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走在前面的肃海猛地停了下来,“我知道了,不是血的缘故,是根本没有血!”
“这话怎么说的?”买了个鱼的功夫,沈亭暄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我看过苏定的卷宗,苏定被砸伤以后,伤情鉴定上写着‘右侧肩膀轻微骨裂,背部多处擦伤’,他根本没有流血。”
像黑暗的旷野里突然有一团游光飘过一般,沈亭暄的思维震荡了一下,却来不及去捕捉那光留下的痕迹,只是朦胧中若有所感。肃海拿出手机,拨通了周沙的电话,等待接通的几秒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无端地拉长了——
“喂,副队啊。”
“周沙,你现在马上再去提审武昭文,详细问一遍第二起案子的情况,这一次,把苏定的照片拿给他辨认。”肃海语速飞快,同时转身快步往超市的出口走去,把偶尔在他身上停留的悠闲通通都甩到了身后,他皱着眉头,后半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我怀疑这起案子的受害人,根本不是苏定。”
第22章 行凶预告 22
沈亭暄不得不提着鱼,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才在停车场里勉强追上了肃海。正当她理所当然地打开车门的时候,肃海才忽然反应过来,“我现在要赶回局里去。”
“嗯。”沈亭暄点点头,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我知道,有新进展了嘛。”
“鱼吃不成了。”
“没关系,”她屈指弹了弹袋子,一颗被稀释的粉红色血珠便顺着内壁的边缘流了下来,“留着庆功的时候吃吧。”
一路上,肃海又先后给几个同事打了电话,沈亭暄就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你们再去问一下田瀚云,上次的笔录我看了,他说到最后,好像还有些事情没说完,你们追一下这个事情,看是不是能挖出来些新的东西。”他顿了顿,“嗯,我这就回局里,周沙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好,随时联系。”
他挂了电话,仍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车子慢慢从小路开了出来,驶入繁华的主干道,肃海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接下来去哪儿,回家还是回剧组?”
“跟你回警局。”沈亭暄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找个地方就能好好待着,我就是……”她笑了笑,“想离真相和你更近一点儿。”
***
还没到警局,周沙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肃海没来得及腾出手,沈亭暄就先一步替他按下了免提。
“副队,新情况。”电话那头,周沙的语气显然有些凝重,“我把苏定的照片给武昭文看了,他说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下的手,他袭击的是另外一个人。”
“果然。”肃海朝车窗外瞥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他应该已经不记得名字了,我让季甜和佳期去找田瀚云了,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线索。”
“嗯行,我这边也再查一查同时间内所有被高空坠物砸伤的案子,武昭文交代了作案地点,我缩小一下范围,不过受害人很可能当做意外事故,没有报案。”周沙说,“不过副队,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儿的啊?”
“因为他的描述……我把苏定的卷宗看过很多遍,但重点都放在了当时的案发情况记录上,对伤情鉴定只是扫了一眼,略微有些印象。早上他说到受害人头破血流、描述当时场景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刚才,才想起来苏定自己说过,在吊灯坠落之前,因为灯光闪了闪,他稍微留了心,所以当后来吊灯坠落的时候他躲了一下,避开了头部,吊灯砸中肩膀。我想起来伤情鉴定上写的是右肩轻微骨裂,背部多处擦伤,而这些伤并不会有大量的出血,跟武昭文的供词完全矛盾。”
“所以你就断定他袭击的人不是苏定?”
“基本断定,”肃海说,忽然感觉沈亭暄在看自己,便转过头去回望着她,沈亭暄连忙摆了摆手,转到另一侧看车外飞快后退的街景,“还有就是,我注意到他在整个审讯过程里,对受害者本人记忆犹新,但对他们的名字却毫无印象,我们只有说到具体事件时,他才能回想起是哪一个受害者……这给他,不,应该说这是我们失误的地方,我们向他提到了蒋微、唐淼淼和田瀚云,唯独在说苏定的时候,没有说起他的名字,而武昭文又交代了他做下的案子——另一起高空坠物,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以为他说的那个受害人是苏定。”
周沙连连点头,这几句话说来顺理成章,也并没有让人有意想不到的惊艳之感,完全是诸多细节叠加之后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几乎就差一点,他们就毫无觉察地走进了误区,甚至连嫌犯本人也都承认了——如果真的就这样盖章定论,翻过了这一页,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反应过来。
肃海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此。
他细致,敏锐,对待任何情况,不论是顺理成章的进展还是一筹莫展的困境,都抱持着合理的质疑,而后仔细探寻,他像荒野里沉默的猎人,时常蹲下身去辨别泥土里猎物留下的足迹,它们是如何奔跑停留,又朝哪个方向去了,蹭掉了旁边灌木上的几颗红果,是不是因此沾上了植物的清香……他的优势就在这一点一滴中慢慢积累起来,最后变成水到渠成的胜利,而他也不去说那些过程里的细枝末节,那些反复翻看卷宗、追寻线索的日日夜夜,所以大多数的人就以为他的胜利来的轻而易举,仿佛只要运气好一点儿,换做是谁都能够摘取。
“副队,你这心细的,比得上姑娘了啊。”周沙开了句玩笑,没等肃海说话,便赶忙挂断了,唔,老虎的胡须偶尔还是可以摸一摸的,但摸完不跑,岂不是等着它咬人吗?
我又不傻。周沙收了手机,安心去查案底记录去了。
刚进警局大楼,季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肃海站在电梯前接起来,看着亮起的数字在逐层往上,停留,又往上。
“副队,我们找到田瀚云了。”季甜说,“按田瀚云的说法,在他之前,有一个叫王康的媒体人,因为发布了沈亭暄天价片酬的不实消息,没过多久就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给砸伤了,王康当时砸到了头,伤的比较重,跟武昭文的供词基本相符。”
“田瀚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怎么断定王康的受伤跟沈亭暄有关?”
“他跟王康之前都在一家叫做新时代传媒的公司上班,后来公司做不下去了,才各自发展自己的事业去了。王康受伤以后,田瀚云去医院探望过他,两个人说起这件事,王康便告诉他,自己怀疑这事儿跟沈小姐的粉丝有关系,只可惜当时事发突然,自己受伤后直接被120送到了医院,事后再去现场,已经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季甜看着自己的本子,上面潦草地记录着一些关键词,她飞快地还原着,“田瀚云还笑话过他脑洞太大思维发散得太厉害,直到后来他也受伤了,才把两件事情串了起来。但是因为王康的事情比较早,而且只停留在推测阶段,所以周沙来问他的时候,他就没有多说。”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一楼,门朝两侧缓缓打开,肃海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先上去,自己走到另一边接着讲电话,“王康出事的时间问出来了吗?”
“12月26号,跟苏定恰好同一天。”
“应该就是他了,你跟佳期再跑一趟,亲自问问他当时的情况,如果有必要,带他回来。”
“好的。”季甜点了点头,“那副队,我就先挂了。”
“好,有问题随时联系。”
肃海收回了手机,走到电梯前,发现沈亭暄站在原地等他。
“你让季甜和佳期两个女孩子过去,这样行吗?”她看上去有些担心。
肃海按了电梯键,抬头去看上面跳跃着的数字,“带王康回来问话而已,又不是逮捕他,不会出什么情况的。而且,”他停了一下,把目光转到沈亭暄的面庞上,带了一丝笑意,“她们俩只是看上去娇弱,其实都是警校毕业出来的,应付一般的场面足够了。”
“……”
沈亭暄有点儿不愿意去想他所谓的“一般的场面”是什么含义的一般,“不一般”又有多不一般,刚好电梯来了,她便跟在肃海后面走了进去,目光在他之前受伤的手臂处略略停留。
周沙已经整理好了案件相关的各种资料,把会议室里的移动白板也拖了过来,三个人落座以后,他首先开口说,“刚才佳期也跟我通了电话,说了王康的事情。我们现在基本确定,武昭文一共做了六起案子,分别是2014年8月14日绑架蒋微、12月26日砸伤王康、2015年2月27日制造唐淼淼的车祸、3月15日袭击田瀚云、3月19日恐吓沈小姐和3月22日袭击副队,这其中,除了3月22日突然袭击副队没有寄送卡片之外,其余四起案子里,他都无一例外的采取了在案发前寄送卡片的行为模式,并且卡片上拼贴的字句,都是出自沈小姐毕业汇演中的台词,同时暗示了作案手法。”
他顿了顿,低头喝了口水,“目前呢,武昭文也已经全部招认了。为了防止再次出现搞错受害者的这种情况,我打印了所有受害者的照片,刚才都给他看过了,确认没有问题,要是不放心,后面可以再找受害者来辨认一下,虽然可能用处不大——”周沙最后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把所有的受害人都圈了起来,标出一个箭头指向最中间位置的武昭文,“嫌犯供认不讳,每个案子的手法、动机也都非常明确了,我的意见是,可以结案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肃海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
“唉,”周沙一脸生无可恋,“还有问题啊?我说副队,咱们这案子破的可不容易啊,中间重重波折几层阻挠,现在好不容易踏上光明坦途了,合着这九九八十一难还没完呢?”
“你不是人民警察吗?”肃海稍微转了转头,掩藏住了嘴角扬起的一小段弧度。
周沙不得不沉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苦是警察苦……认了。”
肃海便重新把目光放回到眼前的白板上,“武昭文已经审完了,周沙说的没错,他供认不讳,没什么问题。但是苏定这个案子,该怎么解释?”
第23章 行凶预告 23
“我们之前之所以把苏定的案子跟其余案子放到一起,并不是没有缘由的。它具备了所有值得嫌犯下手的因素——对亭……沈亭暄不利,媒体大幅报道所以嫌犯能够知道这个消息,其次是时间上的吻合,它跟王康受伤发生在同一天,只是凌晨和早上的区别,而且两起案件都是高空坠物导致受伤,完全符合卡片上的隐喻。”
肃海在白板上简略地写下几个关键词,随后扔开了笔,退到一旁审视着,“而因为当时在种种层面上,这个事件都不符合武昭文作案的规律和习惯,我判断它很有可能是一次巧合,——不管是在时间上,还是在发生的人物上。但是,我们现在再跳出来看,这一系列的案子里,其实是存在两个这样的巧合,分别是苏定和凌坦。武昭文从来没有对他们下过手,真正的受害者其实是王康和田瀚云。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也不能排除有这种巧合的存在吧……”周沙摸了摸下巴,“毕竟我们到现在也没搞清那盏吊灯突然坠落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不是吗?”
“对,而且凌坦坠楼这件事,我们从动机、可能的涉案人员、当时的环境等等方面都一一分析过了,也没有落下什么可能性,不是意外,就没有其他的合理解释了呀。”沈亭暄斟酌着说道。
“不过确实……两个意外,发生在一件案子里……”这么一说,周沙又改变了想法。
“我就担心,这两个都不是意外。”肃海靠在椅背里,一只手捏了捏鼻梁,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重若千金,空气托不住,最后沉甸甸地落了地。
“……”
“……不会吧?”沈亭暄不知不觉把手里的矿泉水瓶都捏变形了,发出塑料特有的清脆声响,她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看上去颇有些可怜兮兮,“这件事还没完吗?”
“对啊,副队,你可不能吓唬我们。”周沙也连忙道。
肃海没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白板上的内容,几个受害者,时间线,和那些虽然没写出来却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的内容。
“你们啊,”一直坐在最角落里的默不作声的肖正宸这时忽然笑了,他站起来,几步从阴影里走到窗边,斜着打进来的阳光松软透亮,像琉璃色的薄薄糖片,点缀在他身侧。他拿起笔,在白板上随意画了个叉,“做数学题吗?”
“啊?”周沙一脸懵逼。
在他们二队,作为副队长的肃海人如其名,严肃认真,做事踏实,虽然脾气有点儿暴躁,但毫无疑问充当着大家长的角色。反倒是队长肖正宸,看上去君子端方,温文有礼的样子,实际却是个剑走偏锋的性子。他的办案思路,总有带着点儿天马行空,初听之下不免让人觉得脑洞清奇,但却总能意外地正中红心。按他的话来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仅此而已。
“上学的时候不是学过吗,如果出现了未知的因素,不知道它是谁,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就先设个X好了。”他用笔在画好的叉下面点了点,“我们在这个案件中如果也设一个X,那么这个X,显然应该放在这里,”他拉了一个箭头指向苏定,又指向凌坦,“还有这里。——这是建立在我们都觉得,在一个系列案件中,竟然先后出现了两起案子,它们几乎符合的嫌犯作案所要求的全部标准,但偏偏嫌犯没有作案条件的基础上,而最巧合的是,就是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况下,这两起案子还都发生了。倘若这时候出现了一个X,而X就是另一股东风,应该没问题吧?”
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肖正宸毫不在意,接着说道,“那X本身应该具备什么条件?——毫无疑问,它应该和嫌犯所具备的条件有非常高的重合度,比如它的出发点都是维护沈小姐,都对沈小姐遭遇的事情了如指掌。其次,它还有嫌犯所不具备的条件:能够出入嫌犯不能出入的场合、接近嫌犯不能接近的人,从这个方面考虑的话,虽然也存在着X使用了某种我们还不清楚的方法来达到目的的可能性,但我个人更倾向于这种便利是由于X和嫌犯的身份不同、社会地位不同所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