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郎谢汾,披着一张人皮,却做着禽兽不如之事,为何还能朝堂内宅风生水起?
她抬头看向仪鸾宗姬,乍一声低沉的闷笑:
“你们这群疯子!”
仪鸾宗姬依旧高傲地仰着头,端端一派皇家气度。这般傲然,亦是皇族体面。
她微笑看着周夫人,却不言语。
她们若是疯子,周夫人便是个傻子了!
仪鸾宗姬又笑了笑,只道:
“二婶母此番做的,是有损谢府之事,二叔叔亦保不得你。况且,王家那处亦需有所交代。婆婆已发过话,婶母怕要委屈些时日了。”
那日之后,周夫人便没再出过院门。
开封府本想早早了解此案,只作醉酒猝死判下。顾显这般无赖,顾家亦无人为他申冤。况且王、谢二府,又岂是轻易能惹的?
钱氏虽未受牵连,却心有戚戚。她再未上赶着管理家事,见着仪鸾宗姬,便同见鬼似的,总绕道而行。
至此,朱夫人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当家大夫人。
五郎的婚事既定,她也受过了教训,再不随意提起与高门结亲之事。
如此,谢诜只当朱夫人想通了。自然是放下成见,夫妻和好如初。
倒是新妇何斓,却被顾显之死吓得不轻。
她只隐隐觉着,顾显死得蹊跷。为何他才登门闹事,当夜便死于非命?周夫人又为何忽而称病不出?
太多的疑问堵在心间,这些事情与谢府,是否另有关联?
她不敢往深了想。
时至夜里,何斓夜里与五郎说起此事,他也只囫囵敷衍,似乎亦不愿深究。
若多问了几句,五郎便道:
“这般在意,你可是后悔退那门亲事了?”
何斓最怕五郎多心,只觉又委屈又冤枉,急得差些发誓,倒也不敢再问了。
经过此事,王家只道绍玉胡闹的功夫越发厉害,差些牵扯上人名官司,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这日,绍玉正趴在榻上养伤,只听帘外丫头道:
“小郎君,谢七娘子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被花恼1
绍玉正吃时令果子,半搭着锦丝薄羽毯,几个丫头捏肩捶腿,好不惬意。
忽听闻七娘来,他一个翻身将起。谁知恰碰着伤口,只闻得蓦地一声惨叫。
七娘还未进屋,猛吓得直愣在门外,与丫头们面面相觑。
“三郎!”七娘回过神高声唤道,忙趋步进去。
只见绍玉捂着伤口,遮遮掩掩,又呲牙冲着她笑,眉头却因疼痛而紧锁。
那模样奇怪而滑稽,七娘掩面一笑,遂过去扶他。
“没事没事!”绍玉摆手,故作轻松,只笑道,“这点小伤算什么?”
七娘扶他至榻上,自己亦在榻沿坐下,一面憋笑道:
“别嘴硬了!王伯伯下手一向重得很,我又不是不知。”
绍玉低头笑笑,又道:
“说来,五郎怎样了?”
提起五郎,七娘遂叹了口气,摇头道:
“还不是一顿打!不过比你好些,如今已活蹦乱跳了。倒是五嫂,母亲说她不能劝着五哥胡闹,莫名被训斥一通。”
“你别忧心,”绍玉劝道,“好在五郎待她好的。”
七娘只点点头。
她又看了看绍玉,见他这般受罪,亦心有不忍。到底是为着七娘,他才落得如今的状况。
“三郎,”她柔声道,“可还疼得厉害么?”
听她言语,绍玉蓦地愣着。她端端而坐,垂下眸子,倒是难得的温柔。
七娘今日着了件浅血牙金丝掐牙褙子,下系散镶玳瑁月华裙。白琉璃璎珞映出五彩的柔光,恰照着她肉粉的面颊,正一位盈盈润润的玉人儿。
绍玉一瞬看得痴了,只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言语。
忽见窗外飞来一方玉扇坠,正中绍玉额头。他蓦地回神,已然不及躲躲避。
七娘亦吓了一跳,试探着朝窗外看去。
只见王環梳个双环髻,双手撑在窗棂,正托腮望着他们。金步摇长长垂下,她偏头一笑,晃得步摇清脆,似闻仙乐。
绍玉一见是她,狠狠瞪上一眼,又抓起扇坠朝窗边丢去。
上回焚书之事还未曾与她计较,现下又来捣乱。也不知三叔还管她不管?
王環回身一闪,遂进了屋中。她瞥绍玉一眼,自去挽着七娘。
只见她朝七娘甜甜一笑,便唤道:
“谢七姐姐!”
还不待七娘答话,却听绍玉没好气道:
“你来做什么?又没事找事?”
七娘笑了笑,看了一眼地上的扇坠,只搂着王環:
“可是你三哥得罪你了?”
王環撒娇似的倚着七娘:
“姐姐不知,他前些日子还凶我呢!”
“怎么?”七娘不解。
王環狡黠一笑,直视绍玉:
“三哥,我能说么?”
绍玉白她一眼。他欲追着七娘入太学,却并未成事,说来到底有些难为情。
他脸色发红,闪烁其词:
“有什么好说的?去去去,别总缠着我!”
七娘对着绍玉审视一番,转头向王環憋笑道:
“你看,你三哥脸都气红了。想来,環娘定是做了了不得的事。”
王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谢七姐姐打趣人的功夫,着实叫人佩服!
她掩面笑道:
“不过是烧了他几篇劳什子文章,跟要了他命似的。”
“什么文章这样宝贝?”七娘瞪大了眼。
王绍玉这个混世魔王,竟会为了文章着急!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若同五郎讲,他能笑上半年!
绍玉撇撇嘴:
“不是什么要紧文章,你听她胡说呢!”
七娘看着绍玉,又想着他为几篇文章生气的模样,再忍不住,猛然哈哈大笑起来。
王環见此,亦跟着笑。
二位小娘子乐得前仰后合,唯绍玉趴在榻上,冷眼看着她们。
他讪讪道:
“便当我从此用功,可行了!”
用功?二位小娘子笑得更是厉害。
七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绍玉:
“你用功?只怕待酿哥哥考上状元,你还没做出一篇像样的文章呢!”
此话刚一出口,却见绍玉猛黑了脸。
七娘忙收了笑,紧闭嘴唇看着他。
他也不管王環还在,只正色向七娘道:
“是否在你心中,便没人比得上你酿哥哥?”
七娘不敢看他,兀自垂下眸子,神色一瞬黯然。
不是说了要忘么?怎么就这般脱口而出呢?太学一月,她强忍着不同他说话,强忍着不上藏书楼,种种这般,竟都是徒劳么?
“你还是不死心。”绍玉一声冷笑。
“我没有!”七娘转过身,双手直撑在榻上,厉色看着他。
酿哥哥已然拒婚,她还有什么不死心的?
绍玉不欲与她辩驳,是否死心,她自己何尝不清楚?
这便是谢七娘,自欺欺人,死不承认。自小便是如此,她若有不顺心之事,总有人替她解决。解决不得的,她便装作不曾发生。
她故作洒脱天真,足以骗得旁人。可眼前之人,是王绍玉。
一处长大,知根知底的王绍玉!
见绍玉不语,七娘的声音更高了些:
“我没有!”
绍玉嘲笑也懒得笑,只由着她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越是厉色,越是心虚。
七娘讨厌他此刻的眼神,那般不容置疑,像是将她看透了。
她蓦地站起身,拉起王環便道:
“環娘,我们走!”
说罢,她只死死瞪着绍玉,却不曾移步。
放在往日,绍玉早好言相劝,要死要活地拦她。或是赔笑,或是赔礼,总要劝住她的。
可此时,绍玉任她瞪着,自己只看向别处,一面还拿起手边的时令果子要吃。
“哼!”
七娘气性也上来了,一跺脚,拉着王環便要出门。
正至门边,却撞上迎面而来的李蔻。
她是六娘谢蕖的陪嫁大丫头,性情和善,倒是个好相与的人。
见七娘气冲冲的,李蔻忙上前搂着安抚。
她又看了看绍玉,心下了然,只笑道:
“这是怎么了?小娘子刚来便要走?小郎君怎不好言留一留?”
绍玉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吃果子。
七娘瞥他一眼,依旧黑着脸:
“蔻姐姐,王绍玉的屋子金贵,容不得我!”
闻着这话,绍玉忙转过身:
“你自己要走,我可没说过!”
七娘仰头冲着门,也不看他。
李蔻掩面笑了笑,知是他们小孩子闹脾气,从前也惯见的,遂不以为意。
她又道:
“七娘子来了,也不想着看看蕖娘子,她该伤心呢!”
“是六姐姐让姐姐来的?”七娘这才笑了。
李蔻点点头:
“本是来寻小郎君与環娘子的,正好七娘子也在,且一处去吧!夫人有好事要说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花恼2
屋中三人皆是好奇,不论如何问,李蔻只挂着神秘的笑,任是不说。
三人随着李蔻,方至谢蕖这里。绍玉带着伤,由两个丫头扶着。
七娘心下奇怪,分明是王夫人有事要说,怎么将他们带至六姐姐的庭院?
一进正堂,只见王家女眷皆拥着谢蕖,笑作一片。
王夫人最是高兴,见七娘进来,忙去拉她往里走:
“七娘也来了,这倒正好!”
到底是长辈面前,七娘不敢怠慢。
她先行过万福,一双大眼盛满了好奇,方笑道:
“王婶婶,何事这等开心?也说来与我们听听?”
王夫人满面堆笑,拉着七娘便至谢蕖跟前:
“还是你姐姐亲自同你说吧。”
谢蕖牵过七娘,拂了拂她的发丝,有些羞涩地笑起来。
七娘不明所以,只偏头看着她。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奇怪模样?
谢蕖又看了看七娘,方柔声道:
“七娘,要做姨母,开心不开心?”
七娘一愣,还未曾回过神。做谁的姨母?怎就蓦地升了辈分?
却是王環机灵,忙拥上去行礼:
“恭喜二嫂。”
谢蕖低头,笑得很是温婉。众人又是一片喧闹的笑声。
七娘睁大眼审视谢蕖一番,又将目光停在她的肚子上。
遂问道:
“六姐姐,你肚子里,是有个小娃娃?”
却是王家大嫂仪平宗姬笑了起来:
“要不怎说童言无忌!话虽好笑,却是这般道理。”
七娘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左看右看,却也不敢碰谢蕖的肚子,稀罕的很。
绍玉亦激动笑道:
“如此,我也要做叔父了。”
却见王夫人笑着瞥他一眼,方轻声斥道:
“要做叔父,也该有个样子,可不能这般淘气了!”
绍玉吐了吐舌头,只讪讪点头。
既是喜事,自然传得甚快,谢府这里自是上下欢喜。
不仅如此,宫中亦来了不少精致赏赐。单王贵妃赏的百子千孙缂丝屏风,便是华美无方。
通经断纬的工艺,本就极费功夫,也不知多少能工巧匠,方能制得。
绍玉与王環寻常惯爱胡闹,此时在谢蕖跟前,也不得不谨慎小心些,倒像是收敛了张狂性子。
最兴奋的,莫过于王绍言。
他与谢蕖也算得青梅竹马,自成婚后,更是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上回凿冰取湖的典故,七娘她们至今还打趣。殊不知,这些恩爱琐事,早已传出王府,为汴京市井津津乐道。
如今谢蕖有了身孕,王绍言更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只伺候得她什么事也不必亲自动手才好!
谢蕖成日倚在榻上,只望着他笑,一面打趣道:
“你这般事无巨细地操心,倒用不着丫头们了。改日我打发她们出去,也好省几个银钱,将来养儿!”
“哪里学得这般小家子气?”王绍言笑道,递上一盏蜜糖水,“我还要多添置些丫头呢?你这里事多,我上朝之时,可不是要仰仗着她们?”
“哎!”谢蕖摇了摇头,“让你省钱,你偏又破费。看来,倒是我的罪过了?”
“呸呸呸!什么罪过不罪过?自小便这般口无遮拦!玩笑归玩笑,当心冲撞了神明!”王绍言言语虽斥责,可眼中是乘不尽的娇宠。
谢蕖这才笑笑住嘴。他在她身旁坐下,只搂着她,微笑道:
“我的蕖娘,值得世上最好的。几个丫头罢了,也值得拿来打趣?我便是守着金钱银山,也尽供着你!”
虽自小长在一处,又做了几年夫妻,朝夕相对。蓦然听着他这番话,谢蕖亦不由得低下头,面上泛起一片潮红。
见她脸红,王绍言只兀自偷笑。
谢蕖看着伶俐,却是最亦脸红之人。幼时只当她年幼,脸皮薄。谁知大了,却比幼时更甚。
谢蕖佯装生气地瞥他一眼,又捶他一下,只嗔道:
“说那么些好听的,原是又等着笑话我!也不知是谁,从前还尽护着我呢!如今,却变本加厉地欺负!”
王绍言笑道:
“你呀!已是将要为娘之人,斗起嘴来,却跟个小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