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月色俨然,真是好美的秋日啊!偏偏又有这么些烦心事。
她回府不过月余,先是知晓朱夫人被夺了管家之权,如今又来了个讹人的无赖,怎会有这样多的事呢?
到底还是太学好。读读书,论论道,日子也就这般过了。若哪日论出个所以然,还能治国平天下,名垂青史。
初时,她还嫌太学无趣,如今瞧来,倒是愿留在太学,做个娘里娘气的小祁莨。
思及太学,也不知酿哥哥此刻在做些什么,应是写孙夫子留下的功课吧?孙夫子那个“老顽固”,亦是位有趣之人呢!
七娘这般思忆着,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五郎与绍玉便结伴而来,还带着何斓,只向七娘描述着昨日的义举。
“你是没见着,”五郎笑得前仰后合,“那厮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味地求饶,只道再也不敢了。”
“是了是了,”绍玉亦憋笑道,“那厮……”
不带他说完,却见朱夫人身边的金玲直闯了进来。
她冷面冷口,只正色道:
“大夫人请二位小郎君至正堂过话。”
“二位?”绍玉不解。
“是,”金玲道,“王夫人亦来了。”
屋中之人面面相觑,不就打了人么?何至于这等劳师动众?
金玲瞥他们一眼,这些个孩子!
她只道:
“顾显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摸鱼儿4
屋中四人一时不及反应。不过是打了一顿,临走时还求饶呢!怎么死了?
二位小娘子只吓得不敢言语。从前再怎么闹,总不会摊上人命,那叫惹事。若真如金玲所言,便是惹祸!
惹祸,事情就大了!
绍玉仔细将昨日的经过回忆一番,并无不妥。
他遂问:
“敢问金玲姐姐,那顾显,是如何死的?”
金玲轻声冷笑:
“王小郎君还问呢?留着精神,与夫人们解释吧。”
只见二位小郎君不肯就走,屋中四人正相互使着眼色。
金玲方道:
“怎么,何娘子与七娘子亦想去凑个热闹?”
她们只愣愣地摇摇头。
金玲又道:
“外院已有十来位家院候着。小郎君们若执意不走,就别怪他们惊扰小娘子了?”
绍玉与五郎相视一眼,只得跟着金玲去。
“润郎!”何斓弱声唤道,满面的提心吊胆。
五郎回头,朝他露齿一笑:
“我与母亲说清楚便回来。你们可别散,我还要说书呢!”
他嘴上虽硬,心中却已打起鼓来。莫不是真打死了人?
绍玉只看了七娘一眼,也不说什么,二人遂跟着金玲去了。
方至堂上,只见谢诜、朱夫人,并同王大人夫妇皆在。
四位大家长端然而坐,俨然四尊不可抗衡的佛像,直压得五郎与绍玉心慌。
这也罢了,只是客座的方位还有一人,约莫四五十的年纪,也不知在何处见过。他神情温和,倒比谢诜他们可亲些。
五郎额上已开始冒汗,他抬眼偷瞧谢诜,又匆匆低下头去。
谢诜捋了捋胡须,声音低得如一声闷雷:
“说说吧,昨日的事。”
二人面面相觑,五郎只道:
“昨日,揍了顾显一顿。”
王大人亦审视他们一番,又问:
“三郎,你说呢?”
绍玉缓了缓气息,强撑着面不改色,方道:
“五郎所言不虚。听闻,是死人了?”
王大人一声冷哼,倒是王夫人坐不住了。
她忙道:
“你们快快从实说来,一条人命,岂是好混过的?”
“母亲,”绍玉作揖道,“我们确是打了人,却并不曾取人性命。”
“那人为何死了!”王大人怒道,“年纪轻轻,下手没个轻重,不少人看着你们出的手!”
绍玉心下跳得极快,却依旧稳住神情:
“我们临走时,清清楚楚听他连声求饶。若是将死之人,岂会如此?”
王大人脾气上来,直要上手打他。
客座中的中年男子忙趋步上前,拦道:
“大人且慢。二位小郎君,你们打人之时,可见他有醉态?”
二人回忆了半晌,皆摇了摇头。
四位家长相互看了看,一时放下心来。
那人又道:
“仵作验过,说死者生前饮过烈酒。若非你们打死的,那必是有旁人出手。或是仇家,见着他醉态如此,一时起了心。”
王夫人亦附和:
“正是呢!可怜两个孩子,被这等冤枉。”
谢诜只看向客座上的中年男子,笑道:
“邓少尹,事情已然清楚了。至于真凶,便要靠你们了。”
原来,那人便是开封少尹邓大人。
今晨接到报案,说街边见着一具新尸,一看是顾显,不少人都道出了绍玉与五郎当街殴打之事。
按律,本当直接提人审问。只是,此事到底事关王、谢二府的小郎君,蔡府尹便着邓少尹亲自跑一趟。
邓少尹只作揖赔笑道:
“下官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例行公事。倒是打扰了二位大人,也叫小郎君们受惊了。”
王大人只笑道:
“为朝廷办事,自当尽责。邓少尹不必自责。”
说罢,二位大人便亲自送了邓少尹去。
一时,夫人们心疼小儿,忙拥上去上下打量。
朱夫人看了看五郎,只低声道:
“人已走了,你们说实话,适才没哄人?”
谢诜一走,五郎倒不怕了。
他只正色道:
“母亲,这点分寸,五郎还是知晓的!”
“谢婶婶,”绍玉亦道,“我们不过是为七娘与五嫂出口气,何至于杀人?”
他们所言不无道理,二位夫人又将当时情景细问了一番,才真正放下心来。
罢了,只打发了他们回去。
一路上,五郎只对邓少尹嗤之以鼻:
“什么东西!我们说,他便信,哪有个做官的样子?”
绍玉笑了笑:
“怎么,你还盼着他不信呢?”
五郎撇撇嘴:
“咱们本就是清白的。如今这般,倒像是依仗着家中的权势作威作福。也不知外面又编排些什么,倒不如同那姓邓的往府衙走一趟,也好调查清楚!”
绍玉摇摇头:
“咱们才躲过一劫,你便别折腾了。也不知真凶是冲着咱们,还是顾显?”
此话一出,倒叫五郎倒吸一口凉气。
诚如绍玉所言,若是冲着顾显,倒也罢了。可若是冲着王、谢二府,日后行事,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顾显之死,也很快传到了谢菱这里。
二人到底有层表亲关系,遇着她房里的丫头,也都愿说与她们知。
谢菱正于房中刺绣。也不知怎的,今晨心下发慌,已连着错了许多针。
只见她神情焦虑,一旁伺候的丫头也不敢言语,只等着钏儿回来。
钏儿刚到,便打发了小丫头们出去。
她俯首过去,只轻声向谢菱道:
“小娘子,干净了。”
谢菱紧紧抓着绣绷,只问:
“果真干净么?我怎么听闻,今晨开封少尹来家中问及此事。还扯上五哥与王三哥?”
钏儿点点头:
“不过,据说五郎与王小郎君只是打了人,并不曾取他性命。”
谢菱沉吟半晌,却笑道:
“谁知道呢!”
钏儿拉着谢菱至床前,只道:
“赵小郎君的人说了,没有比此番更干净的了。”
“这是何意?”谢菱不解。
钏儿只递上一封手书,瞧着是赵廷兰的左手字迹。
谢菱笑了笑,这个赵廷兰好生谨慎,竟连她也防着,故意拿左手书写。
她展开读来,信中所言,却颇是蹊跷。
本是谢菱怕被顾显缠上,托赵廷兰解决了他。
谁知,当夜顾显醉酒,却直直倒在街头。眼见是难得的好机会,赵廷兰的人正待下手,却见他已然断了气。
如此,他们既不曾动手,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干净。
不过,醉酒而亡,似乎也太奇怪了些。赵廷兰的人亦有疑虑,还仔细查看过。
只见得顾显唇齿微青,指尖发紫,似有中毒之象。
☆、第一百四十七章 摸鱼儿5
“中毒?”谢菱喃喃念道,“这个无赖,仇家还真多!”
“不过,既是中毒,为何少尹大人还要来府上走一趟?”钏儿不解。
谢菱笑了笑:
“想来,这样的案子,牵扯到王、谢二府,必然成个糊涂案。一来,仵作不用心,将中毒的青紫与打人的青紫混为一谈;二来,许是府尹大人想卖咱们府上一个人情,故意而为。”
“原是如此。”钏儿点头。
“别想了,”谢菱又道,“不论是谁出的手,左右,皆与咱们无关。”
她心中高兴,竟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此人。那样的人,贪得无厌,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说来,那时她亦是气糊涂了。其实,哪里用她出手呢?中毒之事,总逃不过朱、周二位夫人。命如草芥之人,还敢觊觎谢府女儿,真是找死!
深秋的天气,积霜越发重了。有时白日,亦见着窗棂上白蒙蒙的一片。
这样的天气,本该因寒冷而添衣,可周夫人这里,却急得满头大汗。
大丫头阿璇正进来,直往周夫人身边俯首过去:
“二夫人,开封府来过人了。问过一通话,适才刚走。”
周夫人转眼看着她:
“可有说别的?”
阿璇摇摇头。
“手书呢?竟无人察觉么?”周夫人神色紧绷。
阿璇只道:
“似乎,并无人提及。”
周夫人心下一沉,脚下发软,猛坐在椅上。她体态僵直,怔怔望着前方。
“夫人?”阿璇见她如此,忧心并着害怕,试探着唤她。
周夫人却似充耳不闻,粗喘着气,只喃喃道:
“完了,完了……”
正此时,却见仪鸾宗姬正进来。
她一身清素褙子,峨眉淡扫,不施脂粉。宜春髻子挽在头顶,横插着青玉凤钗。正一位寡居之人的模样。
她不慌不忙,缓步而行,至周夫人身边,遂俯身道:
“二婶母这是怎么了?”
见她满脸关切,瞧来也真心,却不知为何,只叫人不寒而栗。
阿璇忙护着周夫人。
仪鸾宗姬瞥她一眼,立直身子,忽变作审问语气:
“二婶母,我自问不曾得罪于你,为何这般害我?”
周夫人还未曾回过神,仪鸾宗姬又是一番质问:
“二婶母是要至我于死地么?”
忽而,只见仪鸾宗姬自袖中掏出一封手书,她左右翻看一时,便直往周夫人面上砸去!
阿璇猛地一惊,不敢言语。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仪鸾宗姬,何时变得如此凶狠?
周夫人冷汗冒得更厉害,不必看也知那是什么。
顾姨娘临终留下的手书!
琉璃拾起那封手书,就着案头的灯火,一霎时滋滋燃烧,字字化为灰烬。
原来,昨日朱、周二位夫人便商议着解决顾显。
周夫人自诩如今当家,主动请缨。
她先让人灌顾显毒酒,做成醉死之态。以应付谢府。其间,却也留下中毒的蛛丝马迹。
事成之后,她又命人将顾姨娘的手书,放在顾显身上。
如此,待人报案,便知是谢府为掩饰府中丑事,杀人灭口。
她心中明白,于开封府而言,谢府若真要杀人灭口,必不会杀了人还留下手书。故而,草菅人命的罪名是坐不实的。
况且,还有一层官官相护呢!
可谢府的丑事,却会人尽皆知。
这便够了!
谁知时运不济,前有添乱的五郎与王三郎,后有仪鸾宗姬这只黄雀!
周夫人只笑道:
“宗姬的手段果然厉害!”
仪鸾宗姬亦笑了笑:
“不过是母亲不放心婶母,让我着人跟着看看。谁知,二婶母果然叫人信不过啊!”
仪鸾宗姬又道:
“让我猜猜,二婶母并非意欲对谢家不利,而是旨在我与二郎。二婶母是否以为,害了我与二郎,母亲亦受牵连,您与四弟夫妇便能就此扶摇直上了?”
周夫人的心思一一被她猜中,面色显得更加难看。
仪鸾宗姬忽而摇头,作出一副怜悯姿态:
“二婶母,我是皇家的体面,二郎是谢府在朝堂的体面。你说,你动得了谁?”
时至此时,周夫人方恍然大悟。
“况且,”仪鸾宗姬嗤笑,“皇后不管,婆婆不管,母亲亦不管,您操哪门子的心呢?”
仪鸾宗姬的话,直叫周夫人心下发毛。她只道自己败了,殊不知,她所做的一切,从来皆是在大房的眼皮底下。
前些日子的风光,此时乍然变作南柯一梦。
周夫人不过想为谢芝讨个公道。她的女儿受尽屈辱,死后亦被人诟病唾弃。凭什么,仪鸾宗姬这等逆伦,却能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