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一合计,不如一道玩乐!
如此,王谢二府遂张罗起来。先是在潘楼街新筑了座观灯台,又出钱将整条街重新整修妆点一番。所挂花灯,无不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时有过路的百姓,大都要看上一番热闹。
“这是做什么呢?圣上要体察民情了?”
只见一妇人,望着就快竣工的观灯台,神情惊讶。
一大汉只道:
“可不敢胡说!孤陋寡闻了不是?此是王谢台呢!”
“何为王谢台?”又有人问。
大汉得意笑笑,摆出说书的架势:
“我兄弟是谢府的花匠,听闻今年王谢二府要举家外出赏灯,故而筑此高台。”
说是高台,实则堪比高楼。修筑时日虽短,可工匠们夜以继日,木材、雕花丝毫不含糊。总是端端的世家气派。
一少年惊道:
“不过赏个灯,需得如此?上元一过该怎样处置?”
大汉笑了笑,只觉他没见识:
“小哥是外地来的吧?”
那少年愣愣地点点头。
大汉又道:
“不怪你没见识。这是特特为年节修筑的,过了也就拆了。”
少年听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糟蹋东西了!”
大汉偷笑了一下,故作低声道:
“不糟蹋!他们拆他们的,咱们只在一旁侯着。拾些尚好木材回去,做个桌椅、门板,比啥不强!”
一旁的妇人忙接话:
“是了是了!我男人有回给谢府做工,可不就拾了些回来么?我找人做了个八仙桌,拿水洗,拿皂角泡,硬是不坏,如今还带着香味儿呢!”
一旁看热闹的众人皆笑起来,这位大嫂也太能折腾了!
说笑归说笑,众人瞩目的“王谢台”,终是在上元节前筑成了。还有书法名家赠了匾,瞧着又富丽又文雅。
今年的上元节比往年更加热闹。举子们手提花灯,游走在街头,意气风发,直叫人羡慕。
其中多有世家子弟,他们身着华服,发髻亦梳得一丝不苟。有成群结队的举子经过,人们都围上去看,指不定谁是新科的状元郎呢!
而今年,因着举家出游,七娘遂不再女扮男装。
她着一件朱红纹绣迎春袄,新打的赤金嵌宝璎珞垂在胸前,头顶挽了个宜春髻子,簪一支金累丝偏凤。
五郎还打趣她,说从来只当有个弟弟,如今弟弟变做了妹妹!
七娘自知五郎嘴坏,只追着他要打。
终于熬至天黑,花灯皆亮起来,汴京城霎时如白昼一般。
一时车架齐备,皆做了年节妆点。二府车轿本就华丽,此番更是了不得。观灯的路人无不伸长了脖子看。
小娘子们端坐在轿撵中,自然见不得。只是那些丫头们,一个个涂脂抹粉、锦衣佩玉,手提的花灯亦是世面上不曾见过的。
小郎君们皆骑高头大马,年少风流,姿态俊郎。年轻的女孩子皆羞红着脸看,时有小郎君的目光扫过,她们又紧忙着低下头。
七娘与许道萍同乘一轿,外面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许道萍是头一回在汴京过上元,皇城脚下,天子圣地,果然比别处气派。
七娘只牵开轿帘一角,偷偷瞧去。今年与去年又是不同的。
去年光顾着害怕,后来又醉酒,已然不大清醒。而今年见着这繁华种种,街市如昼,却是越看越欢喜的。
那些观灯的小娘子们三两成群,皆提着花灯。七娘细看了看,忽见一个穿月光衣的小娘子,瞧着倒是眼熟。
“许姐姐,”七娘唤道,“你瞧瞧,那是何小娘子么?”
许道萍透过帘逢,只见着一个侧影。
“像是的,瞧不大清。”她道。
“我想谢她来着。”七娘放下帘子,“听闻,从前郑明珍编排我,她替我变白呢!”
许道萍点点头:
“我亦听说了。想来,不是个落井下石之人,倒也难得。”
七娘见许道萍一脸认真,只掩面笑了笑。
“许姐姐,我玩笑呢!”她又笑了两声,“你可知她为何护着我?”
许道萍见她模样,只茫然地摇摇头。
七娘遂凑至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
“我同你讲,她见着五哥,会脸红呢!”
许道萍只笑了笑:
“原是爱屋及乌。”
她看向七娘,这会子又不像个孩子了!
陈酿说她不懂世事,过得糊涂。偏旁人的事,她清楚得很。
“你看,”七娘又掀起轿帘,“她跟着人群走,定是在看五哥!”
许道萍对这些事倒不大在意,只是一路无趣,听七娘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一时间,却是已至观灯台。
夫人娘子们纷纷下车,由各自的大丫头扶着登楼。霎时珠光宝气,颇是耀眼,满街的花灯倒是不及了。
☆、第八十章 佳人醉2
两府之人,谢老夫人是辈分最大的,自然行在最前。仪鸾宗姬与仪平宗姬,身份贵重,紧跟在谢老夫人身后。
再后便是朱、周二位夫人与小娘子们,小郎君们则在最后。
老爷们自有同僚相邀,并不与她们一处。
台上霎时坐满了人,台下一片灯火辉煌,繁华热闹,自然是富贵之家的乐趣。
老夫人一时坐定,只拉着王夫人道:
“亲家夫人,咱们多久没一处热闹了?你看孩子们,个个都好。与他们一处,老身也跟着年轻不少啊!”
王夫人满脸是笑,也觉欣慰,只道:
“谁说不是呢!只是,老夫人一向不见老呢!”
“偏你嘴甜,哄我高兴!”老夫人笑道。
众人亦跟着附和起来。屋中满座衣冠,一片欢声笑语。
仪平宗姬向来爱热闹,只拉着王大郎,倚在窗边看花灯。适时人群涌动,不少人都朝这边看来。这等富贵,谁不想看看里面的贵人?
仪平宗姬觉得有趣,只回头道::
“你们快来看,百姓们皆出游呢!我瞧着,可比咱们的日子好玩多了。”
闻听这般言论,倒是一旁的王大郎王绍宣笑了起来:
“这就是深闺妇人说的话了。你只见着此番热闹,却不知他们苦的时候。我曾见过,有人等在咱们楼下捡木材呢!”
众人听着,皆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是些无用废物,竟有人捡?这怕是个现编的笑话了。
老夫人见此景,却有些五味陈杂。
子孙们皆是富贵金玉堆里泡大的,不知民间疾苦,也是常理。只是这等嬉笑,到底有些不近人情。
见老夫人模样,仪平宗姬只捶了王绍宣一下。
她故作怨他模样,道:
“看你说的什么笑话?谢婆婆都不乐的,可见不好笑!”
老夫人只道:
“我想着,看着百姓们玩乐,不如咱们自己也乐一乐。”
“母亲好兴致啊!”朱夫人笑道。
老夫人接着道:
“咱们从前也猜灯谜的,想来百姓们也猜。不如,你们一人写个谜,挂出去悬赏。虽不值什么,也算是善举。”
周夫人闻言,只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到底是母亲周到,一番菩萨心肠。”
老夫人指着周夫人笑道:
“你别给我吃蜜糖,过会子若彩头添少了,我可不依。”
老夫人既开金口,众人自然乐意奉承。
王谢皆是书香世家,在座没有不通文彩的。一时笔墨齐备,皆是信手拈来。只是,若要得趣,免不得费些心思。
七娘悄然凑至陈酿身旁,想要偷看。他忽顿了笔,缓缓转过头,恰对着她。
七娘像个被抓赃的贼,只愣着一动不动。
陈酿嘴角渐渐上扬,眯着眼道:
“想偷看?”
七娘手中还拿着纸笔,她忙直起身子,背在身后,只是眼神还有些闪烁。
“才没有!”她有些心虚。
他只笑笑:
“做贼心虚。”
又一次被看穿,七娘显得垂头丧气。
她噘嘴自语道:
“蓼蓼不过是想猜酿哥哥的谜。”
“过会子便挂出去了,却急什么?”陈酿只笑她。
王绍玉与五郎亦凑过来。
“七娘,可写成了?”绍玉伸长了脖子,要看七娘身后的花笺。
“不会又赖着陈二哥帮忙吧?”五郎打趣。
他们一捣乱,七娘只得作罢。她看陈酿一眼,又转身对着五郎与绍玉。
只见她神情傲慢,高声道:
“我这个谜,谁若猜出了,还有他物相赠呢!”
“是什么?”绍玉满脸好奇。
七娘狡黠一笑,凑近了些:
“不告诉你!”
说罢,她便兀自跑开了,又去看谢菱的灯谜。
丫头们从天花板上取下各人中意的花灯,又绑上写好的灯谜,皆陆续挂了出去。
照着上元节的规矩,猜出了灯谜是应取走花灯的。那些花灯极是精致,有的覆了绢帛、泥金,有的嵌了珠玉、玛瑙,况且此番还有赏银作彩头,众人皆跃跃欲试。
楼下比之方才更是热闹了。别的街上逛灯会的人,听闻此事,也来凑热闹。
见着潮水般涌来的人,朱夫人只笑道:
“此前二郎说,观灯台筑高些,我还不以为然。现下看来,不筑高些,人怕都挤上来了。”
七娘亦朝窗外看去,显得有些急切。
她忙拉着朱夫人道:
“母亲,我亦想去猜谜呢!”
“不行!”朱夫人瞪了她一眼,“那么些人还往上凑,不怕挤坏了?”
七娘讪讪,焦急地望着下面。众人都当她是贪玩,只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怕酿哥哥的灯谜被旁人捷足先登。
王夫人见着,只觉七娘率真可爱。
她遂向七娘招手道:
“七娘,来王婶婶这里。”
七娘闻声,虽挂心着楼下,也只得过去。
她恭敬立着,行了一万福:
“王婶婶。”
王夫人揽过七娘,抱在怀里,只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她。
“是不是想下去猜灯谜啊?”她笑道。
七娘猛点起头来,似乎抓着了救命稻草。
朱夫人摇头道:
“你可别惯着她!平日里已够叫人烦心,年节下还不安生。”
“小娘子活泼些的好。”王夫人笑道,又朝王绍玉招手,“三郎,来!”
王绍玉忙至王夫人身边。他年纪虽小,个头却高,看上去倒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郎君。
王夫人遂向朱夫人道:
“让三郎陪着可好?寸步不离地护着。”
朱夫人无法,只得应了,一面无奈笑道:
“也就你王婶婶忍得你这性子。去吧去吧!”
七娘一时兴奋,只抱着王夫人撒娇:
“七娘最喜欢王婶婶了!”
“三郎!”她又拉着绍玉,“咱们快去吧!”
说是王绍玉陪着,其实二人身后跟着一群丫头家院呢!人这样多,哪里就放心让他们二人去?眼看着两个孩子就要跑没影,二位夫人忙让人跟上。
五郎见着他们去了,自然坐不住,卞大娘子还等着呢!
先河一开,剩下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哪有不贪玩的?遂陆续往街上逛去。
如此,观灯台上又只剩下几位夫人与老夫人。仪鸾宗姬与二郎不爱热闹,故也留下了。而谢菱难得见老夫人一面,自然要做出尽孝的样子。
且说七娘与绍玉才至街上,她便盯着花灯,挨个地寻。绍玉自然不知缘由,只得跟着她,这一回,再不能将她弄丢了。
七娘倒不管他,只忽停在一盏花灯前。踏破铁鞋无觅处,终是叫她寻着了!
☆、第八十一章 佳人醉3
那盏花灯瞧上去并不富丽,红檀木的灯骨,覆上洒金灯罩,灯芯拿琉璃围了。
可这花灯风骨清然,一看便知是酿哥哥的。七娘心中欢喜,总算还在。
她正欲看谜,只听身旁有人低声念道:
“根生同柳絮,气并共清莲。浪里飘摇客,朝朝尽似烟。”
那是首五绝,正是酿哥哥的谜面。七娘回头看去,原是许道萍。
她轻咳了两声,一身藕粉长袄,只亭亭立在那处,如今还穿着冬日斗篷。
七娘凑上前去,只道:
“许姐姐畏寒,怎么下楼了?”
许道萍有些虚弱,却还笑道:
“我是头一回在汴京过上元呢!这等热闹,徽州总是不及,自然要看一看。”
“那姐姐的身子?”七娘还是心有担忧。
“略看看就上去了。”许道萍说罢便要走。
“许姐姐!”七娘猛唤住她,“方才的灯谜,你可猜着了?”
许道萍忽顿住,只缓缓回身,笑着摇了摇头。不多时,人群涌上来,又瞧不见她了。
“你要猜这个?”绍玉捻起那张花笺。
七娘方回过神,只点了点头。
“这花灯,也不大好看。”绍玉又讪讪放下那张花笺。
七娘又仔细看了一时,是猜个植物。她只想不出,又有些嗔怪陈酿。这个酿哥哥,出的谜奇奇怪怪,谁能猜着?
她看着那谜面出神,绍玉却有些不耐烦。
“不是要逛去么?你怎么只对着这个灯谜?”绍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