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自七娘离去,许道萍又兀自哭了一回。
  他骤然一株离草,若说不伤心,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若非如此,今日这一病,哪会来得这般的烈?
  况且,那一册药集的情意,又岂是假的?
  他送药集之时,正获救于山贼,集子必是早已有的。至于那株离草,应是此后夹上。如此看来,只怕与山上之事有关。
  她思索不及,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他这般忍痛决绝?
  恍惚间,不知落了多少眼泪,竟也沉沉昏睡去。
  七娘步出许道萍的庭院,亦挂念着那株离草。酿哥哥待许姐姐情深意重,连谢府的姻缘亦能拒得,为何又走了那株离草?
  她脑中忽一个闪念,手指猛然轻触自己的唇。
  果真,是为着自己么?
  只见七娘微蹙着眉,神情愕然,俨然一尊雕像。
  那时山贼当前,为阻止她自暴身份,他竟是情急地一吻。事急从权,况且还是为着七娘的安危,故而七娘从不曾怪他。
  可酿哥哥心中,是作何想呢?
  他本是个君子,是否觉着,自己该负些责?难怪,才有了那株离草。
  但这些,他却从未与七娘提及。
  陈酿心中何尝不明白,不论王三郎,或是郓王,皆是比他陈酿合适的夫婿。七娘,到底值得更好之人。
  而陈酿送出那株离草,不过是为了问心无愧。
  若是七娘不再执念,他自然也放下心来。
  可她若对山上那一吻,心有所忠,他亦会负起该负之责。不过,那是三年后,待他高中归来,以配得上她的身份,亲自上门提亲。
  而这一切,七娘全然不知。
  阿珠见她今日多有发愣,遂唤道:
  “小娘子,可是身子不爽?不如去请薛大人?”
  闻得阿珠唤,七娘方回过神来。她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若有所思,也不理阿珠,只拖着步子回自己的庭院。
  见着七娘回来,琳琅与环月忙赶着来伺候。
  只见琳琅蹙眉嗔怪阿珠:
  “怎连个斗篷也不知拿着?若受了凉,该如何是好?”
  阿珠抱歉地笑了笑:
  “姐姐教训的是。小娘子走得匆忙,我倒忘了。好在只是去许娘子那里,不多几步的。”
  环月亦过来凑热闹,只:
  “这个阿珠,总是冒冒失失的。回头让周嬷嬷见着,又该训她一回了!”
  阿珠放下七娘的香袋扇袋,回头笑道:
  “那有什么,小娘子护着我呢!”
  说罢,她们只朝七娘看去。
  谁知七娘只托腮坐在案前,仍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任丫头们说什么,似乎也与她无关。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皆不知所措。
  琳琅只低声问阿珠:
  “这是怎么了?出去时还好好的。”
  阿珠摇摇头:
  “与许娘子说了些听不大懂的话,回来时一路便这样!想来,许娘子又病了,是为着这个伤心?”
  琳琅行至七娘身边,试探着看了看,又道:
  “小娘子,是有何心事么?”
  七娘不语,只摇了摇头。
  琳琅又道:
  “早前有人递了书信进来,说是太学来的,要交与七娘子亲启。”
  太学!七娘忙抬起眸子,直望着琳琅。
  琳琅方递上书信。
  七娘接过看来,其上字迹再熟悉不过。工稳中不失俊逸,起笔落笔,又见着分难得的洒脱。
  不是酿哥哥是谁!
  她颤抖地捧着书信,一时心绪激动,恨不得直将那些笔墨揉碎进心窝里。
  今日发生太多的事。许姐姐的离草,眼下的书信,果真是自己守得云开么?
  书信所言,是约了自己明日夜里,于城南相见,像是有事要说。
  敢是离草之事,亦或是山上之事?
  七娘心口跳得极快,数着滴漏,方才能好些。她心有所思,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秋风清3
 
  七娘至今都还记得,那夜天刚黄昏,她便备着要出门去。只与家里说,是朱凤英相邀赏月。
  几个丫头正于房中替她打理。她今日着了件茜红挑线薄袄,下系珠白泥金留仙裙。玛瑙禁步泠泠俨然,正端端压在裙上。
  又见她挽了个单环髻,玳瑁插梳卡在鬓边,垂下两丝鬓发。
  似乎,自太学回来,已许久不曾如此用心地打扮了。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淡眉檀口,玉雪柔婉,总是与从前不同了。
  环月捧上宝鸭手炉,因是深秋之夜,左右怕她受凉。阿珠亦牵过斗篷替她披上。嫣色斗篷上,恰绣了芙蓉纹样,再没比这更温婉的了。
  七娘莲步轻移,出得房门,只见马车已然在此。随行的丫头皆低头立着,院外还有几个家院相侯。
  七娘低头,琳琅忙上前替她正帷帽,罢了,又搀扶着她上车去。
  丫头们不知道,她今夜要去见的,才不是朱凤英,而是她心心念念,想忘却总忘不掉之人。
  到那时,只让旁人侯着,自己带着阿珠过去也就是了。
  万事周全,再无不妥了。
  七娘深吸一口气,可为何,心下还是那般慌张?
  她双手相互紧握,屏住呼吸,只觉无法思考。她不知他会说什么,不知,是否真能如自己所愿。
  谢七娘,终是有些怕了。
  马车平稳前行,可她心中却尽是波澜。虽面上,只见她微蹙眉头,并无异样,可她自己明白,此番,到底是乱了阵脚。
  马车渐渐停驻,那是城中为数不多的林子。那处的天,比街上更暗些,那处的月,亦比庭院更温柔。
  七娘在阿珠的搀扶下缓步下车,却是难得的闺秀情态。
  帷帽和斗篷将她掩得严严实实,七娘抬眼看去,只见月色中隐约见着个人。
  他背身相对,在夜里显得朦胧而不真实。好似风一吹,便会寻而不见,无影无踪。
  七娘自叹一口气,不敢唤他。
  那人闻着叹息,不易察觉地一颤。
  七娘又近前几步,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身影,终是忍不住,脱口唤道:
  “酿哥哥。”
  只见那人低下头,忽一声无来由的,沉闷的笑。
  他缓缓转过身,月光掩映下,恍若仙人。他抬起头,将灯笼举至脸旁,只道: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七娘猛退后半步,她微启双唇,只惊地说不出话来。
  阿珠忙扶住她,亦是一脸愕然。
  那人逼近一步,蹙眉重复道:
  “你可曾看清楚,我是谁?”
  七娘周身有些颤抖,却强撑着推开阿珠。
  她直直看着他,忽一声自嘲的笑:
  “楷兄!”
  郓王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才高如他,傲气如他,竟为着这样一位小娘子,做了场竹篮打水之事。
  是否在她眼中,汴京第一才子,还不如她那位出身商贾的小先生?
  七娘深吸一口气,只冷眼看着他:
  “有趣么?”
  闻听此语,郓王微微愕然。
  七娘依旧冷口冷面,又道:
  “这般戏耍于我,有趣么?”
  郓王负手垂目,挤出一句“抱歉”。可言语中,却是毫不遮掩的违心。
  七娘心中暗笑自己愚蠢。酿哥哥是位君子,如何会约她夜里相见?
  若非前有离草一事,她又怎会疑也未疑,莽撞赴约?
  可她真会疑么?
  从前郑明珍骗她珠钗之事,虽漏洞百出,她不也毫不犹豫地赌了!
  郓王可比郑明珍聪明多了,单凭那学得入木三分的字迹,便足以使七娘深信。
  况且,那是酿哥哥啊!
  即使真生了疑虑,她便会不来么?她不知道,总还是不甘心的吧!
  七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只笑自己没用。
  她抬头看着郓王,那本是她的楷兄,是她及其尊敬的兄长。此刻,偏是他,将自己的痴傻与愚蠢,暴露得一丝不剩。
  不过,自己对陈酿的心思,郓王又如何知晓呢?
  这一切,只怕还要归功于她那亲亲爱爱的好表姐!
  七娘神情中带着寒意,语气显得生硬至极:
  “朱凤英呢?让她出来见我!”
  “这不与她相干。”郓王沉着声道,“她不过是,让我认清些事。”
  七娘扯着嘴角抽搐,忽高声唤起来:
  “朱凤英!你明知的!你卑鄙!”
  她明知这是七娘心中最深的伤,她明知七娘在试着忘却。她更明知,如此行事,七娘必定怨她……
  可她偏这般做了,干净利落!
  朱凤英隐在树影后,早已是泪眼朦胧。月光洒下来,眼泪泛着幽光,她显得单薄而可怜。
  “我……”她一时语塞,如鲠在喉。
  七娘用冰冷的神情看着朱凤英,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厌弃的陌生人。
  朱凤英猛扶住心口,那分疏离与怨怼,直刺得她喘不过气。
  七娘亦红了眼,却强忍着不流泪。
  她紧咬着牙,似乎是挤出了几个字:
  “我讨厌你们!”
  七娘说罢,又将头高高仰起,毫不犹疑地转身便走。
  阿珠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却是吓得够呛,只低着头,紧紧跟在七娘身后。
  见她正上马车,郓王这才发觉,她今日是刻意装扮过了。
  钗裙云鬟,倒不似以往的小女儿态。行动间,自见出一分温婉娴雅。这俨然,是谢家有女初长成。
  郓王只望着她轻叹,似是自语:
  “也不知,那书信的落款若是我,她会不会来……”
  朱凤英转头看向郓王,只见他双目颓然,傲气尽失。
  她从未见过郓王这等失落,不可一世的大才子,今夜总是有了可嘲讽之处。
  可她朱凤英,却一丝一毫也笑不出来。
  她深深看着他,正待言语,只见一瞬寒光骤然闪过。
  朱凤英也不及思索,直冲上去挡在他身前。
  嗖!
  “凤娘!”
  七娘的马车才行几步,只闻得郓王高声叫唤“凤娘”二字。
  她心下一沉,忙打起帘子往回看,亦高声道:
  “停车!停车!”
  还不待马车停稳,她直冲了下去。丫头们又是扶又是栏,生怕她出事。
  她奔过去,见着眼前一幕,霎时腿软地跌坐在地。
  只见朱凤英心口正中一箭,鲜红的血染满了衣襟,颇是乍眼。
  她靠在郓王怀中,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却听她弱声道:
  “阿楷,你方才问,若落款是你,七娘是否会来……”
  “你别说话。”郓王亦是满脸惊忧,摇着头柔声阻止。
  “你……听我说完……”朱凤英吐着仅有的气息,“若落款是你……来的……是我……”
  言罢,只见她神情涣散,双目渐闭,任是谁唤,再不省人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秋风清4
 
  郓王只觉双目亦是晕眩,忙伸手捂住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一面发狂似的高喊:
  “救人!救人!”
  护驾的府兵早已赶到,有的忙去赶车,有的已然快马加鞭请御医去。
  郓王一把横抱起朱凤英,紧赶着上了马车,便向郓王府疾驰而去。
  疾驰的马车扬起浓浓尘土,马蹄亦带走适才的喧嚣与慌乱。四下霎时寂寥,只闻得风吹花叶的簌簌之声。
  七娘依旧呆愣地坐在地上,丫头家院们也吓坏了,皆不敢去扶她。
  方才那一幕,简直触目惊心。怎么自己一转眼的功夫,表姐便人事不省了?
  “谢小娘子!”忽见有人抱拳道,“殿下吩咐,护送小娘子回府。”
  那人原是郓王府兵。方才郓王行色匆匆,留下了这几人保她安稳。
  阿珠见着府兵高大,心下有些怕,忙趋步过去扶起七娘:
  “小娘子,且先回去吧。”
  七娘愣愣地由她扶起,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曾言语。
  她也不知怎就回了谢府。谢府自是一院的灯火通明,显出令人安心的繁华来。方才一切,只像是一场噩梦。
  可那一抹艳红的血,表姐苍白的面色,还有那支直入心口的利箭,不停在她脑中盘旋扭曲,直挥之不去。
  她虽不愿信,却清楚地明白,那都是真真切切之事。
  这忽来的一箭,射地郓王亦惊慌万分,面上带着与朱凤英同样的煞白。
  郓王望着晕厥的她,便那样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张扬?
  只见她额角冒着冷汗,身子瑟瑟发抖。从前嫌她聒噪,眼下,却恨不得她跳起脚来骂自己。
  往日总说她的诗文是绣花枕头,她若不爱听,日后他再也不说了。
  那些锦绣文章,哪怕能换得她半刻清醒,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郓王将她抱得更紧些,直抵上她的额头。刚触着,忽觉一阵寒凉。
  他又急忙催促,马车遂越行越快。
  那夜的郓王府,是最喧嚣慌张的一回。
  只见郓王横抱一位小娘子,猛地破门而入,由于疾行,衣摆斗篷扬得很高。
  灯火昏暗,照上郓王的面庞,更是见出急切与不安来。仆婢往来伺候,流水似的出入,却无人敢多说一句。
  几位御医候在帘外,正商议着如何施药施针。
  时日便如此地过去。朱凤英再次醒来之时,已是三日后。
  由于伤势严重,不便回府,遂也只得在郓王府养着。
  朱府送了近身丫头来伺候起居,她母亲亦是日日来看。至于旁的,郓王安排得很是妥帖,再无可操心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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