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安的呼吸很重,她刚想问什么事这么急,退出通话界面就有无数消息紧跟着在顶部出现。
【虞安你在哪?潜艇出问题了,合作方追究下来了,你在哪?!】【小虞你不在年会上吗??赶紧来一趟吧,现在!】【数据怎么会用私人邮箱发啊??项目怎么泄露了?!】【虞安快过来,出事了,这边紧急开会呢,就差你了!】【你认识华承的人吗?潜艇项目泄露了,细节都抖出去了,你怎么办事的?】虞安听见自己冲快哭出来的唐昱说:“知道了,给我一个小……不,四十分钟。”
她换衣服的时候就把车叫了,脑海里把所有流程理过,最近基本都是整个团队在一起,私人邮箱她打都没打开过,每一次她走得时候都还有至少七八个人在,除了前天……十一点下班那次。
她收尾的。
四十分钟后,她推开了宴会楼上的多功能会议室大门。
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的方形桌,十几个人有坐有站,女的基本都是各异的礼服加坎肩,男士全是正装,一看就是刚从楼下酒会撤出来的。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朝声源看去。
除了一个人。
事实上,虞安一进门就看到他了,背对着她,是唯一没有转头的人。
坐在主位,仅仅是背影都已透出在位者的疏离感。
奚清楷是那样一种人。
他立在那里不说话时,像清透琉璃,色调清冷,长夜微明。
可在温和雅致底下,分明包裹着秘而不宣的危险和冷意,下一刻就能被撕开伪装,利刃藏鞘,也绝不吝啬见血。
她很快挪开目光,迈开步子走到中间,问:“怎么回事?”
在顶头上司快速解释的过程里,她能清楚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灼然停留。
虞安一心二用,一边抵抗着极端难受的身体,一边用仅存的理智理清了事情始末。
是泄露,而且是很严重的情况。
怪不得霂远那边的人脸色都不怎么样。
她本来只是财务,上峰想带她,工作倒是关于数据处理整合方面的事,难度都不算高,只是繁杂了些。
完整的项目报告虞安能看到,但也不可能带到家里去。
所以很难解释为什么华承,在这个case上他们最强劲的对手会早一步,几乎是针对他们核心优势的反击,真到最后一轮竞标,那结果很可能让这么多人的心血打水漂。
现在情况是,唯一的漏洞显示在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回放里。
她工作到一半,唐昱进来拿票,虞安把票给她后,两个人交谈了几分钟。
很快虞安出了一趟会议室,虽然把所有的资料都暂时锁起来了,但还有一沓A4资料在桌上,电脑也是开着的,屏幕是否亮着倒不清楚。
后来灯短暂地黑过四五秒。
亮起来的时候,虞安已经回来,站在那抬头看了看灯管。
再过三分钟,唐昱离开,虞安用了几分钟电脑,很快合上装到电脑包里,关灯锁门走人。
“虞安,你当时明知道这些有多重要,为什么还要随便出去?把资料留在那?”
上峰眼神飞快扫过红着眼的唐昱,怪罪却也亲疏立现地看了虞安一眼:“你……上厕所什么时候不能上!”
虞安知道现在满场都在等着她解释,但是听了这话后,她撑着额头,唇角一勾,笑了。
抬眸,锋刃一样扫过唐昱:“我去上……厕所?”
唐昱坐在那,肩膀一抽一抽地,泫然若泣地对上她的眼:“虞姐你当时说让我等你一会儿,为了安全把优盘取下来离开的,说去会儿洗手间就回来。”
!
全场气氛降到冰点,肉眼可见的,霂远那边两个总经理级别的加一个高管,脸都黑了,瞥都不敢再瞥主位男人一眼。
这事出在平常都算棘手了,遑论是在一年到头年会的时候。
但说真的,这一个项目要到动摇什么的地步,还真不至于。
就……有人听了什么事甩下年会就来了,拦都拦不住,很明显把这事儿当大事儿了。
哎,年终奖。
分红。
估计得大缩水了。
虞安谁都没看,只盯着唐昱,眼里迸着平静的火光,刺得对方避开了和她对视这一刻。
她微哑着嗓子,轻笑了:“那天我为什么出去,你心里有数吧。”
本来拿完票就该走了,但唐昱又抓住她袖子,放低声音担忧害怕地说,来的时候人都快走光了,走廊到底却有声音,那边没有办公室也没有会议室,让人瘆得慌,不敢出去,想让虞姐出去看一眼。
真有什么的话她也不是捉鬼的,去看有个卵用啊?
虞安虽然不信这些,心里也忍不住飞过一句弹幕默默吐槽。
监控视频只能拍画面,不能记录声音,基本只能她们俩各执一词,看人们愿意信谁。
信不信也没有大区别,这污点总会被记录在案,严重一点,可能会被当做商业间谍。
所以……
“你也别想怎么解释了,这个事主要看他们那边想怎么定夺处理,多说多醋,但我也不一定能保你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其他人再掺和也没用,被经理好心请回了宴会。
虞安则被上峰叫出去说了这番话。
她反应慢半拍地抬头嗯了一声,脸比之前要更热了。
倒不是急火攻心、情绪激动,估计温度又升了零点几,虞安烧得两眼都快对不上焦了。
进去之前,虞安慢了两步走,从半磨砂的玻璃里隐约看见人影,只有三个人,其他都散了,唐昱坐在了主位右手的位置,低着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只是一截白皙细嫩的小臂,有意无意触到了对方西装袖口,扣的相当完整,且剪裁得体的正装配了一双更出挑的手,骨节修长,中指和无名指要较一般人稍长,手腕上一块简单的黑表,男人曲起指关节,在桌上轻敲了两下,侧头看着年轻而脆弱的女孩。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虞安背靠着墙深深吐出两口气,才开门进去。
甫一坐下,高管吴钺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要么交代,要么给个能减少损失的方案。”
吴钺严肃地将目光投向虞安:“数据显示也是从你这边走了私邮,收信人的邮箱是空号。”
虞安靠在椅子上,听着,没说话,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奚清楷。
他若有所思望着她,见虞安看向自己,那眼神里也明白铺着一层话,奚清楷也就挑开了说,把钢笔轻掷到桌上,淡淡道:“疑罪从无,但在没有其他可能的情况下,我认为你应该配合一下。”
配合你妈了个x。
虞安要不是考虑现在说出来这句话像在撒娇,早tm甩他脸上了。
唐昱看着也坐立不安,睫毛膏都花了一半,她听见奚清楷的话后忙道:“最应该配合的是我,留在那里看着的也是我,如果要告……”
砰——
虞安一巴掌甩到桌子上,震耳欲聋地让人能轻易感知到她手掌的痛苦。
“你能先闭嘴吗。”
她彬彬有礼地看着唐昱,又转向了其他人,点头抱歉地示意了下,面无表情道:“我没什么可以交代的,需要的话可以报警处理,我一定配合。
我没带什么东西出去,停电的时间是10点48到10点51,我在亮之前二十多秒重新进屋,这期间没有碰过任何东西。”
“就这样。”
虞安撑了一下椅子,暗自吃力地挺直了腰背,往门外走去。
经过他身后时,听见奚清楷语调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确定,没有别的了?”
虞安停顿了一秒,转头看他,轻笑,反问道:“您觉得呢?在这个房间里,多说一个字,我都嫌恶心。”
她关门离开的时候,余光瞥到会议室里奚清楷抬手拍了拍唐昱的脸,从虞安这个角度,可以轻易看见他是在笑的。
虞安收回视线,裹紧了深咖色加厚棉衣,把脸埋在绒毛毛的帽子里,往洗手间走去。
胃里没什么东西了,只能干呕。
要不是她没有性生活,虞安都怀疑自己怀孕了才吐得这么欢腾。
她坐扶手电梯下去的,途径宴会厅那一层的时候,音乐和热闹的声音交织着一点光,从门缝里透过来。
虞安抬手揉了揉鼻子,手背凉,鼻子更凉。
她走出一楼的旋转门,绕过喷泉,清醒地思索了一下要不要去买瓶酒。
今夜真是……以后要从人生中划掉的一页。
传说中的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当时郑禧硬挤着要住进家里,不惜以西施陪酒的视频威胁,她是艹气,但是至少事出有因,她知道郑禧就是那样的人。
可现下,她发现可能真是她跟不上时代了。
做了一年多同事,屁都不了解,上杆子的当靶呢。
虞安还挺想提醒一下他们的,如果她俩之间一定要有一个叛徒,那绝不是她,因为她自己知道。
他们留下唐昱,了解的越多,交流的越多,损失也越多。
但奚清楷就是个傻逼。
还是立马倒闭吧,今天也疯狂不要脸的男人,赔死算。
她不是生气伤心别的,是有感觉,奚清楷看出来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就是在那装傻。
具体为什么觉得,虞安说不出来。
只是有那么久的时间,他们日夜相对,她那时背对着都能感觉到他是不是在生气。
夜色混着寒气扑面而来,她沿着酒店门口的下坡往街边走,却没有注意迎面驶来的一辆车……没有大灯,等对方到了跟前,才忽然拧开前灯,闪得她挡了挡自己眼睛,就是已经躲闪不及了。
——司机开了二十五年车,第一次碰见这种事,他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不会有人在酒店门口碰瓷吧?他绝对啥都没撞上!!那女的遥遥一眼,晃了晃,pia就晕了。
“奚董,我,我下去看看……”
司机还没把安全带解开,耳边已经传来一声重重合上车门的巨响。
奚清楷脸色发白地到车前,蹲下来时下意识垫起她后脑先护在怀里,往地上摸了一把,干涸的。
他低头,看见怀里这张藏在绒帽里紧闭双眼的小脸,还能听见她的呼吸绵长,他屏住的呼吸这才下沉了。
“回织月,叫陆医生派他……”奚清楷脱下西装盖在她身上,那一瞬改变了主意:“让他自己来吧。”
应如轩一刻犹疑也没有,立马联系,在拨电话的间隙,他不由透过后视镜小心扫了一眼。
幸好,奚清楷也没发现什么。
他只是垂眸认真看着枕在膝盖上的人。
认真地好像,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似得。
偶尔抬手拨开她沾着冷汗的碎发,手掌合在女生额头上,大拇指很轻地摩挲,沉溺般地柔和。
看着,竟然有一点美好。
应如轩心里立刻拍了自己一巴掌,犊子瞎说什么呢,老板工作的时候也很美好!
* * *
美好只维持在虞安睡着的时候。
说起来正常人也可能不信,这位病人小姐醒了,坐起来,知道自己在哪里后……把这座别墅扫荡式地砸了。
怪也怪奚清楷极少来住这里,离市区很远,大多是退休的富豪图个清静才来住。
当年奚清楷也蛮无聊的,赚了钱也没什么好花的地方,他一有阴影不赌,二有洁癖不嫖,三不可能碰高压黄线,也不玩高尔夫,也不钓鱼,也不喜欢聚会,认识的女人能继续的大都不超过一个月,最长的三周半吧,于是整个人业余时间活得就跟村口大爷一样,小卖部买买东西,没事看看夕阳。
就是买东西要比别人稍微贵一点。
说来也是贱,买什么他也奔着升值去。
所以不动产,买;瓷器、古玩,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