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钏儿道,“如今该怎么办?”
谢菱但笑不语。
自己从前受的欺压,生母的枉死,总有一日,她会让谢府付出代价。
可眼下,她要在鲁国公府站稳脚跟,便要牢牢靠着赵廷兰。
卞大娘子,这个先于正妻进门的侍妾,是不得不除的!
谢菱转而笑道:
“不怎么办,且睡去吧!”
她正待起身,却听帘外道:
“不等我便睡,菱娘果真好薄情啊!”
谢菱摇头笑了笑,只见赵廷兰面色微红,行路有些不稳。
他一身酒气袭人,只朝着谢菱扑上来。
谢菱一惊,拼尽全力扶不住他,只得直直后退。
忽硌着床沿,她一声“哎哟”,二人便齐齐倒了下去。
钏儿掩面笑了笑,倒也识趣。
她遂打发了屋中丫头离去,自替他们放下帘子,遂也兀自去了。
一夜被翻红浪,两情缱绻,不觉天已大亮。
谢菱靠在赵廷兰肩头,只柔声嗔道:
“快些起身,我今日还有许多账册要看。”
赵廷兰一脸无赖,抱着她不放:
“那些账册,能有你夫君好看?”
谢菱低头笑道:
“没正经!我看账册,还不是为着你。我见那账册之上,卞娘子的供应极少。怪可怜,倒想着与她添些。”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伤春怨2
赵廷兰拥着谢菱:
“这些事,你自做主也就是了。她的事,我原也不大上心的。”
“呸!”谢菱捶他一下,“油嘴滑舌的东西!这样的话,你何必说与我听?只怕在你心里,我便是那等捻酸吃醋的小人!”
“却又恼了!我何曾如此说过?”赵廷兰故作正紧。
谢菱只道:
“便是没说过,谁知你心中想些什么?”
“天地可鉴。”赵廷兰作发誓状。
“哦,我知道了!”谢菱挑眉笑道,“只怕在卞娘子那里,你也如此编排我的吧?”
他将谢菱拥得更紧,恨不得揉进心胸里。
他只耳语道:
“我一身一心,尽是你的了。”
谢菱被他弄得耳朵痒,忽地一颤,朝后缩了缩,又露出一番羞怯来。
夫妻二人用罢早饭,送走赵廷兰,谢菱遂往庭院去。
皎槐亭的槐花越发繁盛,海棠却已落尽了。
满眼的落英缤纷,偶有几个艳妆婢子,正扫除花径。她们说说笑笑,也见出春日的热闹来。
谢菱抬眼望着庭前落花,只含笑道:
“有的花,是该落了。”
她朝皎槐亭行去,只见婆子媳妇们已侯在此处。
谢菱虽年轻,可下人跟前,当家娘子的派头实足。
待她坐定,便有管家媳妇上前回话。
那媳妇道:
“才三夫人打发人来问,给卞大娘子增添用度,似乎,有些不妥。”
那媳妇生得瘦高,颧骨凸起,一副尖酸刻薄像。
谢菱看她一眼,只温和笑道:
“我虽年轻不懂事,这些分寸也还是有的。况且,我不过从自己的用度中,拨了些与她,并不曾挪用公中的银钱。所谓不妥,却是什么道理?”
那媳妇见她有理有据,只讪讪笑笑,道:
“自然了,谢娘子娘家高官厚禄,很是阔绰。”
谢菱瞥她一眼,再不理会。
钏儿将亭下的媳妇们一一扫过,仰头道:
“嫂子们有正经事,一一回来就是。谢娘子受老国公夫人托付,管家理事。别什么闲话,都往娘子跟前嚼舌!娘子忙呢!”
钏儿这番话,是将鲁国公夫人搬出来压她们了。
这群媳妇,在吕氏与秦氏手下,也闲散惯了。唯独怕个鲁国公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讪讪。
看来这新妇谢氏,倒是位厉害人物。她们收起往日的做派,只细细将诸多事情都回了。
谢菱听过,有请示下的,棘手的,她都一一说了解决之法。有领银钱的,她亦仔细看过账目,方才应允。
这般细心手段,众人不得不尽心办差,生怕有个差池。
待打发了她们,钏儿遂道:
“欺软怕硬的东西!”
谢菱轻笑一声:
“光添岁数,不长脑子!”
钏儿附和笑道:
“我听闻,那两房的侍妾,已然闹起来了。说凭什么只涨卞大娘子的,不涨她们的?那两房无能,恁是没压制住!这才来寻咱们的不是!”
“便是觉着她们不好,才能显出咱们的好啊!”谢菱道。
“对了,”她忽问,“给卞娘子添的东西,都送去了?”
提起这个,钏儿只管的憋笑。
她掩面笑道:
“皆送去了。按着娘子的吩咐,那些物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谢菱只道:
“也不知,西厢房那位是做何想。”
钏儿遂道:
“能如何想?哑巴吃黄连罢了!外边见着,皆是娘子的宅心仁厚,容人大度。她若稍有不满,也太轻狂了!”
谢菱笑了笑。
上回盘算着一箭双雕,倒是射偏了。
而此番之举,一箭三雕,也算是因祸得福。
一来,与房中侍妾添用度之事,便让二位婶母失了民心。
二来,逼得卞大娘子有冤无处诉,是生生的折磨。
这三来么,面上看着,皆是谢菱的好心好处。于治家待人上,总算占得一席之地。
可世间之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卞大娘子看着送来的衣物日用,饭食汤羹,与往日相较,到底不可同日而语。
可谢菱分明说的是增添用度啊!怎会如此?想是下边婆子丫头们克扣,有心作践!
也罢!她这样的身份,又奢求什么?便当做平民人家,勉强挨过度日,也就是了。
卞大娘子在内室兀自发呆,可帘子外,只闻得窸窸窣窣,似有人声。
两个丫头藏在帘后,推推拉拉,神情闪烁。
一黄衫丫头,生得一张圆脸,只道:
“还是你去吧!你向来最是伶俐,卞娘子问起来,你也好答话啊!”
话音未落,只见她将手中托盘,朝对方身上推。
另一个丫头着湖蓝褙子,身影高挑,像是北方人。
她忙拦着,道:
“不妥不妥!这样的东西,哪里好拿去?我嘴笨说不清,还是你去吧!”
黄衫丫头自是紧赶着推辞。
一来二去,她也不耐烦,只道:
“罢了!既是为难,不如咱们同去。”
穿褙子的丫头蹙眉望着盘中之物,似乎,也只得这个法子。
二人不情不愿,推推桑桑地进去。
一面道:
“娘子,且……且用饭吧!”
卞大娘子点点头,这才回神。
她正举起筷子,忽猛地愣住。
只见案头别无他物,唯一盏清粥,一碟水煮莴笋叶。
卞大娘子握筷的手直停在半空,一晌不曾言语。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敢是送错了吧?”只听卞大娘子低声道。
言语中,竟闻不出半丝底气!
黄衫丫头心直口快,道:
“我才先也如此说,谁知,却被送饭的婆子骂了一顿!”
卞大娘子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只强忍着。
她道:
“她们骂什么了?”
黄衫丫头言语闪烁,赔笑道:
“骂人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娘子别打听了,没来由地生气。”
卞大娘子看了她一眼,只道:
“是否说,我不识抬举,得寸进尺?”
黄衫丫头揉着裙带,咬着唇,蹙眉不语。
卞大娘子又道:
“或许,更难听些吧!”
婆子们聚在一处,最爱嚼舌根。
卞大娘子从前的身份,她们自然知道。
所谓更难听的话,不过是揭她老底,拿从良之前说事。
这样的话,丫头们自不敢转达。卞大娘子虽猜的七七八八,她自己又如何好说出来?
她摇了摇头,又执起筷子,夹了一叶菜吃。
谁知刚入口,卞大娘子便都吐了出来。
这还夹着生呢!
她蓦地惊诧,转眼间,忙拿调羹搅动清粥。
果不其然!仔细瞧去,碗底还沉着些许泥沙。这要吃下去,没病也折腾出病来。
卞大娘子双手颤抖,只惊得面色苍白。房中一片鸦雀无声,丫头们沉沉低着头,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恰此时,调羹忽从卞大娘子手中滑落,叮铃一声,激得她猛然回神。
便是婆子们有心作践,可谢菱身为主母,俱被蒙在鼓里么?
从前种种,卞大娘子因着自己的身份,能忍则忍。可此番也太过了些!
她一把抓住丫头的衣袖,颤抖道:
“这些事,可同谢娘子说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伤春怨3
黄衫丫头一怔,转而又垂下头去。
她讪讪道:
“娘子忘了?前些日子不是想着说么,可谢娘子像是极忙,总不在家。连面也不曾见上!”
瘦高丫头附和道:
“是了,钏儿姐姐说,待谢娘子回来,便同她讲。可眼下,已许多日了。”
卞大娘子叹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也是了,她这等身份,谢菱怕是避之不及,又如何会有空听她言语?
上回在皎槐亭上,她也瞧出来了。自秦氏说出卞大娘子从前之事,谢菱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可此番,是谢菱说要添用度。怎的添来添去,倒不如从前了?
思索间,只见钏儿正打了帘子进来。
她一面进屋,一面含笑,道:
“卞娘子,我们娘子近来初学理事,成日脚不沾地的。一时顾及不到这里,特遣我来看看。”
卞大娘子见她来,蓦地一愣,惯了的起身相迎。钏儿到底是正房娘子的大丫头,也算是贵步临贱地了。
“钏娘子快坐!”卞大娘子笑道。
钏儿亦笑笑,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只做一番推辞。
她四下扫视一番,忽见着案上清粥素菜。
半棵夹生的莴笋叶子,散在碗中。竹筷胡乱摆在一旁,调羹随意插在清粥里。盏儿四周,渐出些零星的粥水。
钏儿作出一副惊讶神情,心中却暗自发笑。
她遂道:
“呀!这是何物?卞娘子吃这个?”
屋中之人闻言,皆面面相觑,一时失笑。
卞大娘子心下戚戚,只弱声道:
“想是婆子们错送的。”
钏儿见她怯生生的,倒故意作出打抱不平的姿态来。
她撇撇嘴,眉眼一瞪,道:
“这些婆子,越发不会办差事了!叫谢娘子知晓,看不扒了她们的皮!才说些给卞娘子添用度呢,怎的这般不上心?”
卞大娘子垂眸不语。
钏儿看她一眼,接着道:
“卞娘子放心,待我们娘子回来,我立刻同她讲。也叫那些狗仗人势的看看,此间是谁做主!”
她言语间,加重了“狗仗人势”一词。一屋子的丫头,连同着卞大娘子,听来只觉不是滋味。
这是说她仗赵廷兰的势么?
钏儿默了一阵,笑道:
“我们娘子说了,此前在皎槐亭上,原不是故意冷落卞娘子的。只是骤然听闻,一时反应不及。”
“谢娘子还说,”钏儿又道,“既入了鲁国公府,今后便是一家人。那些难听的话,却是不必理会的。日后跟着谢娘子,学些世家气度,也就是了。旁人又能说什么?”
卞大娘子见她口齿伶俐,只点头道:
“谢娘子说的很是,劳她费心了。成日里忙不完的事,还要为我耗费精神。”
钏儿笑笑道:
“这便是你客气了。娘子既是谢娘子房里人,不仰仗着她,又仰仗谁呢?”
她四周看看,忽压低了声音,似是耳语。
只见她倾身向前,道:
“也不是我说嘴,咱们家兰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娘子也不是不知!他性子还不定呢,你能靠他什么?”
提起赵廷兰,卞大娘子忽掩面笑起来。她自是风月场上惯见的,迎来送往,哪里在意这个?
况且,她与赵廷兰,不过是生意。
钏儿审视着她的神色,心中满是不屑。
下贱坯子!提起小郎君,便这副春心荡漾之态。难怪是从那般地方出来的人!
她只道:
“卞娘子别不信!他明日又要出趟远门。那边无人管束,若遇着个小娘子、大娘子,谁知又做出什么荒唐事?”
卞大娘子一愣。
他许多日不来,她这里也没赵廷兰的消息。骤然闻着,便是要出远门了。
“是去往何处?去几日呢?”卞大娘子随口问来。
钏儿心道:贱妾就是贱妾,还问去何处,难不成还叫你跟着么?
她讪讪笑道:
“兰郎君自是只同谢娘子讲,我哪里晓得?”
卞大娘子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这丫头还防着她呢!
她只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