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娘子交代的话,可都说了?”钏儿问。
“姐姐放心,尽说了!”那丫头满面堆笑,“不论她挑什么,皆说是五郎君亲自选的。卞大娘子她那反应,……”
正说着,她声音越压越低,越靠越近,只作耳语。
☆、第二百四十二章 蝶恋花9
钏儿满意地点点头:
“你做得不错,明日来外屋伺候吧!记得,此事切不可张扬。”
“小的明白,多谢姐姐提点。”那丫头更是殷勤。
钏儿笑了笑,遂朝谢菱内室去。
只见屋中帘帐卷起,炉内轻烟袅袅,丫头往来如常。
谢菱半靠在绣架旁,兀自打璎珞玩,恰似从前闺中一般。
只是,如今的她,多有些心不在焉。
钏儿行上前去,轻声唤:
“娘子。”
忽而闻声,谢菱微惊,璎珞直滑落在绣架上。
她缓了缓神色,方回身道:
“送料子的丫头可回来了?那些料子,卞娘子可还喜欢?”
只见她眉目温和,言语柔婉,直像从前那个唯唯诺诺,一心讨好七娘的谢菱。
钏儿点点头:
“已照娘子的吩咐说了。”
她四下看看,又道:
“看卞娘子神情,果是有些古怪。似有感伤,又似惊恐。总之,与平日不大一样。”
谢菱遂舒出一口气,一副万事俱备的神情。
她笑了笑,道:
“不想,一介烟花女子,竟是这等长情。”
谢菱不过是故意让人提起五郎,卞大娘子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而五郎那头,怕她受正室欺负,还特意托了七娘来问。
这等两情相悦,竟被赵廷兰棒打鸳鸯!
若写作话本流传,不知又要赚多少人的眼泪。
钏儿嗤之以鼻,只道:
“凭他什么情长情短!还不是一副下作样子!”
谢菱掩面一笑,故作斥责状:
“你这丫头,生的怎样心肝?人家两情相悦,咱们自然要成全了。”
“成全?”钏儿满脸惊愕。
谢菱点头。
她舒了舒筋骨,起身朝窗边踱步去。
谢菱远远望着西厢房,只见门庭冷清,人烟稀少。
她回身朝钏儿道:
“这些日子,盯紧她了,别叫她胡乱打听。”
钏儿不解:
“她长日深居简出,不大与人来往,又有何事要打听来?”
谢菱笑了笑:
“很快便有了。”
而谢府这头,正飞花时节,满目缤纷,着实好看。
只见五郎正立在花树之下,时有风过,落红成阵,风吹万点,正愁人。
“七娘,”忽听他唤,“过会子你同八妹出游,再替我去问一问,好不好?”
一旁的七娘有些无奈。
思及上回种种,她遂道:
“菱儿一向机敏,我怕再问,她迟早会察觉。到那时,五哥如何收拾?”
五郎自是关心则乱,并不曾思虑周全。
七娘摇摇头,又道:
“旁的不说,五嫂就够伤心了!”
提起何斓,五郎蹙了蹙眉,只觉心下戚戚然。
二人正默然间,忽见阿珠自不远处来。
她匆匆行过一礼,道:
“小娘子,过会子怕是去不成了。适才八娘子打发钏儿来回话,说是房里的侍妾病了。她不得空,要留下打点,让七娘子多担待。”
赵廷兰房中唯有一个侍妾,不是卞大娘子是谁!
五郎一时心惊,忙问:
“怎就病了呢?天气尚好,敢是鲁国公府苛待?”
阿珠一脸莫名,不知五郎这般模样,所谓何来?
七娘看五郎一眼,又问阿珠:
“可说是什么病?”
按理,侍妾抱恙,正房娘子是不必理会的。若真要理会,还抽不开身,必是极要命的病了。
阿珠摇摇头:
“钏儿来得匆忙,我还不及问,她便赶着回去了。想来,不是小病。”
五郎闻言,猛退后一步,恰撞上身后花树。
霎时落英缤纷,乱红飞过天边去。
七娘垂眸,思索半晌,方打发了阿珠去。
她又看向五郎。只见他神色空洞,眉头拧成一片山川。
七娘上前一步,有些担忧:
“五哥,可还好?”
五郎一声短促的叹息,道:
“不好的,是她。”
七娘无奈。
五哥与卞大娘子之事,七娘也是一路看过来的。虽不是十分明白,倒也能懂个七七八八。
她只道:
“五哥只管的为她伤神,可记得,当初是她负了你!”
五郎嘴角微挑,神色中却不见笑意。
“七娘,”他道,“若有朝一日,陈二哥负你,你便会放得干干净净,再不为之伤神么?”
七娘一怔。
她会么?她不知道。
她别过头去,不看五郎,一面道:
“五哥莫拿我说事,这不同。酿哥哥是位君子,而卞红菱……”
卞红菱,可是个风月场上,常来常往的妓儿啊!
从前,七娘与她虽也结交过。可到底是泛泛之交,也总不会将她当作姊妹来看。
“不同么?”五郎叹了口气,“或许是不同吧!”
“五哥……”七娘拉着他,正待相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五郎甩了甩头,道:
“你既不肯问,我自己问去!”
才说罢,五郎便是一副要有的架势。
七娘猛然一惊,忙追上去:
“你要问谁?”
五郎只不答。
七娘趋步跟着,又问:
“你要问谁来?”
他总不能去问谢菱,那也太怪了些!
五郎忽而顿住,猛地回身。七娘紧紧跟着,险些撞上。
只听五郎道:
“问赵廷兰!”
赵廷兰?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唇齿轻张,一副吃惊模样。
五哥是疯了么?赵廷兰如今可是卞大娘子夫婿,一问他,岂非是五哥不占理了?
觊觎他人之妇,本就是极不体面的。何况谢府这样的人家!
“五哥!你冷静些!”七娘拦道。
“我要问!”五郎气性也上来了,又道,“我要问问他,为何娶了她,却不待她好?为何任由她重病?为何任由鲁国公府苛待?”
七娘咬着唇,神色有些为难。
她看了五郎一眼,道:
“五哥,那,算不得娶。”
卞大娘子不过是个侍妾,又如何能用“娶”字!
五郎心下一沉。
旁人眼中,她不过是个物件,又如何会珍视?如何会好生待她呢?
可自己能好生待她么?似乎也不能。
五郎一时有些颓然。还是问一问吧。
问了,似乎也是无用,什么也不会改变。他终究不会为了一介妓儿,忤逆父母,令族中蒙羞。
况且,是她先负了他。
不过,还是问一问吧!
他只拖着步子,显得无助又彷徨。
“谢润!”七娘忽将他唤住。
“你别去问!”七娘紧紧拽住五郎,“你这一问,岂非正了她不贞之名?便是没事,也问出事来!她寄身鲁国公府,日后哪能有好日子过?”
七娘的话,直戳在五郎心口。
他一位小郎君,这样的利害,自然不大能想到。
☆、第二百四十三章 伤春怨1
七娘瞥五郎一眼,道:
“五哥别急,是否重病,也不过是咱们胡乱猜的。说不定,是菱儿心好,小病也照料着?”
五郎立在那处,一动不动。
眼下,也只得这样想了。
其实,就算鲁国公府有心苛待,又与五郎什么相干呢?
他忽忆起从前种种。那样的过往,如梦似幻,太美,太美了!
直到在坠花楼前,他被生生赶出,才恍然大悟,总明白了何为薄情。
可如今,怎么又作一番痴态呢?
五郎深吸一口气:
“罢了!我这几日,也是太闲,竟没来由地想她的事。苛待也好,大病也罢,总是她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他顿了顿,又叹道:
“左右,我与她,是不应有甚关联了。”
七娘却依旧不曾放下心来。
五哥的转变,也太快了些。从小到大,他嘴上越是不在意,心里的郁结,便埋地越深。
“五哥,”七娘道,“你别这样。”
她又垂下头,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道:
“大不了,我再替你去问一回?”
五郎摇摇头:
“算了。你说得对,是她先负我,我又何必不识抬举?”
七娘看向五郎,见他神色如常,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五哥能如此想,确是再好不过了。”她道,“负心之人,何必再以真心相待?五嫂蕙质兰心,待五哥极好,举案齐眉,岂不比成日悬心的好?”
只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五郎点点头,不置可否。
且说他回到房中,待何斓还如从前一般亲热,功课也更上心些,却再不提卞大娘子。
何斓自是高兴,只当是七娘的功劳。
平日里见着,总忍不住道谢。只说,到底是一处长大的,还是七妹妹有办法。
七娘只讪讪笑笑。
时至夜里,鲁国公府早早掌起了灯。
谢菱拥着灯火,也不做刺绣女工,却是认真看起账本来。
从前在闺中时,她常跟着陈姨娘出入,现下倒派上了用场。
前日吕氏生病,谢菱帮着理了几天事。虽未弄出什么大成就,到底是井井有条,很是周全。
鲁国公夫人见了,颇为赞赏。只说比吕氏与秦氏都强。这才又让她接着管家。
其实,这本是谢菱意料之中,早晚的事。
吕氏温吞优柔,秦氏外强中干,连老爷们养外室亦管不住,又如何管这偌大的鲁国公府?
夜里看账费眼,钏儿又多掌了几盏灯来。
她见谢菱辛苦,只劝道:
“娘子且歇一歇吧!自午后起,便看到此时。婆子媳妇们来回话,还是用饭时听的。这般熬下去,怎么了得!”
谢菱笑了笑,道:
“这都是从前的旧账。我初来乍到,可不是要紧快看了!你当那些婆子媳妇,都是好相与的?她们看我年轻,惯了的轻狂。若非我记着旧账,还不知被她们如何欺负呢!”
钏儿嗔道:
“留得青山在,也总不能熬坏身子啊!”
谢菱抬头看看滴漏,原来已三更了。
她舒了舒臂膀,合上账本,只道:
“对了,西厢房那头,今日无人往来吧?”
钏儿点点头:
“自然了,娘子吩咐过的。娘子忙了一整日,我还不及回你呢!午后我去谢府,按着娘子所言,与阿珠说了。”
“已说了么?”谢菱蹙蹙眉,“怎么五哥那头,丝毫不见动静?他应是去质问廷兰的啊!”
“莫不是他们觉出端倪,知西厢房那位没病,不过咱们谎称诓骗?”钏儿不解。
“不会。”谢菱摇头,“西厢那头严防死守,怎会有消息出去?”
她盼着五郎去寻赵廷兰,本想一箭双雕的。
一来,此事闹起来,恰正了卞大娘子不贞之名。
向来男子最恨不贞之人。或是按族规办了,或是直接撵出汴京去,总之,再不能勾引赵廷兰也就是了。
二来,五郎从前看她不起。
他与旁人之妾纠缠不清,这足够让五郎抬不起头,甚至祸及仕途。
这么些年,五郎总是高高在上。这等被人轻视唾弃的滋味,他也该好生尝尝了!
谁知,万事俱备,鱼却不上钩!
“娘子,”钏儿唤,“是否要再去提醒一番?”
谢菱摆摆手:
“太刻意了!被人察觉,更不好收拾。”
钏儿有些讪讪:
“五郎君那性子,冲动任性的楞头青!怎么这回,反是忍住了?”
谢菱将账本累在一处,笑了笑,道:
“定是我那七姐姐。”
“七娘子?”钏儿瞪大了眼。
谢菱只道:
“你别看她平日娇纵任性,可于这些道理上,她也不是傻的!她明白,这样的事,不能闹大。”
一旦闹大,三人成虎,不知编排些什么?
从前郑明珍一事,七娘不就吃了闹大的亏么?谁管真相如何呢?
要说那回,七娘是真无辜,才能救回来。
可此番,五郎却不算冤枉。如此,便更不能闹大了!
谢菱只感慨道: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连七姐姐也学聪明了,果真有趣!”
钏儿看着她,一脸无奈。
一箭双雕的如意算盘,果不是那么好打的。她还道“有趣”?此番一败涂地,那里有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