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郓王赔礼,“日后你好生教导也就是了。”
二人你来我往,一番打趣,这才想起七娘来。
郓王只道:
“我便出去会会你表妹,看她究竟为何而来?可好”
朱凤英掩面笑了笑,方才还是“莨弟”,这会子便成了“你表妹”,赵楷这厮,也真够怂的。
她只道:
“好是好,不过,请她至此处吧!”
此处是随园的茶室,向来不待外客,何况还是位女客!
朱凤英又指了指一旁的屏风,笑道:
“你们有事说事,我在那处回避。可万万别顾及着我。”
果然是个醋坛子,原来打的这般主意。
郓王最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应下: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哪一回我不听了?”
说罢,郓王遂让人去请七娘,朱凤英也至屏风后躲藏。
才至屏风后,她又探出头来,微笑道:
“好,好,说!”
郓王只得连连作揖,谁让他偏就服朱凤英呢?
一时,丫头领着七娘进来。
她一身天水碧长袄,丝裙婉婉,正踏一双鹅绒鹿皮小靴。这般清淡姿态,倒与从前宫中初见无二。
只是,这一年之中,发生了太多不可预知之事。
谢七娘还是那个谢七娘,可气韵风度,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二人先相互行过礼,郓王方道:
“莨弟今日好闲情,也想着来看看为兄?”
七娘四处看了看,只低头笑道:
“哪有什么闲情?这几日的事,汴京城中早已传遍,楷兄又不是不知。”
“确是有所耳闻。”郓王道,“好在凤娘与你,皆平安无恙。”
平安倒是平安,可算是无恙么?
见七娘不语,郓王抬手试了试额角冷汗,方问:
“不知莨弟此来,所为何事?”
七娘蹙眉,上下打量郓王一番。大深秋的,却冒起汗来?
“楷兄别怕。”七娘轻笑一下,“我并非寻你,而是寻表姐来的。莫非她不在此?”
闻听此话,郓王悬着的心一瞬放了下来。
“在在在。”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只冲着屏风道,“凤娘,快些出来吧!不是寻我的!”
朱凤英有些讪讪,这般境况,倒见出自己的捻酸之心来。
她一面出来,一面摆摆手:
“行了行了!我又不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忆闷令3
只见朱凤英自屏风后挪步而出,神情有些尴尬。
她瞥了郓王一眼,又向七娘问道:
“怎么来此处寻我?”
七娘偏头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来不得此处么?这不也寻着了!”
七娘不待人招呼,遂兀自坐下,这般无拘无束,倒与在太学一般。
朱凤英有些脸红,亦坐在她身边。
七娘白她一眼,方道:
“我本先去了朱府一趟。说你不在,我想,来楷兄这里碰碰运气。”
她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郓王:
“果然,不出所料。”
朱凤英的脸更是羞得绯红。关于她为何会在郓王私宅,纵使从未瞒过七娘,可她这般直直地说出来,到底叫人有些难为情。
朱凤英遂朝郓王使了个眼色。
他若还在此处杵着,只怕七娘会不停打趣了。
郓王自然会意,方作揖道:
“想来,莨弟与凤娘有许多话要讲,我先别处去。若要什么,只管吩咐丫头们。”
说罢,郓王含笑看了朱凤英一眼,遂兀自去了。
朱凤英却是忍不住,只直直望着,目送他离开。
七娘掩面一声嘲笑:
“还看呢?人影都不见了!”
朱凤英闻言,方回过神来。
她试探着看了看七娘,方道:
“你的气,可都消了?”
想着七娘能亲自来寻自己,应是没什么心结了。
七娘亦不是不明理之人,朱凤英待她如何,她心中再清楚不过。
便拿王環一事来说,本不与朱凤英相干的,可为了护着七娘这个表妹,她不也是忙前忙后地操心么!
况且,她身上还有伤呢!
七娘呼出一口气,神情变得温柔:
“表姐的伤,眼下如何了?”
朱凤英一愣,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伤口。
她低头看了一眼,遂笑道:
“这没什么,已打好了。”
七娘沉吟片时,又道:
“听舅母说,御医嘱咐过,表姐养伤期间,最忌操心。可为着我的事……”
朱凤英见她情绪低落,反有些不惯。
她提高了声音,只道:
“这没什么!御医们总是危言耸听的,你别担心。”
平日里,二人总吵闹不休。可一旦出了事,能相互扶持的,似乎也只有彼此。
七娘握上朱凤英的手,只觉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现下想来,那时忽来的气愤,真是因着朱凤英与郓王哄她赴约么?
或许,也并非如此吧!
“表姐,”七娘叹道,“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我那时,不过是恼羞成怒,我不过,是气我自己……”
气自己为何那般没出息,气自己为何屡屡相信有关陈酿的骗局!
气自己,为何忘不掉他!
朱凤英深深看着她,点头道:
“我都明白。”
“其实,”七娘又道,“那封书信,若早几日来,我或许,也能识破的。可……”
她一番犹疑,遂将离草之事说与朱凤英。
那株在许道萍的《灵犀集》中滑落的离草,想来,酿哥哥是自有深意的。
可是否真如七娘所想,她不知道。
朱凤英听罢,只垂目一阵沉吟。
“你所想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她忽抬头看着七娘,“其实,在太学之时,我时常在藏书楼遇着他的。”
七娘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朱凤英又道:
“他每每问起你,我只敷衍答了。那时你正为他生气难过,我遂也不曾与你提起。”
这些事,七娘倒是头一回知晓。
她只木然地看着朱凤英。他竟会时常问起她么?
或许,只是寻常的寒暄吧!不过,那样,也好。
七娘缓缓垂下眸子,一时默然不语。
像是过了许久,只听得朱凤英轻声唤:
“七娘?”
她此时方回神,忽笑道:
“许久没他的消息了,竟还是会想的!他写回来的信,多是给父亲,父亲也不让我看。”
朱凤英摇了摇头:
“你真想知晓么?”
七娘缓缓点了点头。
“可那有何用呢?”朱凤英蹙眉。
“我不知的。”七娘道,“只是想罢了。表姐,你若长日不得楷兄的消息,也是会难过忧心的吧?”
朱凤英一愣,易地而处,她或许不比七娘好多少。
她笑了笑,只道:
“你要想知晓,倒也容易。”
说罢,朱凤英又转头朝帘外丫头道:
“去请郓王来。”
七娘心下了然,郓王监管着太学,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不多时,只见郓王笑吟吟地进来,方行过礼,遂在朱凤英身旁坐了。
“凤娘寻我,可有何吩咐?”他笑道。
朱凤英瞥他一眼,又朝七娘努了努嘴,只道:
“你兄弟有事相求,你帮是不帮?”
郓王笑了笑:
“你既开口,自然是竭尽全力了。”
他又转向七娘:
“不知莨弟所言何事?”
七娘看了看郓王,一时只觉难以启齿。她到底是位小娘子,提及心上之人,难免有几分羞怯的。
见她不语,朱凤英只笑起来,遂向郓王道:
“你不是监管着太学么?那我问你,七娘那位小先生,近来如何啊?”
朱凤英一问,郓王方明白过来。
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七娘几眼。这个谢七娘,当真是痴心得很呢!
上回以陈酿之名哄她赴约,郓王已然知晓七娘心事。此番,她们倒也不避着他了。
郓王遂道:
“我要说了,莨弟准高兴的。”
七娘双手在袖中成拳,只屏住了呼吸。
郓王又接着道:
“前几回私试,你那陈先生皆名列前茅。近来一场公试,更是一举夺魁。如今啊……”
他顿了顿,故意卖起了关子。
“如今怎样?”七娘紧追不放。
郓王笑了笑:
“如今夫子们多有夸赞,不几时,再有一考,只怕便能升补至上等上舍!”
上等上舍!
七娘猛地一阵欣喜。
旁人或许不知,可七娘与朱凤英入过太学,自然清楚。
太学之中,分上、内、外三舍,而上舍之中,又分三等。
所谓“上等上舍”,最令人心向往之的,便是享有释褐授官的殊荣。
这一等的太学生,不必再参加科举,便能直接封官报国。
终是不必再等三年了!
酿哥哥十年寒窗,可不正是为着这个么?
七娘再忍不得,只掩着面笑,若非郓王还在,只怕要喜极而泣了。
可世间之事,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算一算时日,王環现下应是出了汴京城,正往西蜀而去。蜀道难行,车马简陋,她掀起帘子往回看,再不是从前那位尊贵骄矜的小娘子了。
这一闹,也把六娘谢蕖吓得不轻。婆家的小娘子要害自己的亲妹妹,这算是什么事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锦缠道1
眼下,谢蕖还怀有身孕。她一受惊,王家上下自然跟着担惊受怕。
御医只整夜整夜地伺候,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王绍言亦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已连着两日告假,不曾上朝去。好在户部有二郎谢汾顶着,倒也无碍。
谢蕖时时畏惧着王環再生事,直至她离开汴京,这颗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只是,对于王家人的处置,她到底有些不满。
这日送走王環,她只向王绍言抱怨:
“真是便宜了她!那等蛇蝎心肠,竟还能安然离开?”
王绍言叹了口气,只道:
“倒不能算是安然,已然赶到庄子上了。”
“哼!”谢蕖一脸不满,“赶至庄上又如何?若她奸计得逞,我那可怜的妹妹,只怕连性命亦是不保。”
她言语记得,差些哭出来,又道:
“可怜七娘白白受冤,还不得诉苦去!”
王绍言扶着她的肩,一味地安抚:
“王家养了她十几年,到底有些情分在。况且,如今你已有身孕,总是见不得血光的。”
“从前我竟不知,她是这般的歹毒!”谢蕖有些义愤填膺,“西蜀之事,吓得我好几日不得安睡。便是再大的仇,何至于害人家子嗣?”
王绍言亦无奈摇头。
西蜀之事,王家人谁不知?
自谢蕖有孕,他便时时防范着王環。如今她离京入蜀而去,总算不必日日提心吊胆。
可若真要了王環的命,王家人也必是不依的。
这么些年,虽说她顽劣了些,可家中谁不将她当做亲小妹一般疼爱?
若真无丝毫亲情,想必,家中也不会同蔡家周旋这许久。
“罢了!”只闻得王绍言道,“此事日后莫再提了。”
“莫要再提?”谢蕖直起身子望着他。
她又道:
“敢情险些含冤的不是你妹妹!”
王绍言不知如何劝说,只无奈道:
“你妹妹亦是我妹妹,哪有不护着的?可環娘,亦是我妹妹啊!况且,如今她已受尽惩罚,想来也知错了。”
“她是自作孽!”谢蕖一声冷笑,“将心比心,西蜀那位有孕的妇人,何其无辜啊!”
“好了好了!”王绍言又一番安抚,“事情已然如此,你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御医说了,你这胎虽稳,却依旧要好生将养着啊!”
谢蕖还欲与他争辩,却见王大夫人正来。
她身着枣色泥金大袄,下系鸦青锦丝秋裙,发髻梳得端然,恰一派大家夫人之态。
身后几个丫头或是捧着补品,或是捧着药材,皆笑吟吟地随王大夫人而来。
王绍言忙扶着谢蕖起身行礼。
却见王大夫人连声阻止:
“坐坐坐!”
她亦去扶着谢蕖:
“你又行什么礼来?可别累着,快些坐下!”
谢蕖点头道谢,只随王大夫人坐下。
王大夫人见她面色不佳,一副抑抑恹恹之姿,颇有些担心。
她审视一番,遂朝王绍言道:
“可是你欺负蕖娘了?”
“我岂能欺负她来?”绍言摆手,又无奈道,“方才说起環娘之事,她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