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点点头,颇是欣慰:
“这个字好。女子向来以柔为上,百炼钢不及绕指柔,这是好性情。”
一屋子人皆点头附和。
又一阵问询道喜,老夫人的神色忽黯淡下来。
她轻叹一声,又道:
“算来,六娘是去年夏末有的。眼下暮春,怕是,未足月吧?”
朱夫人见她伤神,忙上前劝道:
“黄州路远,难免有损胎气,媳妇初时也提心吊胆的。好在六娘母子平安,好生将养,慢慢地也就补回来了。”
老夫人摇摇头,露出不满来:
“哼!也就是你们,心那般狠,将六娘赶到那不见人的去处!她如今正是月里,也不得母家照料!”
朱夫人一时语塞,又朝谢诜看了看。
老夫人的模样,直像个发脾气的孩子!谢诜无奈扶额,上前一番安抚,方才好些。
老夫人瞥谢诜一眼,只道:
“我也不是不知你们的难处。只是,看在六娘与媃娘子的面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也当为我这个老婆子行善积德了!”
谢诜忙行礼:
“母亲说的是,儿子惶恐。”
老夫人摆摆手:
“去吧去吧!原本是件喜事,怎的看着你们便心烦!”
她又揽过七娘:
“还是我的七娘好!她陪着我便是,你们去吧!”
众人一时遂起身告辞。
临行时,朱夫人又低声朝七娘嘱咐一番:
“不许胡闹,惹婆婆生气!”
七娘只委屈地缩在老夫人怀里。
老夫人方护道:
“七娘乖着呢!也不像你们!”
朱夫人讪讪,只得告辞。
待他们皆去了,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老夫人遂将七娘审视一番,笑道:
“听闻,你近来日日往汴河畔去,是所为何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促拍满路花5
七娘朝老夫人看了一眼,有些羞,又有些怯生生的。
老夫人忽笑起来,只道:
“哟!咱们家七娘,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么?怎的还有这般神情?”
七娘倚在老夫人怀里,拿指尖卷着丝帕。
她微微垂目,时而情思辗转,只不言语。
老夫人又细细看她一回,只道:
“才回春的时候,婆婆见你也爱往汴河去。那时,你每每回来,还顶难过呢!”
七娘愣了愣,忽思忆起来。
那时,三郎与六姐姐才离开汴京,她心中自是不舍。
七娘始终记得绍玉临别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对她笑。
她想,这是终其一生也忘不了的。
七娘方道:
“那是为着三郎与六姐姐。”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
“可七娘近来往汴河去,却很是开心。”
七娘眼波一转,偷笑一下,只凑向老夫人的耳边。
她轻声道:
“婆婆,我同你讲个秘密。酿哥哥要回来了。”
“噢!”老夫人配合着,作出一副惊喜模样,“是陈家的小郎君,你那个小先生吧?”
七娘直直点头。
她双手轻握,撑着下巴,只道:
“前几日,他自洛阳捎来一株牡丹。还附上书信,说叫我猜一猜,他与花,是哪个先到汴京。”
七娘正说着,又不住低头浅笑:
“婆婆,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顶有意思的?”
老夫人看她模样,早已心知肚明。
小娘子的心思,多是这般,哪里瞒得过她的眼睛?
老夫人遂打趣道:
“依婆婆看,七娘更有意思些。”
七娘闻言,忽而愣住,一时不及反应。
什么叫,她更有意思些?
老夫人也见过陈酿几回,隐隐能记起他的样子。
倒是个风姿俊逸的小郎君。
只是看他眉眼,自有股冷清傲然。也不知,是否有那样的缘分。
“婆婆,”七娘忽起身,“七娘亦要告辞了。”
老夫人笑道:
“你这小丫头,一脸正色的,难不成,还有正经事要忙?”
七娘认真点头:
“婆婆,酿哥哥的船,明日到呢!接风洗尘,可麻烦了,我要准备些时候。”
老夫人无奈笑笑。
小孙女长大了,自有许多情态,也由不得她。
次日一大早,七娘便打点好一切,带了阿珠、琳琅往渡口等着。
为着方便,她只作小郎君打扮。
一身嫣色云锦春袍,长发高束,头戴襦巾,又成了初入太学的小祁莨。
阿珠与琳琅自作小厮模样。
这般胡闹,阿珠本也惯了的。只琳琅有些扭扭捏捏,直惹得七娘与阿珠发笑。
琳琅一脸的委屈,只道:
“这个样子出来,我已是舍命陪君子了!你们却还笑话!”
闻得此语,七娘与阿珠笑得更是厉害。
琳琅越发委屈了,俨然要哭的模样。
她只道:
“尤其小娘子,还是主子呢!带着头的胡闹!平日替你们瞒着也便罢了,此番偏还拉上我!”
七娘憋住笑,上前搂着她,安抚道:
“好琳琅,今日人手不够,这才委屈你呢!环月倒是想来,为着给六姐姐和媃娘子备礼,不是被五嫂唤去帮忙了么?”
琳琅只觉无奈,粗粗吐出一口气:
“你们只缠着我欺负吧!看陈先生回来,不管教小娘子!”
七娘却一脸得意,只负手仰面道:
“管教便是!我又不怕!”
不论怎么管教,或是抄书,或是作文,只要他回来便好。
只要,能时时见着他,便好。
三人方至汴河渡口,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可靠的家仆。
渡口是汴京最热闹的所在。
商船停靠,游人往来,皆是络绎不绝。
时有风过,吹下片片落花,霎时飞红成阵。
这倒真应了七娘此前说的那句,落花时节又逢君。
“祁莨!”
忽闻得有人唤,七娘回身看去,原是相熟的几位太学生。
琳琅哪见过这阵势,忙拉着阿珠躲在后边,生怕被识破身份。
七娘向前行了几步,只同他们行礼。
“你们怎来了?”七娘笑道。
众人方道:
“陈兄今日回来,自然接人来的。”
一位姓郭的太学生见七娘身后跟着小厮与家仆,有些想发笑。
他只道:
“祁莨,你家果真将你当小娘子宠着呢!不过出个门,竟带上这许多的人。”
众太学生一时皆哄笑起来。
从前,祁莨娘里娘气的,本就够他们笑许久。不想,还养的如此骄矜!
七娘撇撇嘴,又瞥他们一眼。
她只嗤笑道:
“还笑我呢!也不看看你们,说来接人,空着手便来了?”
众人语塞,只面面相觑。
左不过接个人,又要备什么呢?
七娘得意一笑,行至阿珠、琳琅身旁。
她捻起她们所捧之物,只笑道:
“清水备了么?柚叶备了没?点心备了么?车马备了么?”
众人一时不语。
七娘偷笑,又负手行至太学生们身边,上下打量,满脸嫌弃。
她只道:
“什么都没备下,还好意思说,是来接人的?这么大的人了,说大话,羞不羞啊!”
众人备她驳得哑口无言。
许久不见,小祁莨倒是变机灵了!
众人方道:
“也罢!我们确是不周全,还是小祁莨心细。”
郭郎君又玩笑道:
“小祁莨待陈兄这般上心,若非有求于他,便是看上他了?”
太学生们又哄笑起来。
太学之中,学生们私下里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也属平常。只是琳琅没见过,脸色不大好看。
七娘闻此言语,一瞬羞红了脸。
她有些恼羞成怒,只道:
“说什么呢!我堂堂男儿,岂有那等心思?”
众人见她模样奇怪,只一味地憋笑。
郭郎君见她真有些恼了。在场皆是同窗,总不好太踩人脸面。
他遂赔笑道:
“不过玩笑一句,祁莨别当真。”
“呸!”七娘白他一眼,“我是那等小心眼之人么?”
郭郎君方道:
“自然不是,小祁莨大度呢!”
祁莨的性子摸不准,众人也不敢惹,只一番附和,七娘这才作罢。
众人又朝渡口看去。
盼了许久,只见一小舟上立着一人一马。
那人身形掀长,风姿俊逸,着一件半旧淡青春袍,外披着锦灰斗篷。
不是陈酿是谁!
众人一时兴奋,忙朝他挥手。
陈酿见着,亦挥手示意。
七娘正举起手要挥,忽而又放下。
她只面含浅笑,将手按在心口。
七娘曾无数次地想象陈酿归来的情景。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要紧了。
只要他回来便好,挥不挥手,都不要紧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促拍满路花6
陈酿刚上岸,一众太学生便忙拥了上去。
又是作揖行礼,又是嘘寒问暖,更要紧的,是讨礼物来的!
七娘看着他们笑起来,这几个人,还与在太学时一般呢!
她正欲上前,踮着脚张望片时,忽又泄气,只垂头站着。
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哪还有她见缝插针之地?
七娘正撅着嘴,兀自闹脾气,忽闻得头顶传来声音。
“见我归来,小祁莨不高兴了?”
七娘闻声一惊,猛地抬头,只见陈酿已负手立在她面前。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含笑,还是那个风姿清俊的酿哥哥。
一别许久,风光霁月,那等气度,竟丝毫未改。
七娘霎时与他四目相对,再顾不得羞,只直直望着他,却怎么也看不够。眼里直要憋出泪来。
后来七娘年长些,才明白,那时的心境,便是久别重逢。
时有飞花飘过,落在七娘肩头与衣摆。
陈酿替她轻轻拂拭,七娘忽地一颤,心下似漏了一拍,又见出女儿家的骄矜来。
她深吸几口气,缓了缓神思,又慌张地抿着嘴唇。
只听她打岔道:
“酿……不……陈兄!快来,咱们接风洗尘先!”
正说着,七娘拉起陈酿便往阿珠她们那头去。
陈酿方笑道:
“不急。”
七娘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陈酿只解下锦灰斗篷,不提防间,已替七娘披上。
“渡口风大。”他笑道。
七娘仰面望着他,双手抓住斗篷,一时又别过头去。
一众太学生见着,直起一身鸡皮疙瘩。
郭郎君故作委屈状,双手环抱,只朝陈酿打趣道:
“陈兄,渡口风大,我也好冷的!”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哄笑。
陈酿冷眼看着他,只道:
“冷便添衣。”
他打量郭郎君一番,又笑道:
“穿成这样还冷?活该你冻着!”
郭郎君吃瘪,讪讪道:
“真不公平啊!就待小祁莨好!”
“祁莨的身子自来弱些,”陈酿道,“哪像你?”
这话倒也不错。
众人又想起七娘在太学射箭,发发不中,又拿此事打趣,笑成一片。
七娘见他们揭她的短,哪里忍得?
她眼一瞪,脚一跺,举起沾水的柚叶,便朝太学生们打去。
“叫你们总打趣我!不留口德!”
众人忙抬起手臂,又挡又躲。
七娘只不服气地追着他们打,霎时又笑作一团。
有卸货的商户见着,自摇头笑道:
“又是那群太学生啊!哎哟!年轻便是好啊!”
船工亦附和:
“可不是,成日看着他们打打闹闹,觉着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渡口众人亦发出笑声。
这样的趣事,在渡口时时能见着。船工成天上货下货的,也全靠这一分乐趣。
郭郎君躲得最是厉害,一面跑一面道:
“这不是给陈兄接风洗尘么?用在咱们身上,岂不可惜?”
七娘朝他轻哼一声,这才住手。
她回身看向陈酿,只见他正憋笑。
七娘方上前,朝他抖了抖柚叶,撅嘴低声道:
“酿哥哥也笑话我!”
陈酿倾身向前,亦低声道:
“自己做得,我便笑不得?”
七娘撇撇嘴,心下不快,只嘟哝道:
“果是嫌蓼蓼淘气了!”
陈酿转而一笑,又朝她额头轻敲一记,道:
“无妨。”
太学生门掸了掸身上的水,起哄道:
“你们又说什么悄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