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倒是七娘,闻着此事,只作一叹。
  谢菱正在一旁打璎珞玩,听她叹息,只笑道:
  “七姐姐做什么叹气来?”
  “孙姐夫回汴京了,菱儿可知晓?”七娘问。
  谢菱点了点头:
  “略有耳闻,想来不过人事变动,也不与咱们相干。”
  “我听说,”七娘压低了声音,“他今日要来咱们府上呢!”
  谢菱撇了撇嘴,一副不屑模样:
  “他还有脸来?若不是他,大姐姐何至于……”
  她正说着,一时有些哽咽。
  七娘蹙着眉,抚了抚她的背,只道:
  “大姐姐的事,也不全怪孙姐夫的。”
  谢菱抬眼看了看七娘。
  这个不知世事的七姐姐,原也有通透之处。
  可不怪孙九郎,该怪谁呢?朱夫人么?七娘身为人女,又如何能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
  自然,谢菱亦不会说。
  谢府上下皆厌弃孙九郎,她又如何不同仇敌忾呢?到底人在屋檐下,不似七娘。谢菱,没那任性的本钱。
  她也不言语,只看着七娘。
  “我想,”七娘又道,“孙姐夫此番前来,或许,只是舍不下大姐姐?”
  谢菱笑了笑,只摇头:
  “我也不知的。”
  说罢,她又兀自打着璎珞。
  七娘见她无意再谈,遂也不说了。到底,那件事闹得家中很不愉快。若非孙姐夫骤然回京,只怕也不会有人提起。
  孙九郎至谢府时,天色尚早。谢诜自是不必见他的,只二郎端坐厅前,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开封府尹,该有的体面总还是要给,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也就是了。
  孙九郎入得厅来,先行过一礼。二郎的官职在他之上,纵使心中再恨,也免不得如此。
  他心中自嘲,何苦来呢?讨这样的没趣!
  二郎也不提其他,似乎眼前之人,仅仅是新任开封府尹。
  他带着不轻不重的笑,平和道:
  “孙府尹多礼了,请坐吧!”
  “多谢大人。”孙九郎又行一礼,也便落座。
  他瞧着二郎是没什么变化的。还是一样的冷冰冰,一样的不可捉摸。
  可二郎看着孙九郎,虽面上不查,却着实有几分愕然。
  从前孙九郎虽算不上健壮,倒也康健。而眼下,却消瘦得有些认不出。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略微苍白,穿着比这个季节更厚的衣裳。
  想来,这几年,他应是极难挨过的。
  二郎顿了顿,方道:
  “不知孙府尹前来寒舍,有何指教?”
  他不言恩怨,不提往事,倒叫孙九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孙九郎默了半晌,遂道:
  “下官与府上,原是有些渊源。今日冒昧前来,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二郎正端起茶盏,忽而停在唇边。
  不情之请?
  且不论从前之事,孙九郎如今投靠蔡太师,对于谢府,也总该避而远之,多加防范。这忽来的一句不情之请,确是让人不解。
  二郎笑了笑,只道:
  “孙府尹但说无妨。”
  孙九郎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这屋中陈设,长年不变。便是一旁的下人,亦多有熟悉面孔。
  只是,从前称兄道弟的谢二郎,唯见得一张冷口冷面。
  大抵,这便是世人所谓“物是人非”吧!
  “大人,”他忽起身作揖,“下官,想与大娘子上柱清香。”
  二郎闻言,饶有兴味地抬眼看他。
  孙九郎垂着头,可身子却有些微微发抖。蓦地提及谢芝,也难怪他心绪激动。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骤然拆散,也实属无奈之举。不过,为着谢芝的体面,谢家的体面,却也是不得不为之事。
  二郎叹了口气:
  “大妹妹早已入土为安,每日自有谢府清香供奉,年节祭祀,亦有礼数。孙府尹,还是莫要惊扰的好。”
  孙九郎的身子骤然一僵。
  来此之时,已想着是这般结果,可他总不甘心,总是要试上一试。
  他的芝娘,为着孙家不平,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却不想,若非她当初那般烈性,此生亦有相见之日。
  思及此处,孙九郎只强撑着双眼,不叫渗出泪来。
  他看了看二郎,心中憋着一口气,只勉强道:
  “二哥,当真不能一丝通融,一丝成全么?”
  二哥?
  二郎冷眼看着他:
  “自孙家用一顶灰轿子,赶大妹妹回府,又并上休书一封,便是不再想要这成全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锦缠道4
 
  孙九郎抱拳的双手蓦地紧紧握住。
  此话,倒也不假。
  他未能护住芝娘,是有错在先。可此后谢府所作所为,却无不叫人心寒,竟生生将芝娘逼至绝境!
  孙九郎紧咬着牙,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看来,到底是自己天真了。
  可芝娘,他的芝娘,还躺在谢氏宗祠。便是牌位,他亦不得看上一眼。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孙九郎缓了缓气息,似乎还欲再说些什么。
  却听二郎冷言道:
  “孙府尹请回吧!”
  还不待孙九郎应声,二郎又紧接着向帘外丫头道:
  “送客。”
  那语气不重不轻,只像是寻常交代嘱咐,却又带着不在意的轻蔑。
  眼前之人,还配不上让他动气。
  孙九郎黯了黯神色,一声自嘲的笑,只随丫头去了。
  周夫人听闻孙九郎归来,愧疚并着期盼,忙让丫头递出银钱打听。
  大丫头玉络正急匆匆地回来,一面喘着气:
  “二夫人,孙郎君是来了。我瞧得真真儿的,正与二郎君过话呢!”
  “哎!”周夫人蹙着眉,“这孩子,回京便回京吧!又何苦往这府上凑?当年的事,还没吃够苦头么!”
  玉络忙扶着周夫人:
  “二夫人可别忧心。前日御医才来,不是要二夫人兀自保养么?”
  周夫人摇了摇头:
  “他到底是芝儿的夫婿。当年也怪我糊涂,听信人言,活活逼死了芝儿!”
  正说着,只见周夫人一瞬老泪纵横,手巾已然湿了半张。
  “此事怪不得二夫人。”玉络忙劝,又道,“听门外丫头说,似乎,孙郎君此来,只是为着祭拜大娘子。可……”
  “可什么?”周夫人忽瞪大了眼。
  “可……”玉络有些犹疑,“可……二郎君不让。”
  “这算什么事?”周夫人拍案而起,“他一个小辈,还轮着他说让不让了?”
  “嘘!”玉络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面朝四下看了看。
  她心惊胆战地,只向周夫人低声道:
  “二夫人,隔墙有耳啊!”
  周夫人瞥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隔墙有耳的道理,她如何不知道?
  不过,这些妇人的抱怨牢骚,二郎又岂会放在眼里?可若没有这些牢骚,怕才真正让人生疑忌惮吧!
  周夫人压了压声音,耳语道:
  “我倒想成全这孩子的一片痴心。”
  “这……”玉络有些不解,如今周夫人自己亦是困在一方小院,如何还能成全他人?
  周夫人遂道:
  “你去寻七娘子,将事情说明白,她自会帮忙。”
  “七娘子?”玉络更是不解。七娘子从来不管这些,又是个时时惹事的,干什么寻她来?
  周夫人早知她心中所想,只道:
  “当年,芝儿要随孙九郎去。满屋子的衣冠楚楚,皆漠然相待。唯有七娘子,替芝儿分辩过一句。”
  玉络忆起那日的境况,似乎是这么回事。
  至七娘那处时,谢菱亦在。玉络只将周夫人交代之事细细说来,问七娘要不要帮忙。
  谁知果如周夫人所料,七娘二话不说,便仗义应下。
  待玉络去后,谢菱看了看七娘,只摇头劝道:
  “七姐姐何苦管这闲事呢?”
  “这并非闲事,”七娘道,“此是大姐姐的事啊!”
  谢菱心道:于内,家中几方牵扯;于外,朝堂风云莫变;孙九郎的祭拜,昭示着他与谢府的亲属内外,又岂止是大姐姐的事?
  而这个道理,七娘未必不知,故而谢菱要劝。
  她又道:
  “七姐姐莫要糊涂啊!”
  “菱儿,”七娘拉上她的手,低头道,“我知你的顾虑,我亦明白的。可大姐姐去得那般可怜,到底叫人于心不忍啊!此举与孙姐夫无关,我不过是想为大姐姐成全一番。”
  话及此处,谢菱也不好再劝。否则,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她只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着七娘。
  七娘抬起眸子,又道:
  “菱儿放心,我只悄悄的,必不会有人发觉。”
  谢菱只得点了点头,既然七娘执意要做,她又何苦管这样的闲事。
  别过谢菱,七娘只带着阿珠,朝外院门口去。若孙九郎自正厅出来,必会途经此处。
  七娘只向阿珠道:
  “我不好去外院,你出去看着。若见着孙姐夫,记得避开家院,带他至那边外墙角就是。”
  只见七娘指着不远处的墙角,阿珠遂如担大任地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由于焦急,七娘只在墙角来回踱步,双手相互攒着,隐隐有些冒汗。
  忽而,她猛地顿住。
  只闻得粉墙传来细微的敲打之声。她压低了声音,只试探着问:
  “是阿珠么?”
  “小娘子,”对面阿珠道,“孙郎君带来了。”
  不待七娘答话,孙九郎方道:
  “七妹妹,你当真能帮我?”
  七娘沉吟半晌,遂道:
  “孙姐夫,放你进来祭拜大姐姐,我也没这本事。不过,你们从前可有信物?我置于大姐姐牌位前,祭拜一回,也算你尽一尽心思了。”
  从前二人如胶似漆,信物确也不少。可要说最要紧的,唯有谢芝亲制的红豆手串。
  孙九郎不曾犹疑,只从怀中掏出手串来。自二人分别,他时时怀揣着,便似她还在。
  “七妹妹,”他唤道,“我交与阿珠,过会子她递进来。只是……”
  孙九郎默了一瞬,又道:
  “谢家人待我皆如蔽履,而七妹妹,却为何这般仗义相助?”
  七娘只轻声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其间还有我对大姐姐的一番心意。”
  “受谁之拖?”孙九郎紧问不放。
  周夫人特意叮嘱过,不让说与孙九郎知。想来,于谢芝的事上,她到底心存愧疚,无颜以对罢了。
  可七娘不惯说谎,她蹙着眉,只道:
  “是位长辈。”
  长辈?孙九郎低头思索。
  谢府的长辈,至今还挂心他孙九郎的,除去周夫人,还能有谁呢?
  那时,他对周夫人亦多有怨怼。可时日长了,也觉出她的无奈来。若非情势所逼,周夫人何至于棒打鸳鸯呢?
  况且,当时她已然心软,若不是,若不是……
  孙九郎定了定神思,不愿再想下去。这样的事,每每忆起,无不是锥心之痛。
  他望着粉墙,只觉可笑。
  偌大的谢府,朱门深院,唯有隔墙的小娘子,称得上赤子之心。
  孙九郎呼出一口气,只向七娘道:
  “七妹妹,你会因你的好心,而得到好报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锦缠道5
 
  闻听孙九郎此言,七娘只作愣然不解。不被家人察觉,给她招来祸事便好,还指着有什么好报呢?
  七娘再不言语,将那串红豆珠藏于袖中,便往家祠去。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颇有些做贼心虚地意味。
  谢芝的牌位立在一方不起眼的角落。她为小辈,又是出嫁归祠,自然该是这般的礼数。虽说谢府为着体面,将她风光大葬,可宗祠之上,到底不敢有所僭越。
  七娘握着那串红豆珠子,垂目默哀。
  家祠向来昏暗,四下的一切,皆似陇上一层阴霾之气。而这串红豆珠子,却显得颇为耀眼。
  颇为,格格不入。
  七娘蹙了蹙眉,心中忽生出莫名的酸楚。
  她只将红豆珠串悄然置于谢芝牌位后,左右此处少人,是不易察觉的。
  如今的大姐姐,已变作牌位上的几个字。七娘记得她自缢的晚上,那双摇摆不定的三寸金莲,那双始终不愿闭上的,期盼又绝望的双眼。
  七娘一直是记得的。只是,初时的惊恐已揉作一团闷气,生生压在心底,无法排遣。
  大姐姐生前不得与孙姐夫白头偕老,死后,守着这串红豆珠,或许便不那般难过了。
  可逝世之人,果真有感知么?
  七娘叹了口气,举目四顾。
  不独大姐姐的牌位,这偌大的谢氏家祠,精致庄严,端重无方。究竟是为着超度亡者之魂,还是为着安生者之心呢?
  也不知其间几个,是大姐姐这般的枉死!
  七娘垂下眸子,一时心绪有些低沉,也没了上香的心思。
  她只觉家祠更是阴沉。恍然间,忽闻着一个脚步声,又轻又细。七娘隐隐听着,猛地握紧双拳。
  都说这样的地方不干净,别是个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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