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道:
“这些日子,我并非故意冷落她。我心里很乱,不知如何与她相对。”
“我不明白,”七娘看着他,“五嫂待五哥那样好,你为何还对卞大娘子念念不忘呢?”
五郎摇摇头,亦看向七娘:
“七娘,你问出这句话,还真有些可笑。”
七娘微撅起嘴,道:
“什么意思?”
五郎只笑了笑,道:
“斓儿待我再好,也及不上绍玉待你的一半。你为何还时时粘着陈二哥呢?”
七娘心绪微动,似乎,是这个理。
情不知所起,原非公平的。劝起人来容易,可这其间,哪有服人的道理可言?
七娘点头道:
“五哥所言不错。可你我不同,酿哥哥从未许诺过我什么,亦从未对不住我半分。”
她顿了顿,依旧望着五郎:
“可卞红菱与你,是有山盟海誓的!从前骤然抛离,五哥又何必为她,做出这副样子呢?”
五郎背转过身去,举目四顾,只觉心头颇是沉重。
这样好的景色,倒如他们初见那回。
熏风徐徐,花影重重,她立在桥上看花,是比花更娇艳的风景。
五郎忽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只道:
“七娘,情之一字,你还是不懂的。”
七娘有些不服:
“我只知道,背盟的行径,是为不义;未与五哥说清楚,害你饱受相思之苦,是为不仁!”
五郎看她一眼,摇头道:
“真是越发像陈二哥了!”
骤然说起七娘的心事,纵然是在亲近的五哥面前,她亦有些羞。
她遂红着脸低下头去。
五郎接着道:
“所谓背盟……其实,世间哪有什么背盟呢?山盟海誓,自是出于本心。若心已不在,空守着盟誓又有何用?”
七娘一脸懵懂,只道:
“五哥,我不明白。”
五郎又道:
“世间盟誓,皆是说给自己听的。要么怕良人不再,要么怕辜负良人,才说出这样的话,自欺欺人。”
七娘倒吸一口气,这样的五哥,她没见过,只觉遥远非常!
“五哥,”七娘轻声唤,“你方才所言,我虽不大懂,可也听出来了。事已至此,你还是放不下,对不对?”
五郎自嘲地一笑:
“斓儿那样好,本来,我已不去想了。”
或许不是不想,是克制着不去想。
五郎接着道:
“谁知,八妹妹偏偏嫁去了鲁国公府!从前,赵廷兰房中只她一人,如今正室入主,她岂能又好日子过?”
七娘点头。
五郎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且看谢府的姨娘们便知了。
八面玲珑如陈姨娘,每天的日子,不还是过得提醒吊胆么?
便是如此,还要日日顾念这朱夫人的心思,生怕得罪。
何况,卞大娘子连位正经姨娘也算不上!
赵廷兰那拈花惹草的性子,不定日后妻妾成群呢!
到那时,卞大娘子岂不只得挨欺负的份?
七娘只得安抚,道:
“菱儿也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卞大娘子若无错处,想来菱儿也不会有心为难。”
五郎心道:谢菱虽不会是非不分,可她却是心思深重,一等心细之人。
思及此处,五郎的担忧又深了一分。
七娘见他依旧面有忧色,遂道:
“若是有她的消息,知她日子顺遂,五哥也就放心了吧?”
五郎微怔,眼睛忽有了神。
他道:
“七娘,你能替五哥打听一番么?”
七娘蹙蹙眉,一时有些为难,只道:
“那……此事定不可教五嫂知晓。”
“这个自然!”五郎作揖道。
七娘叹了口气:
“我明日便邀菱儿出游,替你问一问。只是五哥……”
“嗯?”五郎看着她。
七娘沉吟半晌,接着道:
“不论是什么境况,五哥不许再如此消沉了。不独五嫂,我亦担心的啊!”
五郎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发髻,只道:
“好!七娘果是五哥的好妹妹。”
七娘亦笑了笑。
少时一处的三人,如今只剩她与五郎在汴京。想来,若是绍玉,他亦会怜五哥痴心吧!
次日一早,七娘便打发了丫头往鲁国公府去。
难得七娘邀约,谢菱自是欣然应下。
左右,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姐妹二人遂一同往赵廷兰的海棠林踏春。
☆、第二百三十九章 蝶恋花6
送走七娘的丫头,谢菱便于妆台前对镜拈花。
赵廷兰歪在榻上看着她,昨夜的睡意还未全消。
他打了个呵欠,道:
“真是春眠不觉晓,如今越发贪睡了。”
谢菱自镜中看他,笑道:
“怎么,今日开封府那里无事?”
“昨日熬得晚些,今日迟些去,倒也无妨。”他道。
赵廷兰遂翻身下榻,行至谢菱身旁。他一手拦着她的香肩,一面倾身,于妆台上替她挑花。
谢菱一把打下他的手,只转过头,满含深意地笑着看他。
她道:
“闻听七姐姐邀约,你不会是想同去吧?”
赵廷兰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他倾身搂着谢菱的腰,只笑道:
“你吃醋了?”
“呸!”谢菱瞥他一眼,“我吃什么醋?只怕西厢房的那位不依!”
这是说卞大娘子了。
赵廷兰笑了笑,随手拾起一枝月季绢花,替她簪上。
他耳语道:
“弱水三千,我只守着你。”
谢菱掩面一笑,羞红脸别过头去。
也是,七姐姐何等人物,岂能看上赵廷兰?当真是自己多思了。
至于卞大娘子,那就更不提了。
自与谢菱成婚,赵廷兰便没去过卞大娘子房中。老鲁国公夫人尤其高兴,家里人都道,眼看着是改好了。
谢菱遂道:
“姑且信你一回,若敢骗我,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赵廷兰只将她搂得更紧,亲昵道:
“你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为夫还受不得么?”
谢菱一怔,面色更是绯红。
她蓦地起身,又轻轻捶了赵廷兰一下,嗔道:
“光天化日的,这般不正经!”
说罢,谢菱便转身出门。
赵廷兰忽唤住她:
“对了,海棠林旁,我新开了个玉兰林。你今日去,正好替我看看,可有什么需改动之处?”
谢菱回身,笑道:
“知道了,赵大财主!”
赵廷兰亦笑了笑,遂亲自送她上马车。
做了国公府的长孙媳,谢菱的气派自然不同以往。
鲁国公府虽非权阀之家,到底也算得个皇亲国戚,总比从前的谢府庶女体面。
嫁做人妇这些时日,谢菱也养得些夫人架子。
她年纪虽幼,可行事作风,却比七娘老成许多。
方至海棠林,瞧上去与去年倒别无二致。海棠娇红一片,无不惹人又怜又爱。
又见游人甚众,门庭若市,尽置身花海之中,只管的嬉戏热闹。
七娘早便到了,正坐在亭上吃茶。还是去年那座亭子,还是一般的海棠酥。
她拈了一块来尝,只觉食之无味,终是比不上去年的。
“七姐姐!”谢菱上亭唤道。
七娘回身,只见谢菱已梳妇人发髻。云鬓堆鸦,一支点翠卧凤斜插髻上。
她身着雪青折枝牡丹纹吴罗褙子,下系一条葱白留仙裙,洒金围裳轻盈飘逸,比之从前,更得风韵二字。
七娘惊了惊,一时直有些认不出。
谢菱亦打量着七娘,头一回,以已婚妇人的眼光看她。
七娘倒没什么不同。
只见她挽了个宜春髻子,戴了她最喜爱的一对多宝玳瑁梳。一件嫣色月影绡长衫儿,恰掩着十二破彩云裙。
还是从前那个明丽非常,气度清贵的小娘子啊!
只听她道:
“菱儿瞧着,与往日不同了。”
谢菱低头笑了笑,迎上前去,只道:
“七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去了别家,寄人篱下罢了!”
这是谢菱的谦辞了。她身为长房长孙媳,哪里就寄人篱下了呢?
真寄人篱下的,那是许道萍!
七娘遂笑道:
“菱儿惯爱妄自菲薄的。说来,那赵廷兰待你如何?可曾欺负你来?”
谢菱掩面轻笑,自有一番女儿家的娇羞。
“七姐姐,”谢菱道,“他虽浪荡,待我却是极好的。要说欺负,有姐姐撑腰,他不敢的!”
“我?”七娘一愣。
谢菱点点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上回在簇锦坊,可不是七姐姐厉色拦着他么?”
七娘这才忆起簇锦坊之事。
她指着谢菱,笑道:
“好哇菱儿,你如今也学会打趣人了!敢是被他带的不正经了?”
“七姐姐!”谢菱有些微恼模样。
七娘不再逗她,又问:
“鲁国公府的人,可是好相与的?”
谢菱一一算来,方道:
“婆婆慈祥,是极好的人,自不必说。”
七娘点点头,鲁国公夫人人品贵重,言语温和,她也是知的。
谢菱又道:
“还有二位婶母,见我年轻,多有教导提携,自是我的福气。”
吕氏与秦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谢菱心中清楚便是,也犯不上与七娘说这个。
七娘又一番点头。
她看了看谢菱,一时有些犹疑,待默了半晌,方道:
“听闻,赵廷兰还有位侍妾?”
赵廷兰未娶妻先纳妾,是汴京城人尽皆知的。七姐姐怎么骤然问起这个?
谢菱遂道:
“是有一位,她娘家姓卞。”
“你可见过了?”七娘问。
谢菱点头:
“见过一两回,却并不大来往。”
谢菱身为主母,自然有教导妾氏之责,怎会不大来往呢?
七娘不解:
“这是何缘故?”
卞大娘子曾经为妓之事,是为家丑,谢菱自不会与七娘言及半分。
她方道:
“那位卞大娘子,似乎性子冷淡,不大理人的。”
七娘低头,思索片时。
卞大娘子可不像性子冷淡之人!便是如今思及,七娘还记得她那双媚态流波的凤眼。
“赵廷兰待她如何?”七娘问。
才说罢,她忽觉不妥,又补了一句:
“她可曾给菱儿气受?”
谢菱摇头笑笑:
“不过一个侍妾,她能给我什么气受?姐姐多虑了。”
七娘点点头,又道:
“那菱儿,打算如何待她?”
问及此处,谢菱也觉出些不寻常来。七姐姐怎对一位陌生侍妾如此好奇?
她狐疑地看了七娘几眼,遂含笑道:
“她不爱与人往来,由着她也就是了。左右,她安安分分的,我又操什么心来?不过多一双碗筷,多一分例银罢了!”
确也是这个理。
话及此处,七娘才真正安了心。
既然卞大娘子生计无忧,五哥也总该放下心来。
姐妹二人遂闲话一阵,又往玉兰林游玩一番。
五哥所托之事已毕,七娘倒也恣意地欣赏起这一片春景春色。
可谢菱的心思,一向深重些。
她回到鲁国公府,想起七娘的样子,越发觉得不对。
思索良久,终是不得,谢菱遂唤了钏儿来。
只听她低声道:
“你去查一查西厢房的卞大娘子。记住,瞒着廷兰!”
钏儿会意,欠身行礼,便也去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第二百四十章 蝶恋花7
自钏儿去后,谢菱的心便不曾放下过。
为何七姐姐会骤然问起卞大娘子?
为何七姐姐对赵廷兰有股莫名的惧怕与厌弃?
这一切,是否有什么关联?
她一一想来,只觉颇是头痛。
谢菱正对着灯,兀自按揉太阳穴,只见一小丫头打帘子进来。
她福身回道:
“谢娘子,兰郎君传话来,叫娘子先歇下。他今夜有事,便不过来了。”
谢菱一愣,只问:
“可说了是何事?是去何处?”
那小丫头摇头,一问三不知。
谢菱有些讪讪,只得打发她去了。
自谢菱嫁至鲁国公府,赵廷兰还从未彻夜不归过。
他从前虽浪荡,自娶妻,倒也安分许多。莫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菱蹙眉,又向身旁丫头道:
“你去瞧瞧卞大娘子,她若无事,请来过话。”
“是。”丫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