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人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她,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因劝道:
“再大的事,也都过了。你只放心,母亲在一日,便护着你一日。任谁也莫想加害!”
谢蕖摇了摇头:
“我知母亲疼我。可她险些冤死我妹妹,我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王大夫人遂道:
“她如今连汴京城亦入不得,你又怕什么来?”
“却不是这个道理。”谢蕖道,“心狠之人,总该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可这个代价,却太轻了些。”
王大夫人看了看她。原是见她妹妹受委屈,嫌罚得轻了!
王大夫人遂好言道:
“七娘着实委屈。可她是你妹妹,環娘亦是你妹妹啊!”
“王環才不是我妹妹呢!”谢蕖脱口而出。
屋中霎时一片沉默。
谢蕖见此,忙闭了口。
方才怎就不提防地说了出来?
纵使不认王環,也总要王家人开口,再怎么,也不是她一个媳妇该言语之事。
此话既出,在谢蕖心里,她到底算王家人,还是谢家人呢?
王大夫人只尴尬地笑了笑。
谢蕖看了看王绍言,忙解释道:
“母亲,我……失言了。我想着,她已从族谱上除名,故而……”
“蕖娘!”王绍言低声打断。
这种时候,只能是越抹越黑。
“没事。”王大夫人笑道,“你们年纪小,谁还没个口无遮拦之时?可别往心里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王大夫人忙唤了丫头上前。
她又道:
“这皆是贵妃娘子前日赏下的。母亲想着,你近来受了惊吓,是该好生补上一补。”
谢蕖怯怯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发颤:
“多谢母亲记挂,多谢贵妃恩典。”
王大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才的事,似乎真不曾往心里去。
她又问了一回谢蕖近日的饮食、睡眠、胎象,知如寻常,便也放心去了。
待她去后,谢蕖只挑眼望着王绍言。
“你呀!”他摇了摇头,依旧满心怜爱。
“你说,母亲可是生气了?”谢蕖蹙眉道。
王绍言笑了笑:
“若真生气,还能给你这许多的好东西?”
二人望着王大夫人适才送来的药材,莫不名贵。
王绍言又道:
“可别胡思乱想了!母亲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一向把你当做自家小娘子,没那么些嫌隙!”
谢蕖点点头,想来,确是自己多心了。
王大夫人出得院门来,只见几位小丫头成排地往里送东西。
她忽唤住,问道:
“适才已拿过许多补品去,这是?”
小丫头低着头,恭敬回话:
“回大夫人,是谢府送来的,说是给谢娘子补身子。”
王大夫人看了看那些药材补品,倒与贵妃赏下的不相上下。
她点了点头,又道:
“谢府有心了。你快去吧!”
那丫头未行几步,却听王夫人又唤住了她:
“回头那边府上再送东西来,你便到我这里支些银两,打发与他们,总不好叫人家白白跑腿的。”
那丫头连声应下,遂也去了。
王大夫人叹了口气。環娘的事,着实令人心烦,好在她对三郎的心思,是压了下来,不曾为外人道也。总算不至牵扯到三郎名誉。
而蔡府那头,本当蔡太师不会善罢甘休,谁知却并未借此有意为难。也不知是否是王大老爷的手段。
如此看来,绍玉与蔡三娘子的婚事,似乎还有缘分再议上一议。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锦缠道2
汴京城中出了五木观一事,乍一看,不过是小娘子们的嫉妒争斗。
可其间牵扯到王、谢、蔡三族,有心之人,皆觉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正是五木观之事后不久,原任开封府尹便辞官回乡,一时引得城中议论纷纷。
酒肆茶坊之地,是最爱传这些的。
只闻得一少年道:
“怎么回事?府尹忽然辞官,也太巧了些。”
一旁的长髯男子瞥他一眼,方道:
“你才几岁?汴京城的巧事可多了去了!此番哪有那么容易的?”
又有人问道:
“还是与五木观之事有关吧?”
“那日我在呢!”一书生模样的人附和,“惨不忍睹啊!也不知王府怎么教出那样的小娘子来!后来王、谢、蔡三家皆来了人,似乎朱家也来了人。有人还见着郓王车驾呢!”
那少年只挠着头:
“这都哪跟哪啊!怎的你们越说,我反而越是糊涂呢?”
长髯男子笑起来:
“这就糊涂了?那往后糊涂事还多着呢!”
他四下看了看,又道:
“不过,我听闻,从前开封府派少尹去谢家问过话,似乎是王、谢二府的小郎君打死了人。或许是有所记恨?况且,五木观之事,府尹也收拾得不漂亮啊!”
有人应声笑道:
“这件事我亦有所耳闻。你们说,这开封府尹是倒了什么霉?屁股还没坐热,便逢着这几家的破事!”
“不过,”长髯男子道,“此番又牵扯着蔡家,怕是不会这般简单。”
“你们可小声些!”又有人道,“五木观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说说也就罢了。扯上府尹辞官,你们也不怕隔墙有耳!”
那书生亦附和:
“正是呢!还是少谈论些,省得惹事!”
一时,众人只得讪讪散开。
只是,还有人意犹未尽,又三两成群地低声谈论。茶余饭后,稍作消遣。
谁也不曾在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悄然行过汴京街道。
车中之人掀起帘子一角,将汴京之景一一看来。
林立的酒肆茶坊,往来的玩乐行人,果然好不热闹。
这马车不算华丽,却也干净体面。它缓缓而行,姿态悠然,也不至惊了百姓。
车中人端然而坐,看了一阵街景,只低头微微含笑,又将帘子缓缓放下。
他忽而开口,轻声问:
“快到了吧?”
车夫闻声,忙回头应道:
“大人,再过两条街便是。”
车中人点了点头,又问:
“那此处是……”
车夫笑道:
“前头是谢府,咱们汴京城中有名呢!”
谢府……车中人忽而一怔。
他又挑帘看去,这条街,果是谢府啊!车中人沉吟一阵,又放下帘子,遂不再相问。
车外还有一骑马的侍从,身姿挺拔,眼看着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弯下腰,恭敬地向车中问道:
“大人,可要先回府衙,稍事歇息?”
车中人将自己审视一番,衣袍发髻还算规整。
他只道:
“不必了,入城前已梳洗过。眼下,便往蔡太师府上去吧。”
侍从应声,车夫亦驾马而行,一行人遂朝着蔡府而去。
而谢府这头,自下朝,谢诜便唤了二郎谢汾至书房。
五木观之事,牵连甚广,倒见出许多事来,又岂是小娘子们过分的意气相争?
“父亲。”二郎行礼,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礼数气度。
谢诜摆摆手,只拿指尖敲打着案头。
“五木观之事,早传遍了吧?”他道。
“是。”二郎回道,“百姓们皆道,开封府尹辞官一事,或许与五木观有关。”
谢诜点了点头:
“百姓们在汴京待的时日长久,自然能生出些见解。”
百姓们并非愚钝,日日见着,许多事也能明白一二。
至于明白至何种程度,那便要看官家是否有意让他们明白了。
谢诜又道:
“开封府尹辞官之事,你如何看?”
二郎沉下气来,把声音压得很低:
“实在蹊跷。”
“但说无妨。”谢诜道。
二郎顿了顿,方道:
“明面上看,是开封府尹办事不力,于五木观之事不知判罚,处理不当。故而,引得王、蔡二府双双怨怼,不得不引咎辞官。”
“这第二层,”二郎接着道,“在众人眼中,开封府尹是王府一手提拔之人。舍他一人,让权于蔡太师,是要消太师府的怒气,未免结怨。”
谢诜点了点头,又抬眼看着二郎。
二郎笑了笑,又道:
“可事实上,开封府尹,是父亲门生。”
闻得此语,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
于百姓而言,至多能见出第一层;于官场而言,多是见着第二层意思。
可事情本来的面目,朝堂之中能见出真知的,不到十人尔。
谢汾,不愧为谢府的当家长子。
思及长子二字,谢诜不由得想起大郎谢源来。若他还在世,应是不比弟弟差的。
二郎见谢诜神色有些黯然,遂轻声道:
“父亲?”
谢诜回过神,只道:
“你接着讲。”
二郎点了点头,又道:
“这件事,看上去是王、蔡之争。可吃亏的,却是咱们谢府。”
开封府尹瞧着虽是王府提拔,可他既为谢诜门生,明里暗里,哪处又不是谢府打点?
时人只道王、谢二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却不知,其间还有这些事。
谢诜吐了口气:
“这一回,是为父疏忽了。”
二郎却笑了笑,只抱拳道:
“父亲,小事。”
小事!谢诜亦笑了起来。
与看清时局处境相比,这点舍弃,确是小事,也确是值得之事。
“儿子记得,父亲于此事之上,本也有些防备的吧?”二郎笑道,像是家常闲谈,“否则,七娘的婚事,为何迟迟不曾应允他家?”
谢诜摇头笑道:
“你呀!”
“对了!”谢诜忽想起一事,“新任开封府尹应是今日入城吧?”
“是,开封府的邓少尹已来告知过。”二郎道,“说是乘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才入城,还不及梳洗,便直直往太师府去了。”
“他也太心急了些。”谢诜一声冷哼。
“不过,他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倒也见出些手段。”二郎道。
谢诜点了点头:
“他当年狼狈出城,心中必有怨气。否则,以他那般的心性,断不会投靠蔡太师之流。”
谢诜顿了顿,一阵沉吟,只叹道:
“看来,是时候会一会这位故人了。”
如何不是故人呢?
大娘子谢芝从前的夫婿,新任开封府尹——孙九郎。
☆、第一百八十四章 锦缠道3
汴京城就要入冬了,清晨的积霜更重了些,有几夜,已然飘起了小雪。
开封府的暖炉比往年着意添了许多。
孙九郎自黄州归来,身子便大不如从前。想来黄州艰苦潮湿,加之一路的颠簸,越发经不得了。
他掩着面咳了几声,口中冒出白烟,只朝侍从道:
“像是下雪了?”
侍从抱拳应声:
“有些小雪,大人。”
孙九郎点了点头:
“备车马吧!”
侍从一怔,见他病中艰难,只劝道:
“大人,不如缓些时候吧!这季候,还是先将养着的好。若熬坏了身子,总是不值当的。”
孙九郎摆了摆手,又咳了几声,态度坚决,只打发了侍从去。
侍从有些无奈,却也没个法子,只得应声去了。
孙九郎兀自紧了紧棉衣,起身踱步至窗前。
他半支起窗,忽一阵风雪急急灌了进来。激得他又猛咳了两声。
小雪已将房檐树梢染得发白,今夜或许便有一场大雪。到那时,汴京就成了茫茫的一片,干净得很!
他举目望去,一时有些感慨。从前,也是这般的雪天啊!
当年他受辱出城,拖着老父老母,便匆匆往黄州任上去。
一路颇是难行,孙家父母年迈,哪里经得?加之那时心中愤懑,母亲又被吓得不轻,不多时,便撒手人寰。
孙九郎还记得,那时天上大雪纷飞,没几个随从在侧,自己亦是身无长物。母亲的尸身,只得拿簟席草草卷了,又寻了个山丘暂且安葬。
他低头一叹,不知何时,已然泪流纵横。
孙九郎抬袖试了试,一切都太远了。
他回身望向门边,侍从正进来,只抱拳道:
“大人,车马皆妥帖了,此时去么?”
孙九郎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又是这样的雪天,他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挺直背脊,一时正色铁面,语气似雪寒凉,道:
“替本府更衣。”
开封府尹新官上任,汴京城中自然又多了个可议之事。只是寻常百姓并不知晓,这个孙大人,便是从前被谢府赶出汴京的倒霉女婿!
自昨日收到拜贴,谢府上下亦多有议论,皆道孙九郎小人得志,颇是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