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罗逾颇觉冤屈,摇头说:“儿子没有!”
  叱罗杜文冷笑道:“那就是杨寄那个老贼故意的!”
  又问:“李耶若在西凉时,你也在西凉潜伏。她那么美,是不是人见人爱?不,是不是很多人都在觊觎?”
  罗逾“呃”了一声才说:“美人么……难免的。”心里想:你以为你的小美人是个好货色?虽然保着处子之身,谁不知道在西凉、在南秦,她利用美貌勾三搭四,不知有多少婊里婊气的举动出来!
  皇帝额角青筋暴露,怒气勃发,本就偏于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煞白发青。
  罗逾在他身边呆着,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哪怕明知道这位父亲已经不能再跳起来暴打他一顿,也无力命令外头的侍卫怎么样他,甚至他也没有软肋握在父亲手心里——他还是觉得难受。
  叱罗杜文就这么把儿子看在眼皮子底下,但是什么都说,什么都不做。他默默地黑沉着一张脸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腾起的白色细烟,罗逾觉得自己站立在针毡上,不知道这样的苦刑什么时候才结束。
  终于,皇帝开口了:“古人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果然是幸福的最高境界。我原不该对她要求这么多,毕竟,我自己亦不是一清如水。”
  这“她”是李耶若?
  罗逾暗暗猜想着,但是无法接话。毕竟,这几乎类似于自责的话从他这位自负的父亲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可是,在叱罗杜文的心里,他却是把李耶若当做一个一清似水的小女孩来宠的,连她的那些小阴毒和小伎俩也一概能够接受,甚至觉得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石温梁一场叩拜,反而使叱罗杜文开始怀疑自己,以往种种,是不是实际都不过幻象而已?“一清如水”的李耶若,其实就如他看到却不肯信的那样,其实把手段都放在各种方式的勾引男人、获宠固宠上,把他迷得七晕八素——这样的能耐大概也演练多时了吧?
  南秦送她过来,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未必是西施貂蝉,但一定是个红颜祸水,让他丧失理智,也让他的宫廷里闹出这般乱相来。
  可惜,人是他自己宠的,还是试探了多次后才宠的,智为情蔽,谁都怪不得。
  就如当年他宠爱翟思静,自以为是了许多年,才发现她根本不爱他。
  看着罗逾,再想着温兰,叱罗杜文又慢慢平静下来,孩子总归是自己的骨肉,也是爱情、权力……若干不可靠的东西中少见的可靠。他对罗逾说:“宥连,坐到我身边来。”
  罗逾本以为可以走了,结果才刚刚开始……
  不过有了开始总归有结束,他硬着头皮,坐到了父亲身边,习惯性地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手背上的粉红肿痕还没有消失,他见父亲注目他的手,忙自嘲地排解:“不疼,我的皮肤就是容易留印子呢。”
  皇帝竟然笑了笑,把自己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也伸了出来:“我年轻时也是这样的。”
  简直不需要看脸,两只手并排摆着就是父子:几乎一般大小,一般修长的形状,一般白皙的皮肤,甚至一般分明的骨节和椭圆的指甲。只不过年轻的那只手皮肤更光洁,指甲更粉润,指腹上的薄茧也不显得突兀。
  叱罗杜文笑着说:“你别听贺兰氏挑拨,你的血统,我是确认过的。我阿干乌翰有内起居注,你阿娘原来盛宠,笔笔都记录着,后来和我……大概是触怒了我阿干,便是冷宫居住,再无一幸。我那时候为了保住你阿娘,也为了保住你,立下了军令状,从大漠里突袭当时驻守凉州的杨寄,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一去必然是被借刀所杀,没想到我倒活了下来。”
  “我阿娘……真是……先帝的妃子?”
  “嗯。”叱罗杜文毫无羞耻的模样,“真喜欢一个人,根本不在乎这些。何况,我是先喜欢上她的,结亲也是我先提的,谁叫我阿爷去世的不是时候,这场亲就作废了呢?!”
  “她呵,其实比我大两岁……”他陷入了沉沉的回忆里,“我十五岁那年,还没有就藩,我阿爷带我,还有乌翰去西征,凯旋之后,回程一路到陇西时,依例接见当地襄助的汉家世族,关防不那么严格,我就遇上了正在打秋千儿的她……”
  那年的叱罗杜文还是个明媚少年,喜欢鲜衣华服,喜欢读书吟诗,喜欢弓马行猎,喜欢书幅画作,喜欢美人秀色……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也只有最美好的东西才配得上最英俊、最聪慧、最受父母宠爱的他。
  挑选王妃自然也是眼高于顶,不仅要看家世,还要相貌配得起,不仅看相貌,还要看诗书才华配得起。不成婚,便不就藩,一名恣意的纨绔少年郎,像所有世间的小儿子一样,尽情享受他的美好生活。
  打秋千的翟思静,穿着娇艳的水红色衫裙,海棠色的披帛绣着桃花,灼灼其华,一如美人粉嘟嘟的脸颊,笑得比所有的花儿都美,一湾春水般的眸子,有长弯的睫毛衬着,看向谁都是似若有情的模样。
  情窦初开的少年一下子被她吸引了,隔着一堵花墙,他攀附在墙头,也用他最明媚的笑容对她喊:“喂,你叫什么名字?”
  海棠花般的女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是谁家轻薄郎?我这里由得你撒野?”
  叱罗杜文笑得烂漫:“我哪里轻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自然是辗转反侧,思之如狂。”
  他是鲜卑人的面孔,白皙的皮肤,微微晒成蜜色,眼珠子是淡褐色的,眉弓鼻梁都挺俊得好看,骨形完美,颊上犹有苹果般粉润的笑肌,一派纯然。
  翟思静却不料一个鲜卑少年竟然对汉家诗歌运用自如,不由多注目了他两眼,而后笑道:“多读些汉人的书,再来找我。”
  一笑如春风拂面,话语更似沾衣的春雨,润泽无俦,叱罗杜文像得了父亲的圣旨一样,在墙头说了声“好嘞!”然后梭下去,一溜烟跑了。
  他认真地到陇西的坊间寻找最好看的粉花笺,买书肆里的汉家诗赋集,精心写了一篇文字来赞颂她的美貌与贤德,顺带表达一下他的孺慕之意。比写一切窗课、策论都要认真百倍。
  当他兴冲冲写完,投书到那有着秋千架的园子里,渴盼她能够看到。
  但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叱罗杜文急了,缠着父亲说要娶亲。先头那位皇帝拗不过小儿子,但知是翟家女郎后,踌躇道:“这可怎么好?翟家为表忠心,请求献女给太子乌翰,阿爷已经答应了。你屋子又不是缺人,何必和太子争?”
  叱罗杜文气哼哼说:“阿干已经有了太子妃,这么鲜花儿般的女郎,嫁过去只能为妾。若是给了我,就是正妃!我屋子里已经有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要都行啊!”
  他的父亲为难地看着他:“杜文,阿爷已经答应了,而且,人家是冲着太子去的。”
  得宠的小儿子两日水米不进,逼得父亲又是劝慰、又是责骂,几回几乎扬手要打,他把头一扬:“心有所属,我为她做什么都愿意!阿爷只管传板子鞭子,我被打死也是心甘的!”那扬起的手没奈何又放了回去。
  最后是太子让步了。
  太子乌翰的母亲早在他被封的时候就赐死了,后宫局势变化万千,那时候闾妃受宠,她的幼子格外被皇帝青睐,太子战战兢兢那么多年,哪敢为这等小事触怒父亲,自然是讨好都来不及。
  没想到更改的赐婚圣旨还没有发下,先帝在一场过于兴奋的行猎中摔下疾驰的骏马,头颅撞在一块山石上,当场毙命。
  太子乌翰在路上临时加冕登基,成了大燕新的皇帝。
  叱罗杜文并不愚蠢,形势翻覆,他看得很清楚,面对终于翻身做主的兄长,自己再无撒娇的资格。
  于是,按着契丹风俗为父亲歌哭送葬之后,兄长变了一张脸,命这个弟弟立刻就藩扶风,叱罗杜文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接下来,兄长把小姨子贺兰氏赐予他为妻,赐婚时圣旨的冰冷简直每个字都能感觉出来,他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唯有听说母亲被赐死殉葬父亲的时候,叱罗杜文打马飞驰,从扶风狂奔到平城,打算救下母亲一命。
  但是母亲已经死了,悬挂在梁上的身体已经冰冷——一个曾有过威胁感的先帝宠妃究竟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乌翰挑眉笑着问弟弟:“扶风王,闾妃伴驾升天,这是喜事啊,你怎么皱着眉呢?”
  叱罗杜文死死盯着阿干,终于挤出一个微笑:“臣弟只是悲哀母亲与臣弟天人两隔了。”
  乌翰笑道:“啊,总会再见面的,人固有一死嘛。”
  他咬着牙,对哥哥笑道:“谁说不是呢。”
  庆贺先帝妃子升天的喜宴上,叱罗杜文看到已经被父亲改赐给他的翟思静,现已端庄宁静地坐在后妃的席位上,肚皮滚圆,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翟家攀附新君已经成功,这位读汉人书的汉家女郎,也按着《女诫》上的教导,乖乖地遵循“父母之命”,乖乖地做了皇帝的宠妃,恪守为妇之道。
  叱罗杜文在儿子面前,深深地陷在回忆里,冷冷地笑道:“我怎么能认账?这是我阿爷答应赐给我的女郎!他这样地侮弄我,我怎么能认账?!”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眼中回忆的锐色消失了,代之以深深的迷惘。
  “我那阿干,用心深险。我从那时候才知道,若是拿不到别人的软肋,就会陷身泥犁地狱,不能翻身。”他说着,“那次,他又想借我的软肋陷害我,没想到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平城北苑,那一场相思毒局,却造就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新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也曾是个少年郎,也曾有纯纯的爱,可惜时间改变一切……
 
  ☆、第二一六章
 
  “那时候藩王手里还有兵权。”叱罗杜文回忆着, 跟儿子述说, “我自就藩后,把那些汉人的诗赋书全数抛开, 只读兵法和三通五典,立誓要找到乌翰的弱点,为阿娘报仇。”
  “我在扶风郡有兵, 他当然忌惮我, 想着办法解除我的兵权。当然也不仅仅是我,他对所有的兄弟都不放心,恨不得一个一个对付干净。”叱罗杜文微微笑着, “贪欲太甚,急功近利,便是他的软肋了。”
  “我那时虽有一些兵力,但还无法抗衡他。可是我学着草原上的狼, 驱羊入瓮,让我的其他阿干对他反感,而后借助他们反对削藩的呼声, 使他四面受敌。”
  “弄死了几个兄弟之后,乌翰大约也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也发现我在兄弟间纵横捭阖,俨然领袖, 便对我起了杀心。苦于当时捏不住我的错处,又不敢再随意开杀戒,被贺兰皇后挑拨后, 竟然狠下心,打算拿思静来构陷我‘污秽后宫’。”
  他自得地又笑了笑:“乌翰的贺兰皇后和我当时的贺兰王妃本是嫡亲的姐妹。贺兰皇后再也不会想到,她的妹妹对我所爱至深,怕我出事,要阻止我前往平城,居然把他们的勾当都告知了我。而我那时也是色胆包天,想着能够再次一会思静,便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顾不得了。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我便借着阿爷的忌辰入北苑祭奠。果然被带进一间偏僻的宫室里,而生完长子才半年的翟思静,带着孩子睡在里面,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黑夜如倾盖一般覆下来,星月无光,只有北苑内臣手中一盏小灯照着路,殷勤地给叱罗杜文引领。
  北苑不同于宫室正院,有着笔直的甬道,这里是曲径通幽,看不见前方的小道,根本不知道要把人带到哪里去。但叱罗杜文气定神闲,只带了六个人,步伐橐橐地跟着那内臣往里走,嘴里还闲闲地问:“咦,我要再看一看父汗和母妃的燕居之地,你这是要把我往哪里带?”
  那内臣弓腰谄笑道:“就到,就到。大王稍安勿躁。”
  北苑依山水走势,建了不少精致的小院落,皇帝驾临时,便可以带着喜欢的嫔妃居住其中,享受一点自在特别的乐趣。
  一座小院门“吱呀呀”打开,里面传出阵阵鲜活的香气——是北方习见的紫丁香,丁香花的香气息里,传来婉转的摇篮曲,低沉入心,叫人一瞬间就醉倒了。叱罗杜文看着窗棂上映出的那个影子,侧影也很精致,他的心忽而沉浸到这样的静谧美好中,面颊上带上了微微的笑意,而目光瞥向带他前来的那个内臣。
  那个内臣眼见就要功成,激动间也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道:“大王不进去看看?”
  叱罗杜文笑着问他:“这是何意啊?”
  那内臣一双眸子斜眊过来,似笑不笑:“啊?大王问什么?”
  叱罗杜文笑道:“不问什么,我明白了。谢谢你哪!”伸手拍拍那内臣的肩膀。
  然而,不等他说“不用客气”之类字眼,叱罗杜文有力的手指已经牢牢地扣住了内臣的咽喉,在他耳边低声说:“给我做了个‘仙人跳’是么?好得很,我领情了!”
  目光一斜,他所带的六个人居然都从靴掖子里掏出没被查出来的短刃,像猫一样悄然无声地摸进去,少顷听见轻微的“噗嗤”声,再少顷六个侍卫都回来,拎着一串人耳朵,各自对叱罗杜文比划了一个手势。
  叱罗杜文对胳膊弯里夹着的那个被勒得说不出话来的内臣低声笑道:“好家伙!埋伏了二十个人对付我?不过怎么不埋伏些本事过硬的?你看看,都不堪一击呀!”
  然后他伸手把那内臣一只耳朵生生地割了下来,偏又把他疼痛的尖叫都捂在嘴里,话语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二十人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那内臣耳朵的血流了叱罗杜文一手,感觉得出,他忍着剧痛在摇头,腿瘫软得几乎站不住。
  叱罗杜文眼风一使,上来一个亲卫接手过去。叱罗杜文腾开手,一脸嫌恶地望了望手上腥臭的血液,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又把手帕丢给另一个亲卫,说:“我进去瞧瞧,若是没有撒谎,尚可饶恕,若是骗我,你们就一人割他一块肉下来——他对我阿干忠心,也得起个百折不挠的表率么!”
  他带着剩下的五个亲卫一路往屋子里走,内里还有些服侍的宦官和宫女,见到一群身溅鲜血的人过来,往往都在瞬间惊吓得木楞不动,而他带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手法极快的,上前都是一刀毙命。个别宫女欲要尖叫,声音刚发出来便断了咽喉,再出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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