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错。我就说你比他们都聪明些。”
“不如你。”肃海难得地说了一句夸奖别人的话,“在凌坦的案子里,你表现出来的聪明值得惊叹。”
“哦?”苏定挑了挑眉毛,“这不是意外吗?”
“一开始确实是把它当做了意外,但是,如果嫌犯是你,情况就不一样了。”肃海说,“凭你的身份,要弄到凌坦的拍摄计划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全磊之前说过,他给很多演员做过替身,并不仅仅只吃凌坦这一口饭,所以,他曾经合作过的演员里也有你,你们早就相熟,这个推测应该并不出格。”
“然后呢?”
“进来之前我打电话找全磊核实过了,凌坦受伤的前一晚,你约他出去喝酒,他喝得很多,再加上又吃了些海鲜,所以第二天才没有出现在片场,他那会儿正闹肚子。不管当天凌坦是不是自己决定要上那场戏,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你已经计划好了。”
肃海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在里面分辨出残存的一些是非对错。
苏定便笑出声来,像是被触及到了哪里的开关,一下子释放出许多欢乐,他笑得恣意,眉梢眼角都是动人的风情,“你说的没错,我和全磊是早就认识,关系还不错。喝酒也是我约的他,然后他喝多了。”
“嗯。”肃海应了一声。
“你不好奇栏杆的事情吗?栏杆上的螺丝是不是被我弄松的,凌坦又怎么那么倒霉,就撞上了那一片栏杆?”
肃海摇了摇头,“之前没抓到你,这些确实想不通。但是抓到你以后,也就没那么难了。”
“哦?”
“因为这才是整个案件里最理所当然的巧合。”肃海放下了资料,似乎在整理着思路,很快他就理清了,“你和凌坦都是演员,拍戏怎么拍,从哪个角度来拍,拍什么场景,这些大部分都不是由你们决定的。如果我的推论没错,你们两个选择同一片栏杆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他顿了顿,“那个天台不大,而且位置在影视城的边缘,后面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就是一处住宅楼的施工场地,我虽然不太懂摄影,但考虑到为了不把后面的场景拍进镜头里,一定会压缩演员在前景的活动空间。我假设,在保证拍摄的前提下,只有那一片栏杆的宽度是最合适的,不会让其他的场景入镜。——所以,其实你跟凌坦,都没得选。”
“你在前一天试戏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那片栏杆的螺丝有些松,你借口检查,稍作手脚。之后约了全磊喝酒,把他灌醉,第二天你在拍摄的过程中连续NG,不停地去冲撞栏杆,那个时候螺丝就已经变形了。接下来,你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凌坦再上去的时候,整个计划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肃海把垂放在桌面上的手收了回来,慢慢扣上了领口的纽扣,“当然,这些目前都是我的猜测,我会找人去验证的。”
苏定对于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同刚才一样,得体地笑着,再开口时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真的不好奇掌控这具身体的,什么时候是我,什么时候是他吗?”
“有必要吗?”肃海摇了摇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至少两次作案的时候都是你,专程把流程表送到沈亭暄房间,看见我受伤、怂恿武昭文的也是你;如果是假的,那就根本不存在‘你’和‘他’,从头到尾都是你。——总之你都有确凿的犯罪事实。”
“而且,”肃海难得的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是不是该说,却只是转瞬之间,他就做出了决定,“你说你从来没有想过接近她,我不相信。一开始你只是被动地出现,短暂地接手这具身体去处理一些‘另一个你’处理不了的事情,但是到了后面,你出现的时间却越来越长,甚至你自己也变得越来越主动,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你为了什么?”
苏定愣住了。
连空气也一秒秒的沉寂下来。
“苏定,再见。”
***
随着苏定的落网,这起案子终于走到了尾声。
几个人一边收拾着桌面上的各种档案资料,一边讨论着下班以后去哪里庆祝一下。
“去泡个澡嘛,好久没泡澡了,最近真的好累呀。”陈佳期揉着肩膀说。
“哎呦我的姐姐,你是不知道咱们副队那黄花大闺女一样的思想境界吗?凡是需要脱衣服的活动,他哪次参加过?”对着肃海的背影,周沙努了努嘴,“泡澡可以,副队不去的话,你请客啊。”
陈佳期眨眨眼睛,“你说苏定是怎么跟武昭文接上头的呢?”
“你这话题转移的……”
“他来我房间的时候,看到过桌上放着的武昭文的画像。”肃海背对着他们说,低头正把手上的文件按顺序码好,方便明天写结案报告,“而且就是那天,武昭文假扮成快递员送了猫尸,在门口和苏定撞上了。他大概当时就已经认出来了。”
“简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季甜感慨,“他俩其实挺配的,思维回路如出一辙。——咦,沈小姐呢?”
肃海的动作顿了顿,顺手把文件夹放进抽屉里,“她刚刚去跟苏定谈话了,我去看看。”
“哎副队,那咱们到底去哪儿放松一下啊?”周沙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
“你们决定吧,下班前告诉我。”快走出办公室,肃海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们各自手上的文书工作都抓抓紧,这周结束前都要给我。”
“这周结束前?”
“不就是明天嘛!”
“天啦噜队长你快管管副队,这还是人吗,这是肃扒皮啊!”
肖正宸笑眯眯地:“还是你们想今天下班前就给我?”
“……不如我们还是讨论一下等会儿去哪儿吧,队长有什么想法?”
“……”
二队的办公室在12层,东西两侧的办公区被一条长长的走廊连接着,一整片的巨大落地窗让这条路仿佛有通天之感,亮晶晶的,入目全是阳光勾勒的浅金色边框。
沈亭暄抱着水杯,就站在一块玻璃前发呆。
“咳——”肃海快走近时,故意咳了一声。“谈完了?”
“嗯。”她点点头,转过来笑了笑,“我没事儿。你们快下班了吗?”
“嗯,快了。”肃海说,犹豫了片刻,“他们想去玩一下,你要一起来吗?”
没想到沈亭暄却是摇了摇头,“不啦。我明天凌晨有戏,今天想早点回去休息。”她说着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来,取出一张卡,“这些日子都是我的事情麻烦大家了,帮我请他们好吗?”
肃海看着她手里的卡皱起了眉。
沈亭暄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把卡塞进了他手里,“不是银*行*卡,是张会员储值卡。这家会所很棒的,饭菜超好吃,室内活动也应有尽有,而且也不远,就在三环边上,你拿我的卡带大家去嘛,很好玩的。”
她这么说肃海才勉强接受了,“那我问问他们的意思……不过我不刷你卡里的余额。”
“是是是,小海你最有原则了嘛!”
“……你先松开我的手。”
“哈哈,”沈亭暄十分不舍,留恋地摸了两下才缩了回来,“小海你的手真大。”
肃海看了她一眼,“我看你的胆子挺大。”
他说着,从沈亭暄手里拿过了水杯,里面还半满着,添过几次水的茶汤颜色已经淡的看不出青绿,茶叶静静地沉在杯底。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唔?”沈亭暄短暂的愣了几秒钟,随即连连摆手,“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吧。你等会儿不是要和他们一起去玩吗?就别来回折腾了,你也休息休息。走啦!”她说着体贴的话,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来,扎起的头发在行走之间微微摇晃着,充满新鲜的活力,像很多年前肃海曾经见过的那样。
“下次见!”
第25章 行凶预告 25
沈亭暄推荐的地方确实很棒,吃饭唱歌桌球游泳泡澡按摩一站式服务,肃海出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几个人就转战到了KTV包厢接着放飞自我。
等他被服务员带着找过来,几个人已经唱到忘我,桌上一堆开了和没开的啤酒,一个巨大的果盘占去了桌面几乎一半的面积。陈佳期和季甜正情意绵绵地对唱着一首情歌,周沙在旁边吃着水果,时不时哈哈地大笑几声。
肃海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想去拿一瓶啤酒,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想到自己开了车,便转而拿起了旁边的一瓶苏打水。
一首歌三五分钟,很快就唱完了,两个女生把话筒让了出来,怂恿着肃海也唱一首。
“唱吧唱吧,副队,出来玩儿嘛。”周沙非常勇敢,把话筒塞进了肃海手里,“泡澡你不泡,歌儿总得唱一首啊!”
“对呀,还没听过副队唱歌儿呢。”
就连坐在一边一直默默挑蓝莓吃的肖正宸都点头同意:“对,是该唱一首。别说你们,我跟他搭档三年多了,也没听过他唱歌。”
肃海其实对唱歌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不是唱得不好,就是单纯的不愿意开口。但这个时候也不好扫兴,只好有些无奈地起身站到点歌台旁边,低下头去看花花绿绿的歌单,从余光里向肖正宸发送了邀请,“你也好好准备。”
“好呀。”肖正宸笑眯眯地,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我这里有几个G的歌曲内存呢。”
肃海选歌很快,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几页歌单在指尖滑过去,就点住了其中一首。
“还是首粤语歌呢?”陈佳期悄悄说。
然而随着歌声渐渐唱起,一字一句,每个或低低沉下或高高扬起的音符,都像只说了开头的故事,留很长很长的余韵,却不等谁细品,就又被下一个故事覆盖。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一首歌听得其他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肃海明显心情不好了。
“我出去透口气。”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抹了把脸,起身出门了。
门在他身后又慢慢关上,房间里音乐还响着,屏幕上的劲歌热舞或者低吟浅唱,却都带不起忽然就冷了的气氛。
“副队这是怎么了啊?”半晌,周沙才缓缓问道。
陈佳期摇摇头,“是不是真的不该叫他唱歌啊,他唱着唱着,就不太高兴了……”
“没你们的事儿。”肖正宸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周沙的肩膀,“你们接着玩儿,我去看看他。”
一支烟快烧到手指,还没抽上一口,肃海站在露台上,一瞬间好像被从喧嚣的环境里抽离了出来,整片夜空把墨色都倾注在他身上,他就变得很暗淡。风打着旋儿,带着中午还未散尽的热气从整个城市上空轻柔地吹过,一两颗星星在云层后面亮着,也困困的,散发着的冷光也懒洋洋的。
“烟都点上了。”肖正宸从后面走过来,笑了一句。
“嗯,没抽。”
“就是没抽才可怕。”
他跟肃海并肩站着,起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一样仰着头把目光送进沉沉的天幕里,仿佛这样就能够透过云层,窥见那几颗星星羞怯的真容,但不多时他就放弃了。
“沈亭暄……”他忽然提起了这个名字,“是他的妹妹吗?”
肃海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从喉间酝酿出一个单音节来,“嗯。”
“难怪。”肖正宸低声说,顿了顿,又忍不住笑道,“他们兄妹俩模样真是差得挺大,想不到妹妹这么好看。”
“长开了,小时候也一般。”
难得听到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去评价一个姑娘的相貌,肖正宸转过头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俩这么些年,就一直这样吗?以后呢,也这样?”
“……”
“我看她倒没什么困扰,是你还没放下。”
夜风伴随着这句话又慢慢地吹起,从两个人的脚踝处一路盘旋着绕到脖颈,温柔又缠绵,连几缕闷热都是风度翩翩的,短暂地、礼节性地接触裸*露在外的小片皮肤,一触即分,下个时刻便飘到了前面。
但肃海的风却没有停。
它从皮肤表层迅速渗入,随血脉直抵心房,然后在那里肆虐着。原本一片刚刚长出草芽的土地,毛绒绒地想叫人在上面滚上一圈儿,几乎在片刻间被吹得寸草不留,再没有任何生机。
“……一条命,”他的背脊笔直,眼神却黯淡地好像耐不住这风,渐渐熄灭,“说什么放不放得下。”
于是就静了下来。
连刚刚唱过的歌也沉寂了,被气流托着,带到看不见的远处去。
……
为何繁花/沦为败瓦
未完成的/另有层含义吧
有些人/仍念挂
有梦不必尽孵化
***
之后的日子里,肃海跟以往一样忙忙碌碌。X市常住人口超过千万,每天发生的案件多不胜数,最终移交到肃海面前的,每一宗都沾满了挥之不去的沉重。他工作很忙,压在肩上的担子也并不轻松,偶尔在休息的间隙里抬头,发现窗外已经是星河天悬。
说也正常,当一段时间不见面后,哪怕原本再亲近的两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产生些疏离感,等待着再相见的时候,重新伸出触角,小心翼翼地去试探对方的领域,再一次评估自己能不能进入。
自从上次的案子结束后,肃海很快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状态,具体表现为,在沈亭暄平均一天给他打两个电话,持续了一个礼拜之后,他又把她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