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朱凤英从未这般狼狈,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
  她举目四顾,只知这间屋子是不曾来过的,可隐隐之中,却又透着股莫名的熟悉。
  案头笔墨,皆是她寻常惯用的品类,装潢布置,亦是她喜欢的样子。就连床头的玩物小件,都颇合她的心思。
  丫头见她睁眼,半惊半喜,赶忙着传出话去,一面又回来仔细伺候。
  郓王正下朝来,刚出宫门便闻得消息。他也不顾正过话的旁人,只翻身上马,疾驰而归。
  方至朱凤英门外,他忽猛地顿住,只从窗间瞧她。
  她一身白衣落落,长发未挽,脂粉不施,亦无丝毫矫饰,真个清水出芙蓉之态。
  小丫头跪在脚踏前,伺候她吃水。她细细泯上一口,又扶着心口轻轻喘气。
  郓王正看得出神,只见刘御医从她房中出来。
  自朱凤英来此,便是刘御医日夜诊治,不敢疏忽。
  他约摸五十上下,却生得白发苍苍,想是常日辛劳,早见老态。
  见着郓王,刘御医忙趋步上前行礼。
  想起那夜郓王的可怕模样,刘御医如今还心有余悸。好在朱小娘子醒了,否则,自己只怕半条命也保不得。
  郓王扶他起身,这会子,倒又变作了平日里的谦谦君子。
  刘御医也不敢耽搁,只抬袖擦了擦额间冷汗,遂将病情说与郓王。
  “如此说来,她是无碍了?”郓王强压着眼中的狂喜。
  刘御医作揖道:
  “回殿下的话,好生调养些时日,也就是了。只是切记操心,否则,只怕日后留下心口痛的毛病。”
  郓王一味地点头,赏下许多好东西,又让人用自己的车架送了刘御医去。
  刘御医诚惶诚恐,正待一番推辞,却见郓王抬腿便往屋中去,哪里还顾得上他?
  他舒了口气,又摇头笑了笑,谦和沉稳如郓王,到底还是免不得一身少年心性。
  朱凤英才饮罢水,瞧着依旧虚弱得紧。青纱帐半掩,她忽觉帐前压了个影。
  朱凤英缓缓抬眼,霎时一惊,只见郓王端直站着,负手而立。
  他眉眼含笑地望着她,身上朝服还不及换下,直角襥头端然戴在头上,更显出一分沉稳,足以安抚人心。
  朱凤英一瞬红了脸,回避着他的目光,只弱声道:
  “你怎么来了?”
  此话既出,她便直直后悔。这本就是人家的宅子,又有何处去不得!
  她正懊恼间,只见郓王府的丫头恰捧了新药来。
  她工稳地行过一礼,只道:
  “请朱小娘子用药。”
  床前的丫头正欲去接,却是郓王拦道:
  “本王来。”
  他不由分说地接过药盏,又打发丫头们出去。
  此时屋中唯余二人,郓王看了看朱凤英,也不言语,直在她床沿坐下。
  那药还有些烫,他缓缓吹凉,又亲自试了试。一低头一吐气间,情态安宁,竟是不可方物的温柔。
  从前只觉他恃才傲物,不过是装出的谦谦君子。可眼下看来,又何其叫人迷醉呢?
  他握着青瓷调羹,递至她跟前,却不言语,只微微一笑。
  朱凤英神情迷蒙,着魔似的由他喂药,一双大眼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样苦的药,不多时,倒也饮得干干净净。
  饮罢药,郓王又亲自服侍她漱口,还拿了新腌的果脯与她解腻。
  他忙前忙后,似乎一刻也停不得。待再次坐下之时,朱凤英才忽而发觉,他面容颇是憔悴,身形也比往日清瘦了些许。
  “听丫头们说,”朱凤英微蹙眉头,“这几夜,是你守着我?”
  “那没什么。”他搁下药盏,“如今你醒过来,我也就安心了。”
  “好在你没事。”朱凤英自语似的轻叹。
  她又看他一眼,犹疑半晌,方道:
  “那时,我脑子不清醒的。若说了什么话,叫你为难,你,莫要往心里去。左右,皆是垂死的胡言乱语。”
  “我若当真了呢?”
 
  ☆、第一百六十章 秋风清5
 
  只见郓王深深看着朱凤英,神情中并无丝毫的戏谑玩笑。她忽觉心慌,从未见过他这般认真的模样。
  朱凤英的眼神颤了一瞬,又急忙垂下眸子来:
  “这一箭,权当我糊涂。你断然不必,为此心生愧疚。”
  她还是带着高门贵女的傲气,这样的骄傲,是不会因着某个人,而变得卑微。即使是他,朱凤英亦不会低头乞怜。
  郓王何尝不知她的性子。
  他依旧直视着她,语气平稳,又带着些理所当然的质问:
  “不是这个道理。莫非凤娘眼中,我竟是以身报恩的俗流之辈?”
  听着“以身报恩”四字,朱凤英霎时红了脸。她别过头去,回避着他的目光。
  从前听他胡说,她也不这样的。怎么此时这等没用,便是想恼他,恁是硬气不起来。
  郓王审视她一番,忽站起身,正色道:
  “你果真是信口胡说么?”
  朱凤英不敢看他,只背着身点了点头。
  “好!”他倒干脆,“既是如此,我便当从未听过。权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说罢,郓王便转身,一副要走的架势。
  听得此语,朱凤英猛回过头,惊道:
  “你说什么?”
  郓王背身相对,嘴角忽扬起一丝浅笑,又故作正经道:
  “我能说什么?左右,你是不乐意听的。”
  只见他一掀袍子,抬腿要走。
  朱凤英一时失了魂,忙道:
  “赵楷!”
  他忽而顿住,笑意更深了些。
  只闻得朱凤英又道:
  “你敢走,我再死一回!”
  这显然是情急之下,她口不择言。谁知郓王却当了真,忙回身至她身旁。
  “呸!”他满脸焦急,又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斥责道,“胡说什么!本王命令你,不许死!”
  朱凤英被他吓得一愣,只一瞬,忽又忍不住掩面轻笑。
  她偏头看着他:
  “你不讨好你的莨弟了?”
  便知道她要问这个。
  郓王笑了笑,扶上她的双肩,正色看着她,一字一字道:
  “你听好了,我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一辈子。”
  朱凤英微微愕然。
  只听他接着道:
  “诚然莨弟如此可爱,我有心交好。可那一箭,才将我刺得清醒。有的人失去了,也许会痛一辈子;而有的人失去了,却只剩得满心的麻木。只因她带走的,并非那单薄的欢愉,而是余生的酸甜苦辣,世间百味,是你的整个人生。”
  他的目光比适才更加炙热,更叫人羞怯。可朱凤英却再不躲避,亦满含神情地回视。
  她眼圈已然红了,包了满满的一汪眼泪,盈盈如斯,楚楚可怜。
  她声音亦有些哽咽,只道:
  “这一箭,果真是好值得啊!”
  郓王小心翼翼地揽过朱凤英,只深深拥在怀中,却又怕触及她的伤口,真是轻也轻不得,重也重不得。
  “都怪我,”他轻声道,“活得这样糊涂,竟险些害你丧命。”
  朱凤英摇摇头:
  “若非已半跨进鬼门,那些话,我许是一生也不会吐露半字。”
  他将她搂得更紧些,微笑道:
  “你不必说的,只听着便好。那样的话,是我要同你说一生啊!”
  “呸!”朱凤英忽将头埋进他心头,“谁要听来?不知羞!”
  “诶,可不带这样的!”郓王笑道,“你那夜所言,我一字不差地写成了字据,你还画过押,再抵赖不得!”
  郓王说着,只从官服的内袋中掏出一张洒金梅花笺,直提着在她眼前晃。
  朱凤英伸手便要去抢,郓王又忽地举高,一来二去,她始终不得。
  她又伸出手,忽扯着伤口,只“哎哟”一声,兀自捂住。
  郓王再顾不得逗她,面上惊慌毕露:
  “我去唤御医!”
  还不待他言罢,朱凤英转而一笑,偷偷抽下那张梅花笺。
  只得意笑道:
  “别跟我耍花样,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好在虚惊一场,郓王只无奈笑笑。这个凤娘,便是生着病,却还是从前一般机敏有趣。
  朱凤英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忽想着七娘,忙问:
  “七娘呢?她如何了?可也伤着了么?”
  “你放心,她没事。”郓王安抚道,“那夜我已让府兵护送她回谢府。谢大人那里,也已交代明白,你别担心。”
  朱凤英舒了口气,又黯然垂下眸子:
  “她如今,应是恨极了我吧!到底,是我自私,那样揭她的伤疤。”
  郓王摇摇头,直拿她没办法:
  “又瞎操心来!她见你中箭,骤然吓呆了。回到谢府,也只剩下担心。你已然这个样子,她又恨你什么?”
  “果真么?”朱凤英蹙眉,“可她临行时,说她讨厌我。”
  “那不过是一时气话。”郓王道,“便是昨日,她还来看过你呢!”
  听郓王这样说,朱凤英遂放下心来。既来看她,想来,也是不再怪她了。
  谁知她刚想着,便听帘外丫头道:
  “殿下,谢七娘子来看朱小娘子!”
  不待郓王应声,却是朱凤英道:
  “快快请进来!”
  郓王看了她一眼,嘴角又勾起一抹浅笑来。
  朱凤英支使起郓王府的人,这般自然随性,倒真有个郓王妃的架势。
  听闻朱凤英醒了,七娘忙趋步进来。
  她立在离朱凤英不远的地方,忽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着她真无碍,七娘方道:
  “你没事了?”
  那语气不似从前亲热,反倒显得有些冰冷。
  朱凤英到底于她有愧,只低声道:
  “没,没事了。”
  “嗯。”七娘点头应声,又道,“既是没事,我回府与母亲说一声。她很是担心你,日日遣我来看。你既无碍,明日,我也就不来了。”
  说罢,七娘直转身要走。
  “七娘!”朱凤英忙唤住她,“我不是有意。我只是,迷了心窍,我不想伤你的。”
  七娘回头看着她,忽而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是有意?你知晓我所有秘密,那人的分量,你真不明白么?你若不明白,何须用他的字迹来骗我?你就是自私!”
  她又看了一眼郓王,接着道:
  “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便要揭我的伤疤取乐么?”
  “莨弟!”郓王忽道,“她已然病得这样,你少说两句!”
  七娘瞥他一眼,乍然一声冷笑:
  “别唤我莨弟,我没你这般的兄长!况且,她中那一箭,也不是我射的!至于那些刺客从何而来,郓王殿下,你当真不清楚么?”
  说罢,七娘再不逗留。她扬起下巴,转身便走,从未有过的干净利落,毅然决然。
  朱凤英还待唤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微启双唇,却化作一声叹息。
  不过有一点,七娘所言不虚。那些刺客,郓王心中未必没有决断。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秋风清6
 
  郓王见七娘出了房门,遂回身看着朱凤英。
  她依旧愁眉紧锁,忧心忡忡,那样亲近的姊妹,眼下却是何等疏离?
  郓王伸手轻抚她的眉头,只道:
  “她不过是一时生气。过些时日,待她气消了,咱们好好与她赔不是。想来,她也不是计较之人。”
  朱凤英又叹一口气。如今,自己卧病在床,何处也去不得。到底,只得这般兀自宽慰。
  她握住郓王抚她眉头的手,细细审视他,还好,他是安然的。
  朱凤英方道:
  “那些刺客,果然是有些来头吧?”
  郓王点了点头:
  “你适才说,你挡这一箭是糊涂。想必,是已经猜着了。”
  朱凤英轻咬着唇,又蹙眉道:
  “那些刺客射出一箭,便齐齐遁走,显然并非有心取你性命。我那时也是慌了神,若不去挡,于你肩上,不过一抹擦伤。”
  她虽如此说,可即使是擦伤,她又何其忍心呢?
  郓王接着道:
  “你所言不错。那些刺客中,只一人使箭,其余的,多是防胜于攻。那样的阵法,像是对郓王府的府兵很熟悉。还有一处,箭头并未喂毒,若真有心行刺,不会如此。”
  朱凤英低头,一时有些害怕:
  “虎毒还不食子呢!若有个偏差,她不担心么?”
  郓王笑笑,道:
  “母妃行事一向果决。自皇后殡天,她便代理六宫事宜。这么些年,又有何事值得她怕呢?”
  朱凤英只觉难以置信。王贵妃看上去,是顶谦和淡薄的,端端一派写诗作文的书卷气。
  莫说那些争权夺利的戾气,便是后宫的浮糜之态,于她身上,亦未见丝毫。
  那夜的事,竟会是她所为么?其间,是否还有误会?
  她抬眼看着郓王,焦虑并着恐惧,显得面色更是苍白。
  郓王从床头抽出又抽出一方软枕,扶她靠着,方道:
  “你好生歇着,莫要多思。这些事,交给我便好。”
  “可你……”朱凤英依旧不放心。
  不待她说罢,郓王却道: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