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这便是折煞我了。若非你托薛大人相救,我只怕连命也没了,如何能这么快便下地走动?”
  “薛姐夫医者仁心,”七娘道,“不论是谁,皆会救的,你不必为此挂怀。”
  七娘这话说得聪明。
  薛仁本是医者,如此说,是绝了薛仁勾结之嫌,于蔡府、谢府都好。
  蔡三娘子自然懂得。
  她笑道:
  “咱们内室说话吧!此处人来人往,嘈杂得很。”
  七娘点了点头,便随她去了。
  按理说,七娘初次拜访,于情于理,是不该以内室相邀的。
  可七娘却似豪不在意,亦不以为然。
  昨日收到帖子之时,七娘只觉蔡三娘子贴心聪明。如今她以家常服制相迎,又邀七娘至内室,倒更见出一分坦荡亲近来。
  故而,七娘也以坦荡之心相待。所谓君子之交,当是如此。
  蔡三娘子拉七娘于小几前坐了。七娘审视她一番,只笑道:
  “上回你无辜受累,如今瞧着是大好了,我也略微安心些。”
  “这都不打紧的。”蔡三娘子道,“左右一身臭皮囊,换得与你相识,却也无憾了。”
  七娘蓦地一惊,转而又掩面一笑:
  “我有什么好的?家中皆道我任性胡闹,从前惹下许多事!若加上三郎与五哥,能将父亲气出病来!”
  蔡三娘子听她此语,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看你亲近,原来你我是一般的性情。”
  七娘亦跟着笑起来,点头道:
  “从此汴京的混世魔王,要多一人了!”
  这般打趣,蔡三娘子也不恼。二位小娘子只笑在一处,很是得趣。
  只听蔡三娘子又道:
  “你虽这般自贬,可我是读过你的文章的。才女二字,自是当得!”
  七娘有些憋笑。
  “才女”二字,从来只是旁人挖苦她的,可蔡三娘子却正色说来,不得不让人心生好奇。
  七娘只笑道:
  “你是读过我哪篇文章了?竟有此论,当真叫我受宠若惊!”
  蔡三娘子有些不解,那篇文章,分明是极好的。
  她只道:
  “记得我同你提过,便是你在太学时作的那篇《老顽固论》。”
  提及此处,七娘不由得想起孙夫子的模样,直想发笑。
  蔡三娘子又道:
  “别的倒罢了,其中一句,甚得我心。其论有云:古之论顽,曰顽者不尊,顽者不达,尚有理乎?管窥蠡测,不可盖全。是故顽者,亦有持也。持之本心,持之以远。随波合污,皆不谓之顽也。”
  七娘看着蔡三娘子,只觉她颇有鉴赏之力。
  这几句,也算得此论精妙之处。她能摘其精华,随口吟来,又如何当不得“才女”二字?
  古来有子期伯牙,为知音断弦之美谈。可见,不论音律或是文章,总要有人懂得,方是不负。
  不过,那几句虽是七娘所成,论点来源,却是陈酿。
  七娘不愿骗她,只有些抱歉地向蔡三娘子道:
  “这篇文章,虽出自我手,实则有高人指点,断非我一力能作。”
  蔡三娘子有些愕然,又有些好奇,只问:
  “原还有这个典故!不知那高人是谁,能指点你的,想来并非俗人。”
  听她如此抬举,七娘遂得意笑道:
  “不是旁人,正是我酿哥哥!”
  “你酿哥哥?”
  七娘摇摇头:
  “并非我兄长,是带我读书的小先生,太学生陈酿。”
  蔡三娘子忙会意地点了点头。
  早听闻谢七娘子有位举子先生,不想竟是这等大才!
  她遂道:
  “如此说来,此文之骨,原是出自陈先生之手?”
  七娘仰头道:
  “不错,你不知的,我酿哥哥厉害着呢!”
  蔡三娘子默了半晌,有些愣然,像是兀自思索些什么。
  七娘偏头望着她,又推了一推,道:
  “你怎么不言语了?”
  蔡三娘子依旧垂目,只喃喃道:
  “这般才情,不知何时,能当面请教一番……”
  七娘蹙了蹙眉,审视她一回,忽正色道:
  “何时亦不行!”
  蔡三娘子一愣,只不解地望着她。
  “我是说……”七娘试图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说……酿哥哥忙呢!我亦许久不曾见他,何况乎旁人?”
  蔡三娘子遂笑了笑:
  “那有什么,若有心,总能寻着空闲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能见着的。”
  七娘忽有些警觉地看着她:
  “哪等得这样久的时日?”
  “奇思难得。”蔡三娘子道,“许多人终其一生,亦不见得能遇见。我既有缘见识,自然等得。”
  七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般任性固执,她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只听蔡三娘子又道:
  “谢七娘子若能替我引荐一回,或许便不必那些时日功夫了。”
  七娘猛地愣然,直站起身来。
  她正色道:
  “男女有别,怎能私下相交?”
  蔡三娘子有些愕然:
  “不过论文讲学,与你无异。七娘子竟是如此俗流?”
  怎么是与七娘无异呢?
  她咬着唇,只道:
  “出来许久,我也该回去,便告辞了。”
  说罢,七娘只行礼要去。
  正待转身,蔡三娘子忽唤住了她。
  “谢七娘子!”闻得她道,“你是在生气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玉楼人2
 
  七娘猛地顿住。
  生气?自己动气了么?
  她缓了缓神色,只回身道:
  “你别见怪,实在是有些晚了,我急着回家。”
  自七娘来此,确是过了许久。两府这般境况,她到底不好久留。
  蔡三娘子点了点头,微笑道:
  “相识一场,你我还互不知其名吧?”
  却也是了。
  七娘遂笑道:
  “我单名一个‘蓼’字,蓼花菱叶的蓼。”
  蔡三娘子亦回道:
  “我名‘云衡’,出岫之云,平衡之衡。”
  七娘点点头。二人又作一番告别,蔡云衡遂亲自送七娘出府。
  时至傍晚,七娘用罢晚饭,只托腮靠在窗前。一时思及蔡云衡白日的话,她只觉心下憋沉,满腔闷怀,总是难以排遣。
  她噘嘴轻哼一声,也不知是在同谁赌气。
  环月见着,只低声向阿珠道:
  “小娘子与谁怄气呢?”
  阿珠看了七娘一眼,只笑笑不答。
  环月又道:
  “自蔡府回来便这样,可是受了委屈?就说不让她去的,现下兀自生闷气,也不知个缘由!”
  阿珠遂安抚道:
  “白日我陪小娘子去的,蔡府倒是以礼相待,不曾怠慢。那蔡三娘子亦是知礼知仪之人。”
  “不过,”阿珠掩面笑了笑,又道,“小娘子听了些话,回不过神来,跟自己闹别扭呢!”
  环月看着七娘,蹙了蹙眉:
  “可她这般,却又发什么痴症来?”
  阿珠亦看向七娘。只见她一会子叹气,一会子冷哼,一会子又坐立不安地饮茶。
  阿珠憋笑,遂向环月靠得更近些。
  她气声耳语道:
  “还能什么?陈先生之故。”
  环月忙转头看向阿珠,一时又一番了然。二人四目相对,皆打趣似的笑了笑。
  环月只道:
  “我看啊,七娘子是离不得陈先生了!”
  阿珠亦道:
  “可不是?竟比亲兄长还亲!她才安生了几日,可眼下的模样,只怕又在盘算些什么!”
  环月心下一紧,似乎正是这个道理。看七娘的神情,免不得一番折腾。
  环月遂双手交叠微拱,忙闭眼道:
  “无量寿佛!可别又闹出事来!”
  二人掰着手指,只将七娘或许会做的荒唐之事,一一算来,也好有所防范。
  正出神间,却见琳琅奉了新茶来。
  她换过茶,早看着阿珠与环月神秘兮兮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琳琅凑上前去,正色道:
  “你们又偷懒来!那么些事放着不做,却在此处说悄悄话。”
  环月掩面一笑,只朝七娘那处努了努嘴。
  琳琅看过去,审视一番,只听阿珠又道:
  “好姐姐,七娘子有心事呢!”
  琳琅摇了摇头,指着阿珠与环月便教训:
  “小娘子才多大?能有什么心事?你们呀!且先做好自己的事吧!见小娘子发痴症,也不知劝说,还聚在一处打趣!若大夫人得知,看不罚你们!”
  阿珠吐了吐舌头,只灰溜溜地往七娘身边去。提及朱夫人,她自然有些怕的。环月讪讪,也只得跟上前去。
  琳琅替七娘换过新茶,又看了看阿珠与环月,只试探道:
  “小娘子吃茶。”
  七娘闻声回头,只见三个丫头都聚在一处,骤然一愣。
  “你们这是……”她不解地望着她们。
  还是阿珠机灵,只笑道:
  “见小娘子朝着窗外望了许久,敢是又何趣事?”
  谁知七娘却轻哼一声:
  “哪有什么趣事?尽是些恼人之事!”
  阿珠笑了笑,只拉着她起身:
  “既是恼人,不如去院外闲步一回,也好排遣。”
  七娘又看了看窗外,深秋傍晚的谢府,倒不大仔细游过。
  她点了点头,总比闷在屋子里强。
  一时,丫头们又打点起来。七娘只添了件素色暗纹斗篷,抱上个宝鸭手炉,便出门去,唯阿珠跟着。
  方至院门,她又有些犹疑,该往何处去呢?
  “阿珠,”只闻得七娘轻声唤,“酿哥哥的书房,如今,可落锁了?”
  阿珠心下了然,只道:
  “日日有人收拾着的。只是,如今陈先生不在,倒不大有人去,只空在那处。”
  七娘垂目,点了点头:
  “咱们去瞧瞧吧!”
  庭院至陈酿书房的路,七娘惯走的。只是,自他入太学以来,七娘便心不在此。算来,已大半年不曾去了。
  也不知,那间书房,现下是个什么光景。
  又行了一阵,恰经过那一方酴醾架。七娘蓦地驻足,只见有小丫头在修剪枯枝。
  已近冬日,荼蘼都不在了。
  犹记那夜,月色深沉。她裹着酿哥哥的旧衣衫,与他踱步至此。那夜她心血来潮,直要往酴醾架下闲步一回。
  酿哥哥拗不过她,只得跟上。
  那夜,荼蘼丝顽皮,恰挂上她的步摇。
  那夜……他细细替她解开,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那夜,是“多情荼蘼挽成丝”。
  七娘忽想起这句随口吟来的词,抬眼望向酴醾架。不觉间,竟还想穿行一回。
  她刚欲举步,顿了半晌,却又默默收回。
  还是不去了吧!
  眼下荼蘼成枯,萧瑟得很。况且,他亦不在身侧。
  若被枯枝挂住了步摇,谁又替她解呢?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大抵是如此的。
  七娘轻叹一口气,也不说什么,只朝前行去。
  陈酿的书房前,有一排翠竹,如今也枯瘦尽了。从前七娘最爱扯他的竹叶,有好几次,皆被他抓个正着。
  七娘低头笑了笑,行进书房。屋中一应摆设,一如往常;文房笔墨,犹在案头。
  眼前一方山水屏风,将屋子隔成两间。一头,是七娘从前的习文之所;而另一头,才是陈酿真正的书房。
  七娘行得近些,轻轻抚上屏风架子,只觉一层薄灰。
  也难怪了,虽说是日日清扫,可此处长日无人,下人们也总是敷衍。
  她又朝里行去,忽猛地顿住脚步,一动不动。
  窗间一抹朱红,似将七娘的心猛撞了一下。
  那窗花……
  七娘记得,年前她学市井人家办年货,买了好些窗花给他。其间故意夹了一张自己剪的,不想陈酿一眼看穿。
  只是,他嘴上虽说“鱼目混珠”,却直贴在了窗间。
  忆及此处,七娘竟不提防地笑出声来。
  她坐在他的案头,托腮四顾屋中的一切,似乎一粒尘土,亦是有故事的。
  七娘闭上眼,正待细细回忆,却闻得屋外隐约有人言语。
  她一时好奇,近前几步,只贴着墙根要听。
  那声音轻柔羸弱,细如丝缕,却是七娘再熟悉不过的。
  不是许道萍是谁!
 
  ☆、第一百九十章 玉楼人3
 
  “小娘子,不若回去吧?”只闻得丫头湘儿劝道。
  许道萍不语,只望着这个书房,又垂下目来。
  湘儿有些心疼,遂道:
  “此处风大,小娘子才见好些,又何苦站这许久?”
  七娘回身蹙眉,许姐姐原是来了许久。
  她透过窗偷偷瞧去,一面朝阿珠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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