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怎就病死了呢?”七娘又蹙眉喃喃道。
  阿珠不解,只道才问过,怎的又来问?
  七娘的眉头越蹙越深。此事突如其来,卞大娘子一朝魂归,五哥那处,又该作何想呢?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心头一团乱麻,也理不出个头绪。
  于情,卞大娘子确是背弃了五哥;可她生来命苦,一生漂泊无依,好不容易得个归宿,总不该是这个下场。
  七娘叹了口气,向阿珠吩咐道:
  “我妆奁匣子底层,有个翠玉镯子,其上刻了个卞字。你去取来。”
  阿珠又作不解。闹鬼的事,还余悸未平,好好的,又寻什么镯子来?
  这个七娘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她也无法,只得依着七娘。
  上回得知卞大娘子嫁人,七娘为五郎抱不平,本打算扔了。
  谁知杂事一多,倒也忘了,遂才留至如今。
  阿珠拿出镯子,忽觉好奇。这般成色,连阿珠亦看不上,又怎会出现在七娘的妆奁中?
  她把玩一阵,只见得镯上的“卞”字。
  初时,阿珠还不曾在意。眼下想来,鲁国公府那病死的侍妾,可不正是姓卞么?
  她霎时惊诧,忙将镯子抛出去。
  七娘闻声一惊,回过头来,只见那镯子已分作两半,躺在地上。
  “小娘子,我并非有意的!”阿珠忙行礼道。
  七娘摇摇头:
  “怎的这般冒失?”
  阿珠只怯怯地指着那镯子,委屈道:
  “其上有个卞字,方才说那侍妾,也姓卞。我……我有些怕……”
  阿珠平日里虽凶得很,可胆子却是极小的。提及鬼神之事,倒也难为她了。
  七娘无奈,遂自将镯子拾起。
  刚碰着,她蓦地一怔。那镯子,原是另有玄机的。
  只见镯子中空,其间一卷密色小笺,映衬着外边一层玉环。
  难怪,从前只觉这镯子成色不好,想来是这个缘故。
  这等中空的镯子,本就是极费神的。究竟密色小笺中写了什么?值得这般工夫!
  七娘半眯着眼,偏着头,朝孔中瞧了瞧。
  她摘下金钗,尖头对着镯子,一点一点将小笺推出来。
  阿珠看得目瞪口呆,不想这等不起眼的小镯,竟藏着秘密!
  “小娘子,”她还未缓过来,只满心好奇,“你何时得的?这是什么?”
  七娘摇头。
  这张密色小笺,她亦是头一回见。
  七娘深吸一口气,正待展开,却见阿珠一把合上七娘的手。
  她只道:
  “小娘子,快别看了!这镯子来得蹊跷,恐有怨灵!”
  七娘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看密色小笺。思及眼下的境况,她亦有些不敢看了。
  倒并非惧着鬼魂之说,若真有鬼魂,请些和尚道士,哪个治不得?
  只是,小笺之中,尽是未知。
  便是未知,才更叫人害怕。
  这镯子,是卞大娘子从前赠七娘的。
  那时,她还与五哥很是要好;那时,她还当七娘是位不折不扣的小郎君。
  既如此,小笺之上,又会写些什么呢?
  七娘紧紧拽着小笺,既不说看,也不说不看。她只兀自发愣,一时犹豫不决。
  这可急坏了阿珠。
  她本就怕鬼,只急切道:
  “这镯子很是邪门!如今玉碎,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小娘子,不如,我拿去烧了吧?我听人说过,如此最是干净!”
  说罢,她便伸手去拿。
  谁知七娘一惊,竟骤然护住:
  “不行!不看一看,我总放不下心。”
  只见七娘将小笺徐徐展开,笺上数排簪花小楷,是极工整的笔记。
  她细细读来,原是一封短小书信。
  其题头写道“谨请谢郎惠鉴”。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伤春怨6
 
  信中有云:
  “观得此笺,必先玉碎。料得谢郎为五郎不平,盛怒之下,方有此摔玉行径。
  妾自南来,十载飘摇。上无父母教导,下无兄弟帮衬。蒲柳弱身,情寂人孤,所托烟花酒巷,实非本意。
  幸得五郎解意。赤诚之心,知己之处,或尊或重,总与旁人不同。
  又蒙谢郎、王郎不弃而相交,是为君子无邪。
  然人如抚琴,久理丝弦,必有哀音。又如四时,极寒之处,未必春归。
  井底小蛙,难随鸿鹄高影。微贱花门,莫承朱紫之恩。
  更有东风薄情,两下分散,只作一般冷眼。
  骤然从良于赵氏,实是无奈之举。
  贵府曾来人相逼,以坠花楼相挟。坠花楼虽为烟花,然上下数百姊妹,日后何以为生?
  妾心惶恐,不得不求赵郎相援。
  然事已至此,今作此笺,亦别无他意。
  谢郎既为我友,又为他兄弟;妾有一事,唯盼谢郎成全。
  若五郎万事顺遂,贤妻在侧,还请谢郎将此笺付之一炬,莫提半句。
  若他用情至深,就此沉沦,便劳谢郎将此笺予他。
  也叫他明白,偌大天地,匆匆人间,还有人念他一世。
  薄命妾红菱顿首。”
  七娘读罢,捧着密色小笺的手有些发颤。
  她似乎从未如此郑重地捧着几行字,亦从未如此正式地审视卞大娘子的情感。
  笺上字字句句,无不是锥心言语。
  若非用情至深,如何会在分别之际,还有这样一番交代?
  从前,七娘只道五郎痴傻。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这样的痴傻,从来不是一人之事。
  她紧紧咬着唇,眼神凝在小笺之上。
  过去劝五哥的话,七娘自以为是为他好,这般看来,果然是自己错了么?
  情之一字,到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难怪五哥总说,七娘是从不懂何为“情”的。
  她轻叹一声,又将小笺与碎玉镯子尽放入妆奁匣子底层。
  如今空守着这方笺儿,又有何用?
  左右,人已经没了!
  七娘思索半晌,又将妆奁匣子打开,只望着碎玉与小笺,托腮发愣。
  “七娘!”
  忽闻得一个声音。
  七娘心下一沉,霎时又猛提到嗓子眼。
  她慌忙着站起。转身时,袖摆带倒了一排脂粉头油。
  那人正进来,七娘直直盯着他,不时拿身子遮着妆奁匣子。
  “五……五哥……”她神情有些闪烁。
  五郎上下打量她几眼,又道:
  “你又闯什么祸了?”
  七娘一愣,只摇摇头:
  “没,没有。七娘乖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开着的妆奁小屉轻轻推回去。
  七娘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又道:
  “五哥此来,所为何事?”
  五郎向七娘的书架行去,遂道:
  “父亲说,陈二哥有篇论水患的策论极好,要我学一学。那日我问他来,他只说放你这里了。”
  七娘亦行过去,指着一摞册子,只道:
  “酿哥哥的策论么,尽在此处了。”
  她抽出一册,正是论水患的那篇。
  “五哥,这篇……”
  七娘一怔,转过头,却不见五郎身影。
  谁知,五郎早已至她妆奁边!
  他指着匣子缝里露出的小笺一角,不苟言笑地质问:
  “你藏什么?”
  七娘微微张口,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
  她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地举步过去,将小笺尽塞进去。
  七娘转而又抬眼看着五郎,正色道:
  “我再藏什么,也是我的东西。总犯不上事事皆与五哥说!”
  五郎垂下头,只扶着她的妆台,忽一声轻微地冷笑。
  他道:
  “可此物,与我有关,不是么?”
  七娘瞥他一眼,挺身护在妆台前,只道:
  “我的东西,怎会与你有关?”
  “你当五哥瞎么?”五郎无奈。
  他摇摇头,一把推开七娘,直将小笺取出来!
  七娘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阿珠惊恐,忙上前扶着。
  记忆里,五郎只推过七娘两回。
  第一回,是二人在承德堂争吵,七娘将卞大娘子送他的袍子,染上墨迹。第二回,便是眼下了。
  原来,俱是为着同一人。
  五郎只步步逼近。
  他举着小笺,满脸质问神色,道:
  “其上字迹,你我心知肚明!”
  七娘退至墙角,细细喘着气。
  她拂开阿珠,直瞪着五郎,亦猛地推他一把。
  “谢润!”七娘直呼其名,“你要看,那你便好好看!你看上千遍万遍,就能将她看回来么?”
  七娘趋步至窗边,见五郎已看起来,心绪有些莫名的激动。
  她又道:
  “人已没了,看不看的,又做什么来?不过是徒添自己的烦恼!”
  五郎才看罢,闻得七娘言语,忽猛地回身。
  “什么叫,人已没了?”他直望着七娘,“什么意思?”
  七娘亦直直看着他:
  “还能什么意思?”
  “可她年纪轻轻的……”五郎喃喃道。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般寿数,也不止她一人。”七娘叹道。
  五郎站将不稳,只觉眼前一片茫然。
  他霎时猛退后了几步,撑着案头,才不至倒下。
  七娘看着他,又觉心疼又觉可气,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默然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而于五郎,则更有一番惊悔交加。
  手中的小笺,卞大娘子的死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直教人猝不及防。
  她因着谢府的威胁,无奈从良于别家,至如今骤然离世,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切,岂不尽是缘起五郎,俱是他造下的冤孽?
  五郎将小笺握在手中,越握越紧。
  他拳头并着眼眶,已然涨红了。
  “五哥……”七娘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五郎忽看向窗外,飞花时节,一片断井颓垣之势。
  “七娘,”他叹道,“你只道她是受人摆布的薄命人。五哥我,又何尝不是呢?”
  卞大娘子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任人欺凌。
  而五郎,眼前的荣耀富贵,纵了他半生任性自由,亦生生铸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五哥,我不明白。”七娘深深望着他。
  “浊浪滔滔,俱是黄河浪里人。”五郎感慨,“有朝一日,你会懂的。不过,五哥希望,你一生都不要懂。”
  七娘一知半解,看看他,又看看窗前的落花。
  如今,赵廷兰身在洛阳,卞大娘子灵前冷清。
  五郎想着,无论如何,是要去送一送的。
  虽知无用,他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要去。
  也不知是成全了她,还是成全自己。
  次日,五郎一身素袍,是从未有过的寡淡。
  他踏着落花,只打马朝鲁国公府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伤春怨7
 
  卞大娘子的灵堂,布置得很是隆重。对于一个小小侍妾,已是太过了。
  何况,是那样一个侍妾!
  谢菱在灵前守了半夜,更深露重,丫头们劝了许久,方才劝回去。
  她流了许多眼泪,食不下咽,一副伤心断肠之态。
  谢家大娘子谢芝自尽时,也不见她这般。不知道的,还当她真去了个姐妹!
  鲁国公府众人,一时颇有称赞。
  皆道谢菱体恤妾室,不妒不骄,是位难得的长孙媳。
  天刚蒙蒙亮,谢菱一刻也不耽搁,便继续往卞大娘子灵前守着。
  五郎至鲁国公府时,下人们着实一惊。
  只见他素袍落落,不苟言笑,是位极清俊的小郎君。可细细想来,似乎平日也不大来往。
  有管家媳妇认出他,忙殷勤上前,只笑道:
  “什么风把谢五郎君吹来了?”
  五郎本有些风流讨喜的名声。众人一听是他,皆拥在不远的湖山石后,好奇地要看。
  五郎却目不斜视,只负手道:
  “听闻八妹妹房中,没了个要紧姬妾,特来祭拜。”
  不过一个姬妾,惊动谢家五郎来?
  管家媳妇霎时有些愣然。
  湖山石后的众人,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五郎见她们神情,又添上一句:
  “以慰八妹妹劳苦。”
  管家媳妇闻言,心中忙打着算盘。
  不是说,谢娘子因着生母的缘故,在闺中时,很是不受待见们么?
  怎么这会子,不过房中死个侍妾,也有他家嫡出的小郎君特来帮衬?
  管家媳妇回过神,一面带路,一面赔笑道:
  “咱们国公府虽比不得贵府,可上至鲁国公夫人,下至丫头婆子,皆把谢娘子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五郎随她行去,只敷衍地应了一声。
  管家媳妇偷偷瞧了五郎一眼,见他神情默然,莫不是觉着国公府对他妹妹有所苛待?
  管家媳妇又道:
  “如今谢娘子已理着家事,老鲁国公夫人很是赞许,还说让谢娘子掌家呢!”
  五郎闻言,依旧一脸冷漠。
  他顿住脚步,自荷包里摸出些散碎银子,递与管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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