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叶负雪说,“刚才我突然心悸,头痛得厉害,也喘不过气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艾看着他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闭合,也没有转过脸来对着她。
大概还是看不见。
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瓶子,也许是白先生刚刚说的“药水”。她打开闻了闻,草药的清苦气息中,混着一股油腻的肉腥味。她又皱着眉头把瓶子放下了。
“那你现在饿吗,”许艾说,“想不想吃东西?”
叶负雪抿着嘴没有说话。
“刚才白先生说了,你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一觉起来就好了,”许艾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睡觉就是‘重启’,重启治百病。”
叶负雪大概是想笑,然而嘴角一扬,却叹出一口气来。
“……我有些害怕,”他小声说,“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就坐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你。”
许艾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和他一样的“轻抚狗头”的摸法。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许艾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床边坐下。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床板的震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然后许艾伸出手臂环着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她抱着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但她感觉到他的耳垂贴着自己的脸颊,很烫。
“我才不管你看不看得见,反正我就在这里。”许艾说。
耳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嗯”,就像她刚才在车上,应了那声“碗碗”一样。
“你怎么那么蠢,要是不喜欢你,我当然自己会走,你求我我都不会留下,”许艾说,“……谁准你自作主张退婚的。”
她这一番话好像溶解在空气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片刻之后,一双手臂更紧地把她拥了起来。
第70章 除魔师的休假
许艾是被清晨的阳光晒醒的。
她眯着眼,习惯性地要去摸手机看时间, 然而探出去的手掌摸了个空。许艾一下子要坐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本来就坐着。
她坐在一张高背靠椅上, 手边挨着床头柜。
叶负雪的床头柜。
面前是一张雕花红木床。
昨晚喝了些粥之后, 叶负雪便让许艾回去休息;许艾说那不行, 她不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负雪说, “现在是在自己家,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有事,我也能叫明叔。”
“那不一样,”许艾说,“而且中元节的时候, 你不也是这么……这么在我那儿坐着睡的嘛……”
当时叶负雪说,怕她又在梦里被魇着,便在她床边椅子上坐了一夜;许艾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还靠着墙打盹。
于是许艾也不由分说地搬了椅子在旁边坐下, 叶负雪又要劝她回去好好睡,许艾说你再讲我就在你旁边躺下好好睡了。
叶先生便红着脸闭嘴了。
这是昨晚的事。当前时间(大概)是上午7点, 许艾已经在这张靠背椅上坐着过了一夜。
许艾想稍微动动,直起腰来——然而哪还有什么腰, 她的脊柱大概是陷在水泥里了,根本动弹不了,肩膀也硬得像冻起来的石头 。她抬起胳膊轻轻一转, 骨头顿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许艾赶紧收起动作, 转头去看床上的人。
幸好, 他还是安稳地闭着眼,呼吸平顺。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醒了,许艾想。
她考虑了两秒,然后伏下/身子,把脑袋支在叶负雪枕边,盯着他的脸看。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随便一道线条都能堪称完美的好看的脸……许艾又往前凑了凑,离他只有三五公分的距离,越是近看,越觉得好看。
然后,那张好看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许艾说。
叶负雪抿嘴笑了笑,被拆穿的尴尬的笑。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道了声“早安”。
“今天眼睛怎么样了?”许艾问。她想他既然能知道自己凑近了脑袋,是不是表示已经能看见,或者至少恢复一些了?
然而叶负雪摇了摇头。
“……可能正在恢复中吧,慢慢会好的,”许艾赶紧换了个话题,“我去看看早饭,明叔可能要帮忙……你起床吧——记得喝药。”
她说着朝床头柜上那个小瓶子看去。昨晚灯光昏暗,看不出什么,今天在阳光下一照,许艾才发现那瓶子里的液体是一种淡淡的金黄色,就像一瓶蜂蜜。
许艾把瓶子塞到叶负雪手中,又说了一次:“白先生给你的,记得喝药。”
叶负雪点点头,然后许艾便起身要走。
“等一下。”床上的人喊她。
许艾站住了:“什么事?”
叶负雪红着脸,薄唇一掀:“……我想……我想再看看你。”
许艾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然后看到叶负雪红着脸,慢慢张开双臂。
……哦。
于是许艾也红着脸,慢慢俯下/身来。
虽然他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背的时候,还是让她感觉像在摸小狗。
许艾走出屋子的时候,院子里的鸟儿们已经散了,阳光下,那株枫树红得像一团静止的火焰。许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学校是要照常上课的。昨晚小莫还来过信息问她,说是查寝了,你还回来吗?
许艾说要请假,今晚不回去了;小莫便发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
……要真是她想的那种意味深长的事,倒还好了……至少比现在强一点。许艾脸上红了红,然后给辅导员发了一条长长的请假短信;大意是家里突然有事,要请假两天,昨天和今天。
明天是周六,虽然她周日就得回去打工,但至少能在叶家过个周末了。
信息发送出去的时候,许艾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走到了荷塘前。
现在已经是深秋,荷塘里自然只剩下干枯的残荷。只是许艾记得自己一个月前来的时候,池子里还有不少盛开的花朵,荷叶也是鲜嫩碧绿,整个池塘好像被隔绝在四季之外。
然而现在一朵花都看不到了,池水是暗沉沉的浓绿色,一眼望不到底。
“没什么好看的,”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负雪的力量衰退了,所以花谢了——这很正常。”
许艾转过头,看到祖奶奶也站在岸边,撅着嘴垂着眼,看起来很不高兴。
“那会怎么样,”许艾问,“这池子里的东西会跑出来吗?”
“……暂时不会。”祖奶奶说。
暂时不会——就是说以后不一定会不会?
祖奶奶朝荷塘踢了一脚,轻飘飘软绵绵,既没有扬起沙尘,也没有踢飞石头。
“你这两天少往这边过来,”她转身对许艾说,眉头皱得紧紧的,“负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总之你就别过来了。”
“知道了。”许艾点点头。她又朝荷塘望了一眼,便转身走回大路去。
然而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昨天夜里听见的声音。
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好像是妈妈含着一口软软的气息,叫她“碗碗”。
……叶负雪也叫她“碗碗”,这一次她可不会听错。
许艾忍不住停下脚步,又朝荷塘望去。
虽然水位没有下降,但这满池的枯荷,倒与她在幻境中见过的景象十分相似。
许艾又看看面前的花园,看看身后的宅院。天空没有一丝云,阳光明亮温暖,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的白天。
甚至天气还很不错。
许艾回过头,踏上走廊,一路朝餐厅走去。她看到廊柱顶上有只蜘蛛正在结网。
她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还是第一次看见蜘蛛。
在叶家的周末开始了,纯手动的周末。
纯手动的意思是,没有“小朋友”帮忙,什么活都要自己干。
那些发光的小圆球几乎从宅子里消失了,偌大的宅院瞬间显得陈旧又安静。各道各处开始落下灰尘,花园的草木凌乱生长,柜子里没有米糕了,吃饭的食材也是明叔从附近市集上买来的。
50对着空空的盘子“咪呜”了好半天,许艾才从厨房里找到当初自己带来的猫粮袋子,然后抓了一把猫粮洒在盘里。
50低头闻闻,果然嫌弃地走开。
“这两天要委屈你了。”叶负雪说。
“有什么委屈的,”许艾说,“这猫粮买来可贵了,是它挑嘴——爱吃不吃吧。”
叶负雪愣了一下,然后“噗”地笑出声来。
许艾本想去叫他,没想到他起床后,自己披了衣服,一路摸着墙走来餐厅。他的眼睛没有恢复,力量也没有恢复,就算只在家里随便走走,也是迟疑着迈不出步子。
许艾便说那正好,可以放个假休息休息,省得理那堆糟心事;叶负雪也就笑笑点头了。
他脸上既没有面具也没有眼镜,倒确实像是休假了。
只是没有了“小朋友”,一日三餐还要自己动手。早饭是明叔做的,午饭是许艾自己主动请缨,然后下厨炒了一锅金黄喷香的蛋炒饭。炒完之后她还在小圆桌上摆了个盘:一盆炒饭,两副碗筷,两个杯子,两碟水果……桌子对面坐着的人只在画面中露出上半身,但也看得出清瘦俊逸,仪表堂堂。
然后她掏出手机“咔嚓”一拍,把这张构图几乎一样的照片发给了许荀。
“你在做什么?”叶负雪问。
“晒图给我哥,”许艾点着手机说,“他之前拿这些东西晒过我,哼,我怕他?”
叶负雪又笑了:“那……你哥哥我应该怎么称呼?”
“啪嗒”,许艾的手机掉了。
她之前可没想过这个问题。按年纪来说,是叶负雪大,但——
但……
“结婚以后可以叫大舅,”明叔在厨房里说,“现在想叫的话应该也行。”
许艾红着脸把手机捡起来了,还好对面的人现在看不见。
她翻过手机屏幕,发现来了一条新的推送新闻——TS集团董事长心梗猝死。
许艾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这个猝死是真的突发疾病……还是因为“那个人”顺利得手了。
不过反正和叶负雪也没有关系了——除魔师正在休假中,暂不接单。
“手机没坏吧?”叶负雪说。
“没事没事。”许艾刚要把手机放回去,屏幕又一亮,许荀的回复来了。
哥哥:[抠鼻]
哥哥:我正准备回家一趟,去看看爸爸
许艾愣了一下。
许艾:你不怕他骂你了?
哥哥:他还真的骂我了,说我回去也不会见我,让我别跑这一趟
哥哥:所以我更要去了
许艾:……
哥哥:我本来还准备帮你打听一下婚约的事
哥哥:现在看样子是不必了吧
许艾:[抠鼻]
许艾:我吃饭了,你路上小心
许荀便不再回复了。
如果许艾没记错的话,哥哥和爸爸已经吵了快两年,虽然还没到吵崩的地步,但每次遇上,两个大男人总要互相拿话怼来怼去怼上半天。
吵架的原因简单又狗血:爸爸不喜欢哥哥的女朋友,嫌她小门小户,眼皮子浅。
“只要我还是你爹,你就别想和她结婚”——爸爸是这么说的,毫无新意,就像任何一部寻常家庭狗血剧的台词。
“他自己不也是娶了个父母不喜欢的媳妇?”——哥哥是这么说的,偷偷跟许艾说的,当然没胆当面提起。
不知道哥哥这一趟回去……两人能不能把架给吵完了,许艾想。
面前的人开始吃饭了,她也立刻放下手机,舀了一勺子自己炒的饭塞进嘴里。
“你觉得好吃吗?”对面的人问她。
“……我觉得第一次能炒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应该给这位选手鼓励。”许艾说。
于是对面的评委笑了笑,放下勺子,拍了拍手。
“我觉得很好吃。”他说。
“哼……你也是第一次吃吧,又不知道好吃的炒饭是啥样。”许艾说。
“我以前是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呀。”叶负雪笑嘻嘻地又吃了一口——又一口。
然后他就一口一口地吃光了。
第71章 除魔师的跑腿
许艾, 20岁, 最近爱看的书是菜谱。
虽然水平暂时还停留在《懒人厨房》。
回到学校之后, 她又去上了两天班,就把兼职给辞了。工资很快结清打到她卡里,短暂的兼职生涯告一段落,每天的课余一下子空闲了起来, 许艾顿时有的是时间, 可以从《懒人厨房》慢慢看到《简单家常菜》。
说来可能让人羡慕,之前许艾在家的时候, 都是爸爸和哥哥做饭的,她进厨房最多只是烧个水。
爸爸也好哥哥也好——做饭都比她厉害。
许艾记得自己小时候,爸爸作为本地企业家代表接受过一家电视台的采访。当时女主持人问他,平时应酬很忙吧, 闲暇时间都做点什么?爸爸对着镜头坦诚地说, 没事就给老婆做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