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负雪稍微静了一下,然后小声开口:“身体不舒服的话,那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一会儿给你带些药来。”
“没事没事,”许艾赶紧拦住他,“药已经吃过了,比早上也好多了……等会儿你们到了之后,老样子给我打电话就行。”
那一边的人迟疑着答应了。
下午第二节课上完,叶家的车子就停在了校门口。许艾收到了三套小礼服,外带两盒感冒药。
坐在车里的男人今天没有穿长衫,身上是一套墨蓝色的西式礼服,衬衣雪白,细看之下,纹理中还泛着淡淡银光;一边的领尖上缀了一块指甲大的蓝宝石,低调沉稳又别致。
他当然也没有戴面具。转过头来朝许艾笑的时候,许艾看到他在深蓝色镜片下微微闭合的双眼,像映在湖面上的浅浅的月牙。
“回寝室先把药吃了,”叶负雪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等会儿我看看情况,没事我们就早点回来。”
额头本来是不烫的,但现在应该开始烫了。
许艾带着那三个大盒子两个小盒子回到寝室。寝室里没人,她站在窗口朝校门的方向远远一望——楼宇和行道树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知道那个方向,有个人在等她。
等她换完衣服,翩翩落在他身旁。
许艾又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们。
她决定不再想那件事了,第二次。
许艾从窗外收回视线,关上窗子,对着天花板吐了口气,然后随便拆了一个衣盒。
里面是一套嫩粉色的纱裙。
许艾皱了皱眉头。
第二个盒子,浅紫色的吊带长裙。
第三个盒子,宝蓝色的丝绸小礼服,附带的首饰盒里是一块蓝宝石胸针。
许艾拿起那块胸针,放在自己领子上比了比。
“怎么选了这个颜色?”明叔看见她上车,随口问了一句,“我还怕你会嫌老气。”
“不老气——显白!”许艾看见他明知故问的笑了,便故意大声地说。
然后她在后座坐下。叶负雪问她挑了哪一件,许艾看看他墨蓝色的外套,和领尖上的蓝宝石说,当然是最好看的那件。
叶负雪在镜片后笑了笑,然后大奔开动,沿着马路笔直而去了。
杨泽利的订婚宴在本市一家私人会所,会员预约制,不对一般的客人开放。大奔刚刚驶入停车场,许艾就看到各种名车依次排开,恍如展销会。
她仿佛还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宝马停在不远处,刚想问叶负雪是不是白先生也来了——又想了想,宝马不都长那样吗?
何况,要是叶负雪知道白先生来了……
许艾想起那一场持续了12小时的对弈。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然后叶先生携许小姐进场了。会所一楼大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来往宾客衣冠楚楚,裙衫飘逸——都是许艾幼时见惯的场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和先前参加常家婚礼不同,这一次没人拉着他们引荐这个引荐那个了,倒也省了不少麻烦。许艾朝二楼平台一望,订婚双方的主客们都在上面;杨泽利和他的新任未婚妻也在,对方的容貌不算出众,但身材高挑纤细,举手投足自带一种名门气质——确实不是小家碧玉能够相比的。
杨泽利朝楼下落了一眼,看到叶负雪过来,于是与身边的人招呼几句,便走下楼来。
“麻烦叶先生远道而来了,”杨泽利走到二人面前,视线在许艾脸上一顿,立刻换上一个笑容,“许小姐。”
“恭喜啊。”许艾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杨泽利毫不在意地一笑,嘴上客套几句,便与叶负雪攀谈起来。许艾在旁边听了会儿,尽是什么工作什么场面,什么贵客什么嘉宾,她都懒得去理。
侍应生端着托盘经过,许艾便伸手要取一杯香槟。
——杯子的倒影上似乎掠过一个人影,只是匆匆一掠,但看着十分眼熟。
许艾立刻转身去看,然而大厅里人头攒动,又是谈笑声又是碰杯声,哪还看得到什么影子。
“怎么了?”旁边的人突然问了一句。
许艾回过头,看到原本在和杨泽利交谈的叶负雪,正转过身来;他的镜片上映着自己的脸。
一旁的杨泽利笑了笑,收回说了一半的话头:“叶先生倒是把人看得紧。”
叶负雪也跟着一笑:“是许小姐太耀眼,想不注意都不行。”
许艾脸上一红——红完之后才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字面意思。她正要解释,杨泽利已经笑着离开了。
许艾看着他重新回到二楼,和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交谈起来。
“刚才怎么了?”叶负雪重新问了一次。
许艾转过头,想了想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师父了,他也来了?”
叶负雪一愣,摇摇头:“我倒是没听说……不过他就算来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师父他人面很广。”
说的也是,于是许艾也不再留意这件事了。
过了十几分钟后,大厅的音乐声渐渐淡下,司仪走上舞台,宣布仪式开始。
订婚仪式是简化了结婚的那一套:交换戒指,切蛋糕,倒香槟塔,双方家长祝词,嘉宾上台祝酒……仪式才刚一开始的时候,叶负雪说了句“你在这里不要走开”,然后就转身要朝走廊过去。
“你要去干嘛?”许艾问。
叶负雪停下脚步,朝她笑了笑:“去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东西。”
许艾一愣。
“我又不是真的被请来做客的,”叶负雪解释道,然后拍了拍她的手,“你别乱走,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就径直朝大厅拐角走去了。
然后戒指交换完了,蛋糕切好了,香槟塔已经斟满,双方父母正在台上做祝词。杨泽利那位身处话题中心的父亲当然“有事不能来”,两位雍容华贵的母亲并肩站在一起,笑盈盈地听女方父亲念一封长长的发言稿。
然后是祝酒环节,风度翩翩的嘉宾们纷纷举起酒杯,二位主角向台下敬酒致谢。音乐声再度响起,宴会继续进行。
许艾也礼貌性地举了举杯子,然后朝走廊的方向抬头望去——叶负雪还没有回来。
收回视线的瞬间,她突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了一身整整齐齐的礼服,领口打了个小领结,正捧着一个玻璃杯朝舞台走去。
他一脸严肃,腰板挺得笔直,脚步也迈得战战兢兢,好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使命。
大概是跟着父母过来,又被怂恿着上台敬酒的吧。许艾觉得他一身小礼服还挺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多看两眼之后,她觉得这孩子的长相有些眼熟。
她正要回忆起是在哪儿见过他,那孩子突然脚步一顿,小嘴委委屈屈地扁了扁,然后把杯子往怀里一搂,猛一个转身朝走廊外跑去了。
……这是事到临头又害羞了?许艾有些不太明白,左右看看,也没看到像是孩子家长的人。她想了想,在这儿待着也很无聊,不如也去找家长吧。
于是许艾把酒杯一放,准备朝叶负雪刚才离开的方向过去。
刚一转身,她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口轻轻飘过。
穿着白裙的纤细背影,漆黑的长发拢成一束马尾——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许艾几乎没有思考,直接朝她走了过去。
第67章 除魔师的降雨
在许艾的认知中, 在她所看过的那么多言情小说里, 已分手的前女友出现在前男友的订婚/结婚仪式上——绝对不是为了送上鲜花和祝福。
所以看到周婷兰拖着打了石膏的手出现在走廊上的时候, 许艾二话不说,直接朝她过去。
然而对方的步子看起来轻飘飘的,速度却比她以为的要快得多。许艾跟着周婷兰的背影三转四回头地绕了一番,人还没追上, 走廊两旁的景物却越来越陌生了。
不知道已经离开大厅多远了……许艾四下看看, 想找个路过的侍应生,然而走廊上只有几盏复古风的铁艺壁灯, 和一只蓄着水,插着鲜花的琉璃花瓶;她又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拐角——那里是个三岔路。
……刚才自己是左拐,还是右拐了来着?
白色裙摆轻飘飘地要消失在另一个转弯处了。
许艾忍不住赶上几步,开口喊她:“你等等!”
听见这一声, 周婷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看到是许艾,她精心妆饰的脸上露出淡淡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来自对方的直截了当的提问。
“……你才是怎么在这儿, ”许艾反问了一句,“我当然是拿着请帖堂堂正正进来的。”
周婷兰掩嘴笑了。
“这儿是私人会所, 能进来的人, 都是拿着请帖堂堂正正地来的, ”她说, “你不在大厅里好好待着, 追着我过来干嘛?”
许艾一时语塞:“怕你搞事”这种回答, 会不会太过直接?
在她迟疑的工夫里, 周婷兰已经把她上下扫视了一遍,哼笑一声,说了句“衣服不错”,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许艾又下意识地喊她。
周婷兰脚下不停,一边朝前走一边说:“到底有什么事?”
许艾刚要追上两步,突然从旁边冲出一个小孩儿来。他摇摇晃晃地跑到周婷兰面前,捧着一只酒杯,满脸紧张地看着她。
“……你又有什么事?”周婷兰倒是停下了。
这是刚才大厅里那个小孩儿,许艾认出他来了。
下一秒,她也记起了是在哪里见过他。
——她突然觉得不妙,一步赶上前想推开周婷兰,然而那孩子离她更近,动作更快;他小胳膊一扬,整杯水都泼在了周婷兰脸上。
“是她!”那孩子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喊声像弹球一样在走廊里蹦跳穿过。还没喊到第二句话,又从旁边冲出来一个大人,一把把他抱起,连个招呼都没有,急急忙忙地朝另一边跑走了。
“是她!她才是——”孩子的后半句话被捂在了嘴里。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不到五秒的时间里。周婷兰被泼了满脸满身的水,连许艾也因为走得太近,跟着被打湿了衣服。
周婷兰回过神来,看了看许艾,然后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抹掉脸上的水珠。
她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水很快就渗进去了,但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没有在意。
“跟你在一起,总是会遇到倒霉事,”周婷兰说着又朝她望去,然后眼睛一亮,嘴角浮起一丝轻笑,“你这么追着过来,该不会还是想问昨天的事吧?那我——”
“我一点都不好奇,”许艾说,“完全不想知道你卖的什么关子……在这件事上,你可以闭嘴了。”
周婷兰眯了眯眼睛,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
许艾被她笑得心虚起来,她抽了张纸巾擦掉自己身上的水,换了个话题:“刚才那个是不是王经理的孩子?”
她在视频新闻里见过,和那张打了薄码的脸一模一样。
“是啊,”周婷兰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王姐平时在家是怎么说我的,不过大概和那本日记本上写的差不多吧——我就是个大坏蛋,仗势欺人,逼得上司跳楼,然后自己升职顶岗……”
然后再背着黑锅,“主动辞职”。
说着她眼神一瞥,看着许艾笑了笑:“你也别嘴硬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姑娘嘛,几句风吹草动就被闹得心慌慌的,还要在我面前装作淡定……”
许艾把头别开,不去看她。但周婷兰又一步走到她面前,挂着几条被打湿的刘海,笑盈盈地望过来。
志得意满的笑。
“既然你不好奇,那我就算说出来,你肯定也是不会听进去的咯?”周婷兰说,“那我可有些话要自言自语了。”
许艾吸了一口气:“随便你,反正——”
她看到周婷兰的手上冒出火来。
不能动的那只手,有浅绿色的火焰从层层包扎的纱布下透出来,好像一段燃烧的枝条。
紧接着,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裙摆上……刚刚被那孩子泼到水的地方,“呼啦”一下腾起碧莹莹的火光。
周婷兰被吓得呆愣了一秒,然后疯一样尖叫起来。她飞快地拍打自己的头发,拍打衣裙,对着手臂上的火焰大口吹气——没有用,火焰像蛇一样缠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上。
许艾也慌了,她急忙退开几步,冲过去抓起旁边的花瓶,把里面的水朝周婷兰身上猛地泼去。
还是没用,火焰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让周婷兰更大声地尖叫起来。
“救命……救命!”她的半个身体已经被绿色的火焰吞没,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稻草人,几乎要在地上打起滚来。
许艾握着空瓶子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腿上突然泛起一阵灼痛。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冒出了火焰。
刚刚那孩子的一杯水也泼到了她,她宝蓝色的裙子正在燃烧,腿上又烫又痛,好像有一大群蚂蚁同时啃咬自己的膝盖。
——走廊那一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飞奔而来。
许艾立刻转头看去,看到叶负雪奋力地朝自己奔跑。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白纸,手指几下翻折,迅速做成了一只纸气球。然后他挥手一扬,纸气球被高高抛飞到两人上空,“嘭”一声炸开——
瞬间,暴雨从天花板上倾落而下。
雨幕密密实实地盖住一切,火焰渐渐熄灭了。
叶负雪跑到了两人面前,他身上也被雨水打湿,水珠顺着额头、鼻梁、下巴流下,深蓝的镜片上挂满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