,是刚好能看见那雪白的风光。
谢擎宇心里骂了一句,直接就冲上前,一把把妹妹拽开,让她站到身后。
赵晏清一怔,就对上他带着怒意的双眸,还听到他拳头握得咔嚓咔嚓作响。
怎么了这是?
赵晏清可是真冤,他顾着跟初芙说话,根本无暇注意其它,只能莫名奇妙站起来。
谢擎宇却拉着妹妹又后退一步,伸手一挡:“殿下坐着就好,谢谢殿下赠衣,我们兄妹就此先行离去。贵妃的事消息已经送到,实在不好久留了。”
初芙听到贵妃二字,心头重重一跳,她把这事忘记了。
她忙去拽了兄长的胳膊说:“等等。哥哥,我还没说贵妃的事情。”
赵晏清更加听得一头雾水,扫到初芙神色有变,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谢擎宇一听妹妹说居然还没提陈贵妃的事,一张俊脸都黑了。他咬牙切齿瞪了眼赵晏清,回身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就是……”他都没脸把搂搂抱抱说出来,“都那么长时间了,你居然什么都没说!”
初芙知道他在气什么,不就是气自己不矜持,去抱了人家的腰嘛。谁谈个恋爱不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而且那个时候他估计还很伤心,她又很震惊。
只是她不敢那么理直气壮和兄长叫板,只能抿抿唇。赵晏清忍不住问道:“贵妃究竟怎么了?”
“陛下昨天宿在贵妃宫中,但贵妃的一个心腹宫女突然发疯了,惊着了陛下。估计还说了什么疯言疯语,让陛下请了太医和锦衣卫来查,太医说宫人的症状和皇后的差不多,后来还在贵妃寝殿查出来致人疯癫的药。陛下就悄无声消封了宫,这会估计还在审永寿宫的人。”
初芙听到他问,忙把知道的说了。
谢擎宇见到赵晏清神色几变,冷笑一声:“话传到了,是万指挥给我做了人情,如今前朝还风平浪静,可见陛下还未打算揭出来。齐王殿下保重。”
说罢,竟是要带初芙离开。
赵晏清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初芙的手,紧张地说:“初芙,当时皇后疯的时候,有查到什么吗?”
“没有的,只查到皇后的宫人说出了灵堂香染毒的事,还有跟灵堂一样的毒。”
这个是太子设计的,因为这个毒,刘皇后被定案,大家也就都忽略了先前太医说刘皇后有中毒的事。而陈贵妃宫里找出毒的事,让她联想起来了睿王案最初,齐王就是最大嫌疑人。
所以她才确定太子的引导未必就是齐王无辜,才联系出来齐王是杀睿王的凶手,才跑来这里和他摊牌。
两人自顾说话,初芙甚至挣开了兄长的拉扯,就那么跟赵晏清握着手,谢擎宇气得脸都涨红了。
齐王这混蛋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但研究案情的两人此时哪有心思还去管有人为此生气,都心惊的在同一时间想到贵妃出事的原由。
——有人又在想把齐王再搅和到混水里去!
针对陈贵妃也就是针对齐王,先从刘皇后出事突破口,一个贵妃逼疯皇后,为的不就是稳固地位。身后又有成年的儿子,太子近期才刚犯了错,又是齐王跟着一起查出来的。
这个时候只要身为齐王一系的人有点异动,都能叫明宣帝种下疑心。
除了这点,赵晏清却想得更多,脑海里甚至不能自控的出现画屏死前那个笑。
“画屏……”他喃喃地说一句,下刻手里的人就又被抢了。
谢擎宇拉回自家妹妹,推搡着她往外走:“我们家去!父亲回来知道了,我这小命也不用要了!”
兄长那么重的话都说出来了,初芙也被推得没办法,只能焦急回头,无声朝赵晏清说了几个字。赵晏清看得真真的,点头示意明白了,目送谢擎宇带着妹妹匆忙离开。
陈贵妃出事,谢擎宇更加反感初芙与他靠近。
赵晏清开了窗,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兄妹俩的身影,雨丝化作水帘,将庭院里的植物轮空都模糊了。
画屏吗……那个笑确实是让人心头诡异,所以他们下一个对付就是他吗?
但不可能只会在他父皇心里种下一个疑心。
肯定还有什么。
赵晏清自然而然就联想到自己身死的事,心中一凛。
皇宫内,明宣帝今日早朝都没有心思认真听大臣禀什么,心神几乎还都陷在昨晚上的事里。
那个疯了宫女是陈贵妃心腹,是做为陪嫁进的宫,失心疯地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陈贵妃当时就险些没站稳要软在地上,这让他不得不起疑心。
结果一查,查到了陈贵妃宫里居然有致人疯癫的药,那个宫人是日日收拾陈贵妃寝殿的人,还查出可能和刘皇后有关。
刘皇后出事那晚,最早召见的是陈贵妃。
能召见,说明还是清醒的,后来就突然疯了。
陈贵妃……老四。
明宣帝闭了闭眼,还在等待锦衣卫送来消息,也是巧了,外头就响起万鸿羽求见的消息。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明宣帝一眼又认出来那个内侍,也正是陈贵妃心腹,明宣帝还清楚,就是这个内侍帮着陈贵妃往外传信给陈家的。
陈家渐来势大,他身为皇帝,可以贪恋一个女人的姿容,但绝对不会昏庸到就任她母族肆无忌惮。这么些年来,又因为老四体弱,时常要孤身一人在外将养,他对陈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眼前这个内侍被拎了进来。
明宣帝双眸微眯,看着万鸿羽将内侍的发髻散了,然后将他脑后的头发扫开。
内侍被压着跪倒在地上,脑后光洁的一块就无比清晰显露出在明宣帝眼中。
那块缺了头发的头皮只有扳指大小,上面却有个印记。
“陛下,这是陈王逆党的标记。”
陈王逆党?!
明宣帝站了起来,也不顾什么天子之尊,为了能看清那印记,走上前。
果然,一个朱砂那样鲜红的印记,书写出一个陈字。
陈王那群逆党,都会在身上藏一个能代表身份的,藏在头发里,倒是头一回见到!
还真是藏得好!
明宣帝呼吸一下就急促了许多,心里头的怒意翻涌,一脚就将那个内侍踹倒:“说!你在陈贵妃身边都做什么!”
那个人被踹倒,也不挣扎着起来,只是怪笑,朝着明宣帝吐了一口唾沫:“强占弟媳的败类!”
那唾沫就沾在帝王的绣着龙纹的靴面上。
明宣帝脸色铁青,震怒无比,甚至已经伸手去拔了万鸿羽腰间的绣春刀!
“陛下!”万鸿羽惊得伸手去拉住,“这人还得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