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只是,他有些怕对着七娘。长日与她一处,那要走的事,是说还是不说?她必定不依的吧!
  但朱夫人的猜忌不是假的,难道等着人家下逐客令么?与谢府上下相识一场,这点体面也还是要留的。
  七娘哪知这些呢?她只要日日吃喝玩乐,随时能见着陈酿,便是天塌下来,又与她什么相干?
  她还盼着春闱早些来,踌躇满志地,好似陈酿明日便是状元郎了!
  如她这般的单纯心思,不懂自寻烦恼,终究是令人羡慕的。
  许道萍看着满脸笑容、灵巧活泼的七娘,忽有些伤感。她真好,无病无灾,无忧无虑,总不似自己。
  一阵风过,许道萍又咳了两声。
  她遂道:
  “你们逛去吧,我且告辞了!”
  “许姐姐不是也才出门么?”七娘不解。
  她摇摇头:
  “又有些经不得了,还是春来再逛的好。”
  七娘忙上前去替她顺气:
  “姐姐好生歇下,好在薛姐夫近日也常来,回头请他看看。他可是‘薛菩萨’,几贴药下去,想来便无碍了。”
  “劳七妹妹记挂。”许道萍道。
  陈酿见她面色愈发苍白,蹙眉道:
  “不若,我们送送许娘子?”
  许道萍摇摇头,一手扶上湘儿,只道:
  “你们玩去吧,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
  七娘倒是见惯了她生病的样子,遂也不再担心。
  只听她道:
  “那我们逛去了,许姐姐自己当心。”
  说罢,她便拉着陈酿往园子深处去。
  许道萍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残雪与枝桠中。
  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又有些想哭。
  湘儿看着她,终是忍不住,只不平道:
  “昨夜小娘子写诗时,不是还说么?这偌大的谢府,唯有陈先生是懂你几分的人。如今知己在此,你怎么……”
  湘儿只叹气跺脚。
  许道萍垂下眸子,自嘲地一笑。便是知己,那又如何呢?他是七妹妹的先生,是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
  她遂转身往屋中去,不时又回身看一眼方才的海棠花树。
  可方才,他为何对她说了那许多的话?那样豪无知觉的,顺其自然的,像个故友。若非七娘忽至,他又会说什么呢?
  许道萍心中明白,同是客居在此,那些话,他无法同七娘说,也不可能同二郎说。
  偏只她许道萍,同是天涯沦落人。平日里虽不常见,却是唯一可倾诉一二之人。
  湘儿见她出神,知她有心事,只道:
  “小娘子,且回去吧。”
  许道萍又掩面清咳了几声。她忽觉一阵酸楚,这副病殃殃的皮囊,叫人好生无奈。
  湘儿明白她的心思,只劝道:
  “待到春来也就好了。或是近郊出游,或是往湖上泛舟,还怕没个乐子么?”
  “泛舟?”许道萍思忆起徽州的日子。
  “是啊!”湘儿笑道,“从前咱们在徽州,不是常泛舟么?兰舸画船,姊妹们一处争渡,着实有趣呢!”
  许道萍笑了笑,那时确是愉快的。
  她看了一眼湘儿,这倒是个忠心耿耿,知冷知热的人。只是,终究不能懂得她的愁闷。
  她叹了口气:
  “浊浪滔滔,谁个不在舟中……”
  湘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茫然望着许道萍。
  身似行舟,命似行舟,漂泊无依的凄楚,又岂是湘儿能明白的。
  她一个小丫头,只要跟着自家小娘子,也就是安身立命了。小娘子高兴了,跟着乐一乐;小娘子难过了,自然劝上一劝。便是旁的事,又哪里会烦心呢?
  许道萍冲她笑了笑,只道:
  “没事,只是如今不喜泛舟了。日后别提罢。”
  湘儿虽不明白,可小娘子的吩咐,自然要听的。她愣愣地点头,只默默记下。
  那模样傻得可乐,许道萍亦被逗笑。
  她从来都是哭的多,难得一个笑脸,湘儿更是开心了。
  且说,自别了许道萍,七娘与陈酿兀自逛去,她又免不了闹腾起来。
  春日还未至,听着七娘的笑声,倒把鸟儿也引得附和。她衣着又明丽,一派的生机勃勃。
  陈酿跟在她身后,负手而行,慢悠悠的,只看着她跑,看着她闹。
  有时她跑得远些,又会自己跑回来,总之不离开陈酿的视线也就是了。
  时日真快,带她读书已近一年了。回想去年上元节,她作小郎君打扮,竟为着一首词与他呛起来。
  到如今,那份任性与骄矜却丝毫未改。
 
  ☆、第七十八章 看花回3
 
  七娘穿行在枝桠间,细数着花树新发的芽。她那样天真、快乐,像一只鸟,像一阵风,充满着生命力。
  “酿哥哥!”她忽而回身,步摇叮当。
  陈酿行上前去,立在她身旁,低头看着她。
  “你看!”她拉着陈酿的袖子,指着一新生的花蕾。
  七娘弓着身子,看得出神。那花蕾倒没什么稀奇,只是生得半红半白。想来,开出的花亦是如此。
  她又微笑道:
  “小时听母亲说,这样的花,叫‘鸳鸯色’。双色各占一分,很是好看呢!”
  “小时?”陈酿有些忍俊不禁,“你如今亦是小时!”
  七娘一愣,立直了看着陈酿。
  她双手叉腰,又噘嘴道:
  “人家已十三了。”
  “哦?”陈酿故意逗她,“已十三了!”
  七娘蹙着眉,正色道:
  “杜牧之曾有诗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蓼蓼已长大了!”
  这个孩子!
  陈酿低头笑了笑:
  “长大又如何呢?”
  七娘一下子愣住了。长大……似乎她时时都在盼着长大,也按部就班,一日一日地长大。可长大,又如何呢?
  更多的首饰华服?更多的恭维巴结?亦或是,更多人嫉妒陷害?
  七娘轻咬着唇,只低头思索。
  “长大……”她喃喃道,忽而来了精神,“长大后,酿哥哥便不能当我是小孩子了!”
  陈酿终是笑了起来,一旁的琳琅、阿珠亦掩着面笑。
  “果是个孩子呢!”陈酿摇摇头。
  “蓼蓼总会长大的!”七娘认真地盯着陈酿。
  陈酿懒得与她争辩,却想逗她一逗。
  他只点头道:
  “是啊!蓼蓼长大了,酿哥哥也会添岁数。如此,不还是个孩子么?”
  七娘不服,却又不知如何辩驳。
  她急得直跺脚,一面怨道:
  “酿哥哥强词夺理!”
  从来只是七娘耍无赖,还未见过这样的状况!
  “你这个小无赖,也有今日!”陈酿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看着他,哪里像个先生?纵使自己平日任性些,也没他这样的!
  她狡黠一笑,只打趣道:
  “都是酿哥哥教得好!”
  说起教她,陈酿不免又想到分离之事。他有些不敢对着她,若对她说,她必然难过;若是不说,她会不会怨他?
  陈酿只看着她,神情有些隐隐的沉重:
  “蓼蓼,总有一日,我不再教你的。那时,你才是长大了。”
  他突如其来的言语,让七娘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何意呢?只是忽来的感慨么?可七娘总觉得,这话听上去让人不安。
  她也不作多想,忙拉着他的袖子:
  “蓼蓼不要长大了!”
  “人都要长大的。”他低头看她。
  七娘渐渐放开他的袖子,垂下头,只默着不说话。
  人总要长大,酿哥哥也总会走。以他的才学,今年春闱必然高中。待任命圣旨一到,谁知他会去哪处做官呢?纵使留在汴京,也必不会住谢府了。
  只是于陈酿,不论高中,或是落第,都非走不可了。
  可没了他,七娘日后该怎么办呢?她本爱惹事,难免再遇着郑明珍之徒。朱夫人与二郎虽疼她,却不懂尊她重她;她那五哥,更是个混世魔王!
  “酿哥哥,”七娘忽轻声唤,“我乏了。”
  这是触及她伤心之处了。还未明着对她讲,已然如此;真到了那一日,又该如何面对她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没有不牵挂的。
  “既乏了,便回吧。”陈酿道。
  七娘点点头。
  他送她回房,顺道替她把近日要读的书理了理。至少走之前,他依然是她的先生。
  看着他做这些,七娘又觉得安心。适才的对话,想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而此刻,酿哥哥是真真切切在眼前的。
  只是,如今她谢七娘也会杞人忧天,这便是长大了些么?到底有些可笑。
  陈酿去后,又是好几日没来看她。想来春闱越发近了,他也要用功才是。
  谁知七娘才用罢午饭,却是五郎与王绍玉结伴来了。
  许久不见他们一起来,七娘蓦地有些惊喜。这些日子折腾郑明珍的事,是许久不曾与他们混在一处了。
  王绍玉向来体健,已迫不及待地穿上春装。他身着猩红薄棉锦袍,束一条嵌玉革带,登着簇新的皂靴,容光焕发,风风火火。
  “七娘!”他一面进来,一面高声唤。
  七娘见惯了他如此,也不理他,也不相迎,只兀自坐在窗前读书。
  绍玉径直至她跟前,只道:
  “上回的事,我不能来帮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七娘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读书,一面道:
  “谁要你帮来?酿哥哥早替我查明白了!”
  绍玉有些讪讪地撇嘴。
  五郎只在七娘榻上歪坐,一面吃着果子,一面看着他俩发笑。
  他笑道:
  “也不是三郎不帮忙,你没见着他那着急样!”
  “我明白,”七娘放下书,“那件事,又扯上了環娘,三郎出面是越帮越忙的。”
  七娘亦挨着五郎坐下,捻了颗果子:
  “说来,環娘的病怎样了?”
  “已大好了。”绍玉凑过来,“今日她本吵着要来,只是婶母说她大病初愈,还需养几日。”
  七娘点点头:
  “那我便放心了。”
  绍玉又道:
  “上回她没能来替你作证,自责得不得了,劝了好些时候才好。”
  “環娘心眼实,自小就这样的。”七娘笑了笑,“好在已无事了,你叫她安心将养,我回头去瞧她。”
  “只瞧她,不瞧我啊?”绍玉只看着她。
  七娘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已然在跟前,我上何处瞧去?真是个呆子!”
  绍玉挠头傻笑起来:
  “呆子便呆子吧!说来,又近上元了。七娘,今年想如何玩?”
  还不待七娘答话,五郎一脸紧张,忙道:
  “可别折腾了!乘着马车逛一圈也就是了,再别去凑热闹!”
  他是想起了去年弄丢七娘的事。去年有个赵廷兰,今年再来个李廷兰、张廷兰……如何使得?他如今还后怕呢!
  绍玉亦点点头,还有那些烟花女子,是不能再一处混了。
  七娘却是不依。去年的事,总算有惊无险,今年多跟些人也就是了。五哥与三郎也太杯弓蛇影了!
  她直直看着五郎,邪笑道:
  “五哥不看卞大娘子了?”
  “我看我的,又不干你事。”五郎道。
  “好!”七娘起身道,“既不关我事,那我也不必兜着了。我告诉母亲去!”
 
  ☆、第七十九章 佳人醉1
 
  说着七娘便要出门。
  五郎忙一把拦着她:
  “又读了一年书,怎么还是耍无赖?”
  七娘只负手而立,高高抬起头,得意地笑。
  “七娘难得出门,”绍玉笑道,“这回我盯紧她,寸步不离,不信还能丢了!你会你的卞大娘子去,我只守着七娘,再不理旁人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七娘一时不及思索。
  只听五郎无奈道:
  “罢了罢了,只得多跟些人。”
  七娘原不喜欢被人看着,只是有了上回的教训,她多少也安分些。好在还能出门,她遂也不计较了。
  三人的盘算虽妥帖,怎奈世事难料,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
  去年上元节那事,二郎虽不提,心中倒也防着。只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又不能关着七娘。
  他索性改了规矩!
  由着七娘他们胡闹,不如谢府举家出游。阵仗虽大些,左右出不了事。想来,家中也是许久不曾热闹一番了。
  主意一出,老夫人是第一个赞成的。她向来喜欢看着儿孙满堂,一时高兴,还拿了一千两体己出来,说要凑个份子。
  老夫人许久不曾这样乐,只笑道:
  “这主意好!婆婆高兴,我这份子是抛砖引玉,只管用去!”
  老夫人既慷慨解囊,朱夫人与周夫人也只得跟上,这便是所谓“抛砖引玉”。本是怕七娘惹事才想出的法子,如今这盘越铺越大,举家上下皆兴奋不已,盼着上元节呢!
  王绍玉常来常往,听闻此事,回家一说,王夫人亦觉得好。从前王家只他们一房,孩子也只王绍玉兄弟三人,到底有些冷清。如今二爷带着環娘回来,也该热闹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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