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她直觉她也得走。
“留下,”叶负雪说,“说好不能中途离开。”
许艾扁扁嘴坐下了。
她看到叶负雪拿着那页白纸走到陈玉临面前,用一个尖角在他喉尖上轻轻一划,一滴血立刻落到了纸面上。
下一秒,陈玉临全身的伤口都绽裂开来,赤红的血水从每一道裂口中喷出——然后在空中被引流到了叶负雪手中的白纸上。
陈玉临喉头的伤口中渐渐冒出黑气。他仰着头张着嘴,但说不出话来,只能把眼睛瞪得死大,大口大口地喘气。
白纸很快被染透,陈玉临身上的伤痕却渐渐变淡变浅了,他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从裂口中涌出的血水越来越少,最后一滴半透明的液体落在纸面上的时候,叶负雪手腕一提,移走了那页纸。
纸面早已一片通红,但一滴血都没有渗下。
陈玉临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伤疤了。他长而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手指抚着自己的胸膛一寸一寸地移动。
——没有了,刚才还滴着血的骇人的伤疤,一条都不剩了。
叶负雪划了根火柴,点燃了那页纸。
火焰中,依稀能听到一个女人痛苦的尖啸。
第9章 除魔师的出行
许艾想走了。
她长到这么大,看过的恐怖电影的总时长大概不到10分钟,其中还有5分钟是被哥哥骗去看的。
什么染透鲜血却一滴不漏的白纸,无风却跳个不停的火焰,还有在火光中随着黑烟腾起的呻/吟……不想了解,完全不想了解。许艾又望了一眼叶负雪手上燃烧的纸片,憋住气,转身就要遁走。
——“你帮我把后面架子上那个小盅拿过来。”叶负雪说。
许艾朝旁边一看——明叔不在,只能是对她说的。
她只好顿住要后撤的脚步,调转方向,走到叶负雪说的架子前。
博古架上摆着一盏小小的白瓷盅,晶莹剔透,杯口还没小女孩的手腕粗;一片圆圆的杯盖扣在上面,好像嵌在井口的一轮满月。
许艾大致地扫了一眼,就把它拿起来,回去交给叶负雪。
“把盖子打开。”叶负雪说。他手里那张纸还在燃烧,女人的声音已经渐渐微弱下去,快要听不见了。
杯盖上没有把手,许艾于是捏着杯盖的边缘,把盖子一掀——
措不及防,一道火光从她眼前疾窜而过。许艾的眼皮还没来得及眨下,叶负雪收回了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盖上杯盖。
他把那张纸塞进盅里了。
许艾觉得手里的白瓷盅骤然一沉,一热,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跳进来了——然而仅仅是一热,下一秒,杯壁变成了冰一样的冷;她的手一哆嗦,差点没有拿稳。
“给我吧。”叶负雪摊开手掌。于是许艾把盅放到了他的手上。
椅子上的陈玉临已经缓过神来,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周身的皮肤完好如初——连喉头那一点划伤都没有留下。
“谢谢叶先生……”陈玉临站起来说,“您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把旧伤愈合,最多维持一周,”叶负雪说,停了停又补充道,“如果你在这一周里,能消除对方的执念……那大概还能有救。”
陈玉临皱起眉头,想了想,又松开了。
“回去后我就汇款。”他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衣服,然后再次道谢,告辞,离开。
发动机的声音远远响起的时候,叶负雪转过身:“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下次就不用叫我了。” 围观全程的许小姐这样表示。
叶负雪轻轻一笑,然后握着那盏白瓷盅走出门去。
“对了,刚才我听到你的‘小朋友’说,那个人在撒谎,”许艾追上去,走到他旁边,“它们还说……跟女人有关?”
“我听到了。”叶负雪说。
许艾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所以你其实不需要我给你讲解咯?”
所以他是明知道她怕这种东西,还非要她在旁边坐着?
“对呀。”叶负雪说,坦坦荡荡。
(被迫)围观全程的许小姐,顿时不高兴了。
“一开始就说好的,要看的话,就得全部看完。”毫无悔改,理所当然,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的语气。
许艾“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呢?你一开始不是还说,嫌他脏,不想跟他说话吗?”
叶负雪笑了下:“我后来想想,是我太苛刻了。”
……什么意思?
“我不能对一个客人要求这么高,”叶负雪说,“何况完全纯净的灵魂,本来就可遇不可求。”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似乎朝许艾侧了侧头。
许艾又是一“哼”——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道理,他说了算。
她正要气哼哼地回院子,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路跟着叶负雪,无意识间已经走到了荷塘边上。
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再接近过这里,每天去找叶负雪下棋的时候,也是走了另一边的路,远远绕开荷塘。
虽然她还是不清楚那天的塘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一旦知晓屋主是个除魔师之后……这间宅子的有些东西,她就不去深究了。
许艾,20岁,不喜欢恐怖电影,不喜欢恐怖小说,不喜欢被人用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吓唬。
走在前面的叶负雪在荷塘边上站住了,手里握着那盏白瓷盅。
“你就别过来了。”他对许艾说。
“……我也没有那种打算。”
许艾刚说完,就看到叶负雪一扬手,那个瓷盅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白的弧线,“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水面上的荷叶挨挤着一阵摆动。明明没有风,叶和花却同时朝一个方向轻扬起来。许艾甚至仿佛听到叶片和花瓣互相摩挲的声音。
那个瓷盅在荷塘的掩护下销声匿迹了。
许艾突然有些明白这个荷塘的作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叶负雪转过身朝许艾笑笑:“今天还下棋吗?”
“……不下。”(被迫)围观全程的许小姐,暂时还在生气中。
那之后的几天里,许艾特意留意了平时不会看的娱乐新闻,试图从那堆出轨分手封后登顶的消息当中,寻找陈玉临的踪迹。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她的微博首页出现了一组照片。
——“陈玉临首次古装造型流出!《云海迷踪》定妆照先行公布!”
这应该就是陈玉临之前提过,要去试镜的武侠片。许艾看他照片上的造型,既有符合他年龄的沧桑感,又带着一点江湖气的洒脱潇洒——倒确是很像浪迹天涯的剑客游侠。
许艾算了算日子,叶负雪说过,“最多只能持续一周”,而现在已经有四天过去了……不过只要试镜过了,应该就算得到这个角色了吧?
大不了正式开拍后,让替身代打武戏啊。
于是许艾放心了,仿佛追文追到大结局——准备安心地忘了这回事。
这几天里,叶负雪又有别的生意上门,他还假惺惺地问许艾要不要旁听,许艾通通用“哼”字回答。
“为什么要害怕,”叶负雪还这么问过她,“我就在旁边坐着,不可能会有危险的事。”
许艾想了想,要解释清楚“为什么害怕”,少说也要3000字,于是她又“哼”了一声,使出万金油必杀:“你不懂。”
叶负雪又笑笑,转身去客厅了。
这天早上,许艾不到7点就被知了吵醒。回笼觉失败之后,她索性就起来,准备溜达去主屋,看看有没有饭吃。
许艾发现“小朋友”们非常勤劳,她不管什么时候去厨房,总有吃的喝的,冰箱里永远备着冷饮(酸梅汤,桂花饮,柠檬茶);只是叶负雪在的时候,一日三餐,必定得等他一起才行——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等她。
她自信今天能比他早,必须掌握点菜的主动权。
于是许艾揉着眼睛去了餐厅,还走没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有个小人儿,站在一蓬绣球花树下。
绣球花开得很旺,蓝紫和粉紫的花球像要从绿叶和篱笆间漫出来一样。这颗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袄裙,看上去也像一团柔软的花瓣——只是头上的金钗亮得晃眼。
许艾心里先是一“啧”,然后调起温柔谦和,又带着一点尊重和敬畏的笑容,放慢步子走上前去:“祖奶奶。”
可能是隔得远了,祖奶奶没注意到她——她正踮起脚要去摘一朵绣球花。
毫不意外,她的手从花瓣间掠过,什么也没碰到。
祖奶奶又伸直胳膊挥了挥手——什么也没碰到。她丧气腾腾地去踢那花墙,捶起拳头打它——除了把她自己气坏,没有任何作用。
许艾想了想,站在她身后小声说了句:“摘下来。”
祖奶奶刚刚挥出的小拳头突然在空中一滞,五指一点一点伸开,手掌翻转,胳膊朝前一探——摘下了她刚刚想摘的那朵花。
蓝紫色的小花球被她稳稳地捧在手中。她眨了眨眼,埋下脸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下一秒,绣球花穿透她的手掌,落到了地上。
祖奶奶朝许艾转过身来,黑眼睛眨巴眨巴——但她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映出。
“不用谢。”许艾说。
祖奶奶嘴巴一撅,像只骄傲的小鸭子。
“要是不生气了,就告诉我这个是什么。”许艾说。
祖奶奶又扁扁嘴:“你不是许家的人嘛。”
许艾点点头:“对呀。”
“那你怎么不知道。”
“……我觉得我哥哥也不会知道。”许艾说。
祖奶奶一愣,刚要张嘴说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话头一转:“那就算了,你们许家的事,我不能随便插手——你要是想从我嘴里问出东西来,先做了我家的人再说。”
这回答实在是太出人意料,许艾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怼回去。
然后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了。
刚一分心,面前的袄裙小人儿又消失不见。
于是许艾索性转过身,朝廊下那个月白的身影打了个招呼。
“今天怎么这么早,”叶负雪说,“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什么意思?许艾想到祖奶奶刚刚说过的话,脸上顿时一红。
“天天睡到9点才起——这应该和你在自己家的时候一样吧。”
许艾这才反应过来,又红着脸“哼”了一声。
她在自己家的暑假,可是要睡到10点的。
“早饭后我要出门,”叶负雪说,“不过这次去的地方比较远,午饭就不回来了。”
许艾“噢”了一声,又想到什么:“那我也去吧。”
叶负雪一愣。
“我是说,我也出去,”许艾解释道,“在这里待了快半个月了,我想出去逛逛,买些东西——这里荒山野岭的,连个商店都没有,连快递都送不到,太不方便了。”
叶负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吃完饭,你跟我们一起出门吧。”
第10章 除魔师的午餐
许艾,20岁,看过的言情小说比背过的单词还多。
但没有一本小说教过她,和未婚夫同坐一辆车后座的时候,该聊些什么活跃气氛。
(毕竟她看的那些小说里,大多数未婚夫妻的设定都是用来……咳嗯)
本来许艾觉得自己已经和叶负雪比较熟了,四舍五入就是“表哥表妹”。但上了车关了门,两人一起在后排坐下之后,也许是空间骤然狭窄,距离骤然缩短的原因,气氛瞬间有些尴尬起来。
而且车窗上都贴了遮光纸,不但狭窄并且阴暗。
车里安静得只有空调的声音。
而这趟旅程有漫长的两个小时。
刚上车的时候,叶负雪还压到了她的裙摆。
——尴尬,塞满车厢的尴尬。
许艾挺着腰杆坐得笔直,感觉比小学放学后在溜达途中不幸被班主任抓获并亲自护送回家,还尴尬。
她想起之前问叶负雪,怎么这一次是他自己过去?按道理,不应该是对方主动来找他,接他吗?叶负雪说,这一次的客人是两位老人家,虽然是他们找他帮忙,但他毕竟是晚辈,不能劳烦人家。
当时许艾还觉得,他倒是挺有原则,也许她应该改一改对他“乱摆架子”的看法;但现在她只是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个问题这么早问出来?
留着车上再问,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尴……这么无话可说。
“下午前我们应该能结束工作,”叶负雪突然开口了,“到时候你自己先逛着,有事打明叔电话。”
许艾“噢”地点点头。
“你要是怕迷路,先跟着我们一起去也行,”叶负雪说,“这次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老先生家里出了些——”
“……不、不了吧,”许艾赶紧打断,“我可以用手机导航……”
她看到玻璃倒影里的叶负雪笑了,不易察觉的狡猾的笑。
——他是故意吓唬她的,啧。
好在话题已经打开,交谈断断续续地自然进行下去,仿佛路面中间的车行道分界线。许艾绷直的腰板也渐渐放松下来,她想看看开到哪儿了,于是歪过头朝前窗一望——马上就被夏天的太阳晃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