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寺里转转。”陈皖南看出她的心境,没强求,“枯木寺年岁较久,很有看头。”
瞿嘉点头,“我也觉得研究的意义很大。”
“书呆子。”陈皖南忍着吐糟她更多句,赶紧把人支走。
相比外地人对枯木寺的厚重历史的崇拜,身为小源川长大的男人,已经把每年初一上山的行为当成一种习俗,融进骨血。
瞿嘉在廊下,扭头看了他一眼。
硕硕山风,庙宇飞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青铜的落地香炉前,陈皖南的背影,顶天立地,特别爷们。
她笑笑,心满意足的往内院而去。希望,能顺利见到阿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毕!
☆、一更
陈皖南没料到, 自己才离了瞿嘉不过十分钟,她就在后院出了事。
事发前。
他正在榕树下祈福, 每年中秋和年初一,只要回小源川, 都会做这件事,为瞿嘉祈福。
一开始,不是祈福, 是骂她,后来骂着骂着,红纸签上的字变了意味, 想求她回来。
他不迷信, 从警六年,多少次, 命就放在刀尖上,没怕过,左不过是一个殉职;可瞿嘉不一样,希望她美满, 只是一个祈福,哪怕是像藏民的那种等身长头, 从雪山脚下磕到布达拉宫, 他也想做做看。
但今年,不吉利,从没有过的迷信席卷了陈皖南。
……
下午两点。
瞿嘉在一个本地香客的指引下找到枯木寺的内院。
阿泽就住在这里,不过, 没见着本人。
枯木寺的小师傅言谈中透露,这小孩,除夕晚上六点后就没见着人了。
“他去哪里不打招呼吗?”瞿嘉奇怪的问。
“阿泽不是僧人。他母亲将他送上山,是想跟着师傅学习宽厚敦亲之习,不过师傅说了,人之本性有千万,非恶,非伤,便是好的,是他自己的,无需强变。”言下之意,阿泽去哪儿,需不需要汇报,寺里都不管他的。
瞿嘉表示理解,心里愈发好奇,这阿泽,到底是个怎样的小少年,弄的陈皖清要把人送到山上来养,学习宽厚之道?
总之,不是个简单的小孩。
未免打草惊蛇,瞿嘉告别了小师傅,先离开内院。
此时,已经是大年初一的下午,过了拜佛烧香的高峰,山上颇显冷清。
瞿嘉倚在山边的老槐树身上,习惯性的皱眉沉思。
鹿跃最不愿意相信阿泽就是猥亵自己的人,因为对方和陈皖南关系亲近。瞿嘉当然也这样希望。
但根据鹿跃的描述,在花房里的雨衣人,身高,体型和露在外面的下颚线条都属于一个年轻人,可惜天太黑,加上心理恐惧的因素,鹿跃没看清对方的容貌。
无端端的出现恐吓人,被发现了立即消失,绝对不是一个正常行为,雨衣人的目的是什么?
而阿泽昨夜六点后行踪不明,花房里的年轻人是不是他?
瞿嘉被这两个问题,烦的深皱起眉头,她在槐树边上,思考了七八分钟,仍如一头乱麻,得不到答案。
接着,不经意一抬头,瞧见大开的内院门里走出两名僧侣,和一个六十多岁的精干老头。
僧侣和对方告别。
“告辞。”老头笑着转身。
两名黑西装的男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左一右伴随。
这人派头挺大,烧香带保镖。
瞿嘉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一边按了手机关机键,屏幕黑掉前,搜索栏上分明是一个人名:霍连云。
她抬眸,看着那三人。
下午阳光炽暖,地面被照的发白。
远离前殿,基本没有香客过来,瞿嘉穿着显眼的宝蓝色站在崖边。
霍连云一抬眼就瞧见了她,瞳孔缩了缩,奇怪内院重地,怎么进了女游客,他身旁保镖仿佛是他肚里的蛔虫,立即附耳解释,霍连云的眉头放轻松了,随意的望向瞿嘉,“这是陈家大公子的女朋友?”
语气之高高在上,叫人咋舌。
瞿嘉唇角一扯,要笑,未笑的出来。
这年过六十的老人叫霍连云,一个庞大物流集团的掌权人;用鹿跃的话形容,这是一个很有背影人,常年旅居海外,每年回乡时,排场极大,而且和陈家关系交好。
此时,霍连云表情有些不快,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又是长辈,首先开口打招呼,小辈们早该过来问好。
瞿嘉却把他当空气。
“怎么回事。”他声音对着两侧保镖,大为不满,“霍曦是哪只眼睛坏了。和有女朋友的男人走的那么近?”
似乎自问自答,再与瞿嘉没什么相干。
“霍小姐在山上。”他的一名保镖回复,态度恭敬,随时等着霍连云开口,把霍曦叫回来。
而另一名保镖,年纪较长,一直防备的盯着瞿嘉,跟在霍连云身边多年,出入过大小各种场合不计其数,而把霍连云的话当耳旁风的人却屈指可数,这些人中多数是无知莽夫或者心怀不轨,另有所图之人。
一个相貌姣好的女人,独自一人等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直视着霍连云,虽看不出勾引的意味,但着实太奇怪了。
“还不下山呀?”此时,一个拎着普拉达包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长廊上绕下来。
她对眼前场景一无所知,稍扫了瞿嘉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轻易略过,走到霍连云身边,语气娇甜,“快走吧。山上风,吹的头发都乱了。”
相对于她的年纪,这语气着实违和,像是特意装的小女孩音。
霍连云不为所动,目光看向女人手中牵着的十二三岁小女孩子,柔和了些,“走吧。”主动伸手,牵了小女孩。
那女人于是只好与手中的普拉达为伴,不甘的走在后头。
“叔叔,你刚才好像不高兴。”这对看起来很爷孙的老少,小女孩怯怯仰起头,却叫霍连云叔叔。
一直不动声色的瞿嘉,终于皱起了眉头。
她这个表情,不知哪里惹了霍连云的保镖。
曲终人散,大家都在离场的时刻,瞿嘉方踏出了两步,蓦地,左手腕被拿住,往后一旋,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喀嚓,眼前黑的一片,似闻到一群野狼黑暗中咀嚼人类骨头的惨然动静。
疼的发不出声音……
那人松手,丢破布一样,把瞿嘉丢了出去。
她摔在黄土地上,左臂垂着,非正常状态,宛如断线木偶。
“怎么回事?”第一个叫出声的是普拉达女人。她惊惶,拍着自己胸脯,退到霍连云另一名保镖身后。
霍连云一脸茫然,也盯着自己突然发难的下属。
没等打人的青年保镖,说出个所以然,瞿嘉的帮手就来了。
是陆盛。
他和陈皖南分开,在寺内随意的散行,走到后院,听到女人的尖叫,第一时间就往这边冲过来。
现在是敏感时期,关于米诺的案子其实已经在进行中,对方在瞿定北的血案现场特意争对瞿嘉留下了勿爱人三个字,他着实担心,已经违背米诺意志,坚持和陈皖南在一起的瞿嘉,会不会受到“惩罚”。
此刻,一听尖叫,就神经过敏,怕出什么事。
怕什么来什么。
陆盛也想吼一声,这他妈怎么回事?
瞿嘉被打了!
青天白日,在自家后院一样的地方上,被一个劳什子的神他妈的保镖打了!
“我草你妈,知道她谁吗!”陆盛一声爆吼,音量似乎震塌庙宇,可见愤怒。
那名保镖面如菜色,他手掌还是握拳姿势,双腿张开。
陆盛怒的狞笑,指着对方,“你他妈,要再来一次?”
“误会!”霍连云说话了,他把小女孩交给普拉达,马上站到场中来,要察看瞿嘉伤势。
她浑身在抽动着,好像是伤的不轻,疼痛使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
自己保镖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现下这情况,对自己是不利的,听到响动的本地香客,从前殿不断围来,小小的后院,议论声不绝于耳。
瞿嘉斯斯文文一个女人,肩膀被人卸掉了,霍连云名气再大,也不能胡作非为。
他首先为自己的保镖赔礼。
陆盛一个正宗美国人,根本不理中国人人情那一套,管对方什么身份,一概急赤白脸,一边搂起瞿嘉,一边掏手机打给陈皖南。
嘟嘟嘟。
此时此刻,竟然是忙音。
其实,陈皖南人已经走到后院,人声鼎沸中,没注意手机响动。
他身后跟着霍曦,孟怀青等人。
“怎么回事?”他疑惑。
众人见他来,自动让出豁口。
陈皖南无所事事的眼,偶然一抬到地上的情景。
霍曦就见他脸黑了。
“肩关节脱位,赚大发了,没两个月恢复不了。”陆盛反讽的声音无疑火上浇油。
陈皖南一时不知怎么下手,虽然陆盛指定了位置,因为他心里不敢相信,十分钟前好好的人,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可事实又在他眼前,瞿嘉人都迷糊了,满头的冷汗,双眼紧闭。
“可真是赚了。”陈皖南轻拍她脸颊,没有反应,他眼睛一红,竟然笑了出来,“你看看你,不过分开了十分钟,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
话音落。
他失去了理智。
那名保镖竟有防备,陈皖南踹过来的时候,他侧身躲了一下。
陈皖南火大,上去补了两脚,拉架的人扯掉了他的大衣,也没能阻止,那名保镖飞出去两米远,摔在廊下。
“孟怀青,你愣着干什么!”霍连云发声,一张老脸丢尽。
陈皖南犹不罢休,真真被怒火攻了心,旁边的人看出来了,这瞿嘉是他女朋友,女朋友遭罪,他能让肇事者好过吗!
“这是庙里,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打了,不打了。”只有把菩萨抬出来劝人。
“大年初一,打我女人,霍曦,你这三叔,狗日的,叫他汪两声给我听听!”
“岂有此理!”霍连云鼻子都气歪。
“叫的好。”陈皖南冷笑。
场面极度失控。
“三叔,到底怎么回事?”霍曦出来打圆场,但看两边的火头,是半点圆不回去,只好先当人肉盾牌,把两派人马隔开。
她个子不高,站在陈皖南面前,只到他胸口,以背抵挡他,唯恐他把霍连云也打了。
他这脾气,烈的不像样子,一如少年时。
眼下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他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全然不在眼底,只顾着瞿嘉垂着的手臂。
“你说!”霍连云一指方站起来的下属,面色黑沉,想他今时今日地位,被小辈指着鼻子骂狗日的,心里梗的像生吞了秤砣,但事情要解决,就不得不先忍了这口气。
“是我的责任,判断失误。”保镖及时示弱。
“放你妈屁!她一个女的,还能行刺你不成?”陆盛可不听这一套,连霍曦的面子也不顾,破口大骂,若不是霍曦及时递了求助的眼神,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听话要蹦出。
“判断失误,原先判断什么了?”说话的是孟怀青,他和陈陆二人交情匪浅,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不过,身为小源川最年轻的派出所所长,他此时未有偏帮,照实问话。
那保镖一直捂着胸口,被重创的左腿也半瘸着微抖,他对陈皖南极忌惮,说话时语气示弱,“先生转身时,我看到瞿小姐在口袋掏类似匕首形状的物体,当时失了分寸,冲过去,扭了她手腕……”
场上一片哗然。
众人目光所触,瞿嘉的惨状,可不是扭到了这么简单。
但不管事情如何发生的,它已经发生了,此时,两边都是小源川大家族里的人,枯木寺又是百年来受敬仰的地方,僵持下去不合适,何况人还伤在那里。
陈皖南忍气吞声啊这时候,先把人抱起来,小心翼翼不碰触她左臂,一路走一路气的上下牙紧咬。霍曦跟在后头,抱歉又内疚,几番欲言又止,终究停下脚步,目送他远去。
这事,没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二更
天色黑的早。
瞿嘉下午受的伤, 消息传到陈家二老那边时,她和陈皖南正在孟怀青爷爷的诊所里, 所以对家里头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家内讧起来的事情,全然不知。
晚餐没回来吃饭, 老太太便察觉不对劲,她教书三十年,是个高级知识分子, 一向耳聪目明;虽然年纪大了,过年来拜年的人又多,就躲清闲的在自己屋里编茶具的围篾, 看上去像是个乡下废时光的老太婆。
“霍家老大, 半个下午,跑咱家两趟了吧, 嘀嘀咕咕干什么呢,不进来?”
霍家老大,也就是霍曦的大伯,是个文弱书生, 前两年才从市博物馆馆长的位置上退下来,调和的事情, 实在非他所长。霍连云保镖打人的事情发生后, 家里一致让他登门造访,顺便看望伤者。
奈何瞿嘉伤情不轻,一直在外面没回来。
“我先回去,等皖南他们回来, 再过来。至于两位老人,大过年的,实在有愧,不敢叨扰。”说着,就拱手,匆匆离去。
丢了一个烂摊子给陈皖南的大伯父。
大伯父当然也是怒气冲天,和家里人七嘴八舌的,始终没讨论出结果,该怎么和两个老的说。
最后是鹿跃瞅了几次墙根,恍恍惚惚知道了瞿嘉被人欺负了的事情,她从小时候受过那一次伤害后,对戴沉香木珠子的男人尤为厌恶,而霍连云是她心里头号的恶心对象,也是上午写给瞿嘉的那张纸条上的,第二个嫌疑人。
她不知道瞿嘉受伤的事,和自己那张纸条有没有关系,心里忐忑不安,打了几次电话,陈皖南那边都很吵杂,就没敢打了。
然后,就一个人默默抹眼泪,一是担心瞿嘉,一是怪自己。
老太太一看见鹿跃这样子,又想想霍家老大两次的诡异上门,一不拜年,二不见面,傻子都知道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