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郓王朝私宅那处看了一眼,又转回过身,只道:
  “不论如何,凤娘私自带人,总是不对。定要煞煞她的气性,方才有所收敛!”
  七娘试探着看他一眼,也不知他又是和谁赌气!
  方才一番,她已然去了半条命,如今也不愿提了。
  七娘方道:
  “说来,楷兄怎约在马场?小弟还当是秋来登高,特意让丫头备了厚底鞋袜。”
  郓王看了看不远处那一群丫头。方才惊马之事,已将她们吓得不成样子。若真有个好歹,她们哪还有命?
  如今虚惊一场,只是,仔细备下的鞋袜亦用不上了。
  可笑朱门之中的小娘子,哪里只她们的辛劳,到底是难为了。
  他又转头看向七娘。她今日着了件朱红秋袄,髻上斜插赤金流苏步摇,玉绿留仙裙衬出一番娇俏可人来。
  恰在这萧瑟秋日,竟显出别样的明丽,大抵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
  郓王微笑看着七娘:
  “从前在太学,见你颇喜射御之术,想着投其所好。哪承想,先吓着了你。”
  七娘心有余悸,好在两匹马儿已让训马女牵了回去。
  她呼出一口气,摆手道:
  “射箭尚可,这御马之术,我是再不学了!”
  郓王见她如此杯弓蛇影,忽笑起来。这等小女儿态,着实可爱至极。
  他忽自嘲笑道:
  “也罢,女儿家,还是少碰这些。成日莨弟莨弟地唤着,竟真将你当做小郎君来!”
  “有何不可?”七娘仰面辩驳,“楷兄与小弟,相识于太学,自然兄弟相称最合适。除非,楷兄还端着郓王殿下的架子!”
  郓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等奇思,也只她了。也好,兄弟相称,才显出与旁人的不同来。
  “如此,是愚兄狭隘了。”郓王作揖道。
  七娘掩面憋笑,只觉郓王有趣得紧。
  她正待回一万福,忽又顿住,忙换作揖礼。
  只是她本着小娘子的衣裙,合着这个揖礼,着实奇怪了些,倒显得不伦不类。
  七娘却毫不在意这些,只道:
  “既是兄弟,方才楷兄冤了冯婴,是否该赔个不是?”
  郓王摇头笑了笑。绕这么大的圈子,原是在此处等着他。
  “好!”他负手倾身道,“便依贤弟所言。只是冯婴脾气甚大,还有劳贤弟说和说和?”
  七娘偏头一笑,双眼弯得如新月: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二人遂往郓王私宅去。
  此前重林掩映,倒不曾注意,此处原有这般精致的庭院。
  门前一株千年银杏已然金黄,落下的叶,尽将阶前铺成温柔暖软之态。七娘故意踩上落叶,这样的路,行来是觉不出脚疼的。
  一时进得门来,她更是惊诧,所观所感,皆与平日不同。
 
  ☆、第一百五十二章 被花恼5
 
  七娘虽比寻常小娘子淘气些,却依旧常日养在深闺,更不曾出过汴京城,又何曾见过这等江南风光?
  她一路行来,只道何处不新奇,何处不得风韵?恣意看来,却是看将不尽的。
  从前在王贵妃宫中,只道贵妃的陈设,已将雅致二字道尽。只是宫有宫规,要将江南韵致尽善尽美,却是不能。
  此番到了郓王私宅,才知何为高山流水,不食烟火。
  门外匾额书有“随园”二字,想是郓王自题。字迹是学了陛下的瘦金体,颇得圣上神韵,确不愧大才之称。
  七娘一时好奇,遂问来:
  “楷兄,门外所题‘随园’,该是何意?”
  她这样问,倒引得郓王忽生兴致。
  他只低头看向她,道:
  “不若,莨弟猜上一猜?”
  七娘眉眼辗转,思索半晌,终是不得,只讪讪摇了摇头。
  郓王心道:确是难为她了,她也不曾来过,如何能知其意?
  他正待答她,却听不远处一人道:
  “已将勋业等浮鸥,
  鸟尽弓藏见远谋。
  越国江山留不住,
  五湖风月一扁舟。”
  二人闻声看去,花影之间,不是朱凤英是谁!
  她双手环抱,依旧一副高傲样子。
  七娘这才悟得。“随园”二字,亦是随缘。随心而为,随心而不为,随清风明月,随花魂鸟魂。
  “随园,原是这等深意。”七娘点头道。
  郓王看向朱凤英。这本是他偶然所成之诗,不曾为外人道也。此典故亦从未与她提起,她倒懂得。
  朱凤英瞥了郓王一眼,不屑道:
  “用典这般浅薄,也不算好诗。”
  这是用了范蠡不爱江山爱美人,与西施泛舟太湖之典。虽合意境,却不高明。
  郓王才高八斗,腹中典故何其之多,何至于用个众所周知的?故而,朱凤英这般奚落。
  从前郓王说她的诗文是绣花枕头,今日一句诗评,总算报得当日之仇。
  她得意地望着郓王,这回,他可是在七娘跟前丢脸了,看他如何辩驳!
  谁知郓王却丝毫不在意,反是笑了笑:
  “典虽粗陋,意至即好。不似凤娘,言语华丽,以炫才为第一要紧之事。”
  “你!”朱凤英瞪眼指着他,本想着奚落他来,怎的却反被他奚落一番?
  “凤娘息怒。”郓王忽作揖,又成了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若怒了,便是本王说中了。”
  朱凤英强压着怒火,狠狠瞪着他。
  她向来最惜才名,前番已是结下宿怨,今日更添一重。
  七娘见他二人又将吵起来,忙要从中劝和调停。
  她扯了扯郓王的衣袖,低声道:
  “楷兄不是说,要赔不是来么?怎又惹表姐来?”
  不待七娘言罢,朱凤英只将她拉至自己身旁:
  “七娘你闭嘴!”
  罢了,她又斜眼望着郓王,忽浅笑起来。
  朱凤英又看一眼七娘,遂直呼郓王名讳,道:
  “赵楷,你既如此说,可别后悔!”
  郓王见她将七娘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笑得又那般意味深长,只觉无奈。
  她知他爱慕七娘,已然深谙他的软肋。此番得罪她,威胁起来,真是毫不手软。
  七娘与她表姐最是要好,朱凤英若在她跟前说郓王的不是,即便子虚乌有,七娘必深信不疑。
  到那时,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才当真得不偿失。
  郓王忙收敛了傲气,又一番作揖。只是这个揖礼,可比方才真心多了。
  “凤娘,恕本王无心。”他赔上笑脸,“汴京第一才女,众所周知,岂是本王说不好便不好的?”
  见朱凤英神色稍缓,他又道:
  “凤娘大人大量,是本王失言。且莫再与本王计较,可好?”
  朱凤英憋着笑,只瞥他一眼:
  “既是赔礼,我可没见着诚意!”
  七娘见朱凤英越发来劲。对方可是堂堂郓王,这般戏弄,若真惹怒了他,怕也不好收拾。
  她蹙着眉,只向朱凤英耳语道:
  “表姐,适可而止罢!”
  朱凤英看着七娘,更是想笑,只低声道:
  “没事。”
  郓王果然并未气恼,却问:
  “凤娘要什么样的诚意?”
  朱凤英近前几步,低头数着步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
  行至七步,她方于郓王跟前停下,仰头直看着他。
  “七步成诗?”郓王道。
  “不错!”朱凤英点头,“汴京第一才女,我可不敢当!可殿下是有大才之人,当年隐姓埋名参加科举,一举夺魁,端端的汴京第一才子!”
  她继而又道:
  “南朝谢公有云:‘天下有才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凤娘想,殿下亦有八斗之才,就是不知,比曹子建如何?”
  这便是才高八斗的典故了,七娘最是熟悉。
  汴京谢氏本是南朝谢灵运后人,她自小听家中讲,先人事迹便熟记于胸了。
  她倒真想看看,郓王是如何反应!
  谁知他转而一笑,不待七娘回神,他却已行了一步。
  “三步。”郓王忽停驻。
  只闻他吟来一首绝句:
  “堪怜子建八分才,
  未及清秋浅浅腮。
  莫道花间无玉质,
  金枝粉影凤凰来。”
  此诗既出,朱凤英再憋不得,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急忙掩面回身。
  七娘偷偷瞧她,只见她面颊泛着浅红,倒从未见过表姐这般模样。
  七娘又看一眼郓王,只拍手道:
  “果是好诗!要我说,天下有才一石,我家先祖谢公占一斗,楷兄独占九斗!”
  此诗四句,三句用典,到底难得。
  一来,用曹子建才高八斗之典,承朱凤英所出之题。
  二来,“玉质”二字,则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之典。书中有,花间未必没有!
  这第三个典,最是有趣,亦是此诗诗眼。“凤凰”二字,隐朱凤英闺名,末句又恰好提及,她适才自花影间来。当真应景非常。
  郓王这“三步诗”,只将朱凤英夸到天上去,难怪她这等羞涩!
  她才奚落郓王不会用典,偏他用这样多的典故夸她。既反驳了她的奚落,又叫人生不得气。
  赵楷这厮,果是好生恼人!
  只听郓王道:
  “如何?这‘三步诗’,可有诚意?”
  “罢了罢了!”朱凤英依旧掩面而笑,“这一回,算你有些歪才,本小娘子便不计较了!”
  此事至此,也算了结。
  回城途中,朱凤英与七娘同乘一车。
  只见朱凤英总兀自发笑,七娘一番审视,只笑道:
  “表姐笑了一路,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诉衷情1
 
  朱凤英一愣,竟笑了一路么?怎么自己不曾察觉?
  她触了触自己的面颊,又瞥七娘一眼,故作正色道:
  “胡说什么呢!”
  七娘掩面轻笑,她虽死不承认,面上却是绯红。这一点,姐妹二人倒是像得很。
  “适才楷兄那样夸赞,想来,表姐很是受用。”七娘憋笑着点头,一副看透她的过来人模样。
  朱凤英神情闪烁,只看向别处:
  “油嘴滑舌!”
  “可表姐开心呢!”七娘凑到她跟前。
  自己是在开心?为着赵楷那厮一首酸诗开心?
  “谁开心来!”她不服辩道,神色忽而黯淡,“你当他是真心呢?不过是有求于我,故意讨好!”
  七娘也不与她辩,只淡淡重复着方才的话:
  “可表姐,很是开心呢!”
  “你懂什么!”
  七娘摇摇头:
  “想来,楷兄贵为郓王,位高权重,又能求表姐什么?”
  “还不是为了……”朱凤英猛地住嘴,差些脱口而出。
  “为了什么?”七娘偏头道。
  “算了!”朱凤英没好气道,“何苦与你说这个!”
  七娘掩面偷笑,只当朱凤英是故意遮掩。她也不揭穿表姐,朱凤英的性子,极易恼羞成怒,是七娘最最不敢惹之人。
  方回朱府,朱凤英只趴在案头,思索着今日种种。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如何会那样地笑?还因此被七娘打趣了一路!
  今日见郓王三步成诗,字字句句间,确见得大才。似乎,他也并非那等惹人厌弃之徒?
  不过,从前的恩怨尚未了结。那句“绣花枕头”,她可一直不曾忘却。
  她叹了口气,又撇撇嘴,只觉好生无趣。
  忽闻得窗外喧闹,朱凤英抬眼看去,只见丫头们衣香鬓影,趋步往来,行色匆匆间,正一派忙碌景象。
  又见有丫头正卷帘幕,她方向卷帘人问道:
  “此处也无事,她们忙什么呢?”
  卷帘人笑了笑:
  “小娘子自太学回来便心不在焉,怎的这样要紧的事也忘了?”
  朱凤英只木然望着她。
  卷帘人又道:
  “前些日子圣旨已至,不多时,便是太子妃的册封之期。眼见着礼数颇多,咱们院里的丫头,多抽调去帮着打点。”
  朱凤英点点头:
  “你怎不曾去?”
  卷帘人方道:
  “这是太子妃疼小娘子呢!她早前吩咐过,小娘子内院的丫头动不得,还得伺候小娘子呢!别为着此事受委屈。”
  朱凤英心道:姐姐一向周全得很,多番考虑,面面俱到。
  她遂起身,步出房门,一时好奇,只随着丫头们的脚步而去。
  谁知院门外,亦是人群来去。
  排排瞧来,丫头们皆低头捧着好些物件。托盘之上,揄翟凤冠,莫不精致,大带蔽膝,莫不周全。金银绫罗,八宝翠钿,竟流水似的出入。
  几个大丫头小心翼翼地高捧,满面诚惶诚恐,生怕出甚差错。
  这般阵势,这般热闹,是许多年不曾见了。
  朱凤英低头笑了笑。姐姐等了许多年,总算等得个花好月圆。
  自入太学起,朱凤英便成日与七娘、郓王混在一处,不想朱琏出嫁,霎时成了近在眼前之事。
  她朝朱琏院中行去。姐妹二人的院子恰挨着,没几步,便至她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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