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与何斓相识,不过是上元节的事。一年不到的光景,她竟骤然成了自己的妻。
  对于何斓,五郎似乎并不排斥娶她。
  或许是习惯了她对他的好,或许是习惯了她的出入相陪。到底,她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娘子。况且,与她成亲,总也好过素未谋面的蔡三娘子。
  何斓虽算不得绝世美人,却也占尽温顺二字。自成亲以来,她日日早起请安,人又谨慎知理,实在无半分不妥之处。
  如此,三朝回门之日,谢府自然给足了她面子。除去应有的回门礼,老夫人又着意添上许多。
  五郎待她亦颇是上心,如今既为夫妻,自然与从前不同。
  何斓正待上车,又回头望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回门礼。有些东西,她从前连听也不曾听过,眼下竟能随意赠人。
  到底是不同了!
  她带着满意的笑,又含情脉脉地看五郎一眼。五郎亦微笑相对,扶她上车。夫妻二人遂朝何学士府去。
  何学士府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自打媒人来说,何学士便成日地想,自己祖上究竟积了什么德,方能得此贵婿!
  谢府的车马方至,只见何学士与何夫人端端而立,亲自于正门相迎。仆婢两排,分列左右,虽没什么气势,倒也是诚心诚意。
  五郎方扶着何斓下车。
  只见她已换做妇人发髻,头上一支卧凤点翠步摇极是华美,还坠着米大的珍珠串。行动间,柔光细细,是极考究的功夫。
  又见她裙摆飘飞,正一条五彩菱花绡六破裙,玛瑙禁步轻轻压上,眼见着便是世家风度。
  何夫人见此,满面堆笑,趋步着就要过来:
  “小娘子可算回来了,瞧瞧这一身的气度,果是与从前不同。尤其这支点翠步摇,我可是连见也没见过呢!”
  何夫人的为人,初一早与五郎抱怨过。她这会子来巴结,只怕晚了些。
  五郎与何斓遂相视一笑,他只道:
  “这是宫里淑妃姐姐赏下的,不比市井之物,难怪夫人不认得。”
  这般言语,只呛得何夫人说不出话,她讪讪一笑,只低着头想要去扶何斓。
  何斓忙朝五郎身后退了退,五郎遂道:
  “岂敢劳烦夫人,斓儿自有丫头的。初一!”
  说罢,初一亦挺身向前,护着何斓。
  何夫人又吃了个哑巴亏,这分明是说她连个丫头也不如!若在往日,她早上手打何斓了,偏偏她如今是谢府的人。
  真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想这小蹄子,竟有如此造化!
  夫妻二人亦不再理她,只朝何学士去。
  端端行过礼来,五郎方正色道:
  “岳丈大人,日后便由小婿护着斓儿,还请岳丈大人放心。若有不妥之处,岳丈大人只管教训!”
  五郎最是嘴甜,何学士激动得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忙抬起袖子揩眼泪。
  他点头道:
  “好好好!得婿如此,老夫遂也安心了。斓儿自幼丧母,不得教导,贵府高门大户,日后还请贤婿多担待。”
  五郎忙去扶着何学士,一面进门一面道:
  “斓儿很好,家中长辈甚是喜爱,皆道岳丈大人教女有方。”
  一时众人入府,回门礼跟着流水似的进去。四下街坊见着,皆频频称奇,无不羡慕。
  五郎自在堂前与何学士过话。何斓得嫁谢府,族中叔伯无不想攀附,堂中霎时挤满了人。
  各人皆围着五郎寒暄见礼,又偷着打量。他周身的锦缎绫罗,世家气度,人又生得俊郎,俨然天神一般的人物。
  “斓娘自小便见出福相来。”何家十三叔道,“今日得见谢郎君,这等贵婿良配,想来斓娘后福无边啊!”
  何学士引荐道:
  “这是十三叔。”
  五郎遂作揖,只道:
  “十三叔过誉,五郎至今无功无业,颇觉愧对斓儿。”
  何十三叔笑道:
  “有心不怕迟,眼见着谢郎君便是有大出息的。”
  这些恭维,五郎自然惯听的,并不大在意。只是,为着何斓的体面,他只得一一敷衍。
  何斓回府,自然往后宅去。
  这府中的一亭一阁,一花一叶,如今看来,竟是这般不同。
  她挺直了背,微扬起下巴,手中握一把湘妃竹柄缂丝团扇。
  这些年,似乎从未如今日一般悠闲恣意。
  何斓轻摇团扇,只道:
  “从前,我只道厌极了府中。此番回门,却见春景甚好。”
  身旁的初一亦满面得意,笑道:
  “可不是!如今再无人敢欺负娘子了。”
  见何斓笑了笑,初一接着道:
  “方才在府门外,看她那谄媚样,连我一个丫头亦看她不上!呸!拜高踩低的小人!”
  “既知是小人,又同她计较作甚?”何斓不在意地摇摇头。
  如今,她可不再是在何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可怜遗女了。纵然她敢得罪何斓,也不没胆子罪谢府!
  何斓又道:
  “听闻姊妹们来了?”
  初一连声称是:
  “她们皆等着恭喜娘子呢!”
  “她们岂有这等好心?”何斓冷笑,“不过也是一番攀附。见见便见见吧,咱们多留个心眼也就是了。”
  才行几步,只见一群小娘子聚在廊下。她们似没见着何斓,正悄声过话。
  何斓与初一对视一眼,遂轻步凑上前去。这般交头接耳,定不是好话。
  “你们可听婶母说了?”一蓝衫女子道,“斓娘从前本有门亲事,是她自己要死要活地退了,才有了今日姻缘!”
  另一位粉衣女子又道:
  “那事怎么不知?听闻还是谢府哪位姨娘的亲戚。这兜兜转转,不还是在谢府么?”
  众女子皆掩面笑起来,似乎贬低何斓,便显得她们更高贵些。
  初一低声抱怨:
  “这群小娘子,别的本事没有,偏是极会编排人!还姊妹呢,不过与夫人是一丘之貉!”
  “那又如何?”何斓道,“嘴长在她们身上,咱们也管不着。只是,从前她们敢当着面说,如今却只敢偷偷地说。咱们心中明白便是,既如此,今日倒也不必再见。”
  何斓转身便走,又故意弄出些动静。
  廊下的小娘子们闻声,皆齐齐看过来。只见得何斓的背影极是华贵,渐行渐远。
  她们面面相觑,忙相互捂着嘴,也不知何斓是否听见。
  何斓却不大在意这些。只是她们的话,倒叫她想起从前与顾显说过亲的事,这才更让她提心吊胆。
  转眼已是深秋,本当日子便这般过下去。谁知,何斓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摸鱼儿1
 
  那日清晨,天刚见白,谢府门前还留着昨夜的残霜。
  只见一男子裹着棉衣,风帽残破而不体面。他弓着腰,抄着手,在府门前不停徘徊。
  经了从前谢芝的事,门房再不敢随意奚落这些人,指不定便是什么大人物呢!
  新来的门房小跑着上去,先上下打量一番,遂拍了拍他的肩:
  “小哥在此处游荡作甚?此是谢府门前,若非寻人,还是远些吧!”
  那人抬起头来,着实吓人一跳。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骨瘦如柴。面容已瘪下去,唯一双眼睛,直鼓了出来。
  他抬头龇牙笑道:
  “劳烦小哥通传一声,是实在亲戚。”
  另一位门房亦过来,低声冲新来的门房耳语:
  “这副模样,小心贵人们发火!”
  新来的门房道:
  “可听过从前大娘子之事?是不是亲戚的,里面人自有决断,咱们通报一声,也算是两不得罪。”
  说罢,他们又问道:
  “小哥可报上姓名?我等与里边通传。”
  落魄男子连忙作揖:
  “谢过了,谢过了!便说姓顾,是谢府的表亲呢!”
  表亲?门房一听,似乎有些来头,再不耽搁,只往里边通传。
  自朱夫人被谢诜罢了管家之权,自然是周夫人接着管。她心中得意,便时长邀着娘子们吃茶,自作一番笼络。
  这日,七娘、谢菱、何斓、钱氏皆在,只见周管事家的匆匆进来,神情闪烁,只一副欲语不语的模样。
  她夫家与周夫人同姓,也算拐着弯的亲戚,故而如今很是得脸。
  周夫人吃一口茶,只道:
  “小娘子们与新妇面前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是府中的老人呢!”
  周嫂子看了一眼谢菱,只频频称是。周夫人心道,原是与谢菱有关。一个庶女的体面,倒不必刻意顾及。
  她遂道:
  “在座皆是家里人,有事你便说来。”
  周嫂子会意,行了一礼,只道:
  “是顾家来人了,说是……是……八娘子的表兄。”
  何斓正欲饮茶,忽闻此语,手猛地一颤,只将茶洒在了案几上。
  四下安静,众人皆朝她看来。
  何斓缓了缓神情,浅笑道:
  “茶太满了些。”
  谢菱蹙了蹙眉,只见她忽地拍案而起,不必想也知是顾显了!
  她厉声道:
  “周嫂子糊涂了?他是我哪门子的表兄?我母亲为汴京朱氏,哪来个姓顾的表兄?”
  顾显那人,七娘是听过的。
  闻说是个游手好闲,吸血蚂蟥一般的人物。从前来谢府时,便惹得人人厌弃,难怪谢菱这等生气。
  况且顾姨娘已死,这样的亲戚,实在不必再来往。
  周夫人看了谢菱一眼,只试探道:
  “到底是顾姨娘的侄子,这样,是否不大好?”
  谢菱气得说不出话,七娘方行至她身旁,一面搂着一面道:
  “二婶母亦糊涂了么?”
  七娘心底是明白的。母亲失了管家之权,虽是因着五郎的婚事,这明里暗里,也是婆婆与父亲的意思。
  可其中,岂能少了周夫人的事?若非她来来回回地挑拨,父母之间何至于误会极深?
  故而,她心中难免不平。只是尊周夫人是长辈,不好发作。
  如今她却又想着作践菱儿,断断使不得的!
  七娘又向周嫂子道:
  “还不打发了去!”
  “这……”周嫂子一脸犹疑,只望着周夫人。
  周夫人看了看七娘,只见她鼓着腮帮,颇是生气。这个小丫头,向来无法无天,早该整治了!
  奈何她颇得老夫人喜欢,倒不好用强。
  周夫人只笑道:
  “小娘子们莫急,好歹也先问清楚。若真有正经事,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啊!咱们家大业大的,可不最怕那些闲话么?”
  周夫人转而又向周嫂子道:
  “如今人在何处?”
  周嫂子见小娘子们急色,声音更低了些:
  “小的也知小娘子们忌讳,遂安置在外院的茶房了,并不在正经的待客厅堂。”
  谢菱一声冷笑,瞥周嫂子一眼,方道:
  “凭他也配?他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是要钱!我告诉你,若敢与他一厘一毫,我定然不依!”
  周嫂子蓦地被一通抢白,只得讪讪笑道:
  “小娘子这话说的,还真不是要钱。”
  谢菱与七娘面面相觑,很是惊讶。
  顾显这人,也没什么大胆量。左右,不过是赌输了没钱还,逛窑子没钱使,莫非还能惹上更大的事?
  倒是何斓双手紧握,已然渗出汗来。她愁眉紧锁,心下跳得极快,却是不敢言语。
  周嫂子倒没注意她,又接着道:
  “他说,咱们府上强娶了他未过门的媳妇,要往衙门告去!问……问私了……还是公了……”
  初时,周夫人也只当是赌输了要钱。她想着顾姨娘已死,顾家恰好来人,倒能让仪鸾宗姬露些破绽。
  可突来的言语,却更叫她好奇:
  “这是什么话?”
  周嫂子只摇头:
  “小人也问过,他偏是不说。只道此事事关重大,要待个能做主的人,方可尽数告知。”
  这些话听上去极是荒唐,谢菱只道:
  “周嫂子就这般信他?赌钱的人,什么话不能信口胡说?依我看,只管赶出去!饿死也好,冻死也罢,大家清净!”
  七娘一直立在谢菱身旁,不停安抚。余光中,似见着何斓脸色越发难看,身子亦瑟瑟发抖,已然有些喘不过气的模样。
  “五嫂,你怎么了?”七娘轻声唤,一面担心地望着她。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一片煞白。
  七娘与谢菱对视一眼,忙过去陪着,生怕她出什么事。
  “初一快去请大夫?”七娘忙道。
  何斓似受了惊吓,猛地摇了摇头。初一正待去,忽而又不敢动了。
  七娘怒视着周夫人,又向周嫂子生气道:
  “你吓着我五嫂了!小心五哥不饶你!”
  谢菱看看何斓,又看看周嫂子,沉吟了半晌,只斥道:
  “还不快打发了去!”
  周夫人方缓缓起身,行至周嫂子跟前,作出一副斥责模样:
  “这些话,如何能在娘子们跟前说,嫂子将规矩尽忘了!”
  周嫂子只得频频称是。
  周夫人又打量了何斓一番,遂道:
  “罢了,我自去问清楚,莫再吓着她们。”
  她说罢,便缓步往门外行去。
  谁知何斓闻声,也顾不得体面,竟猛地站起。
  她深吸几口气,忙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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