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艾看不明白这之中的缘由,但这件事——显然和陈玉临有关。
叶负雪注视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然后朝北屋走来。
许艾慌忙从窗前退开,扫了一眼屋子里无处可躲,只好躲到门扇后面。
“去吃饭吧。”外面的人喊她。
许艾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假装不在?
“我让厨房也做了莼菜汤——照着中午的口味。”叶负雪说。
许艾扁扁嘴,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叶负雪果然站在院子里,背着手等她。
“这么远你都看得见我?”许艾小声说,感觉自己像捉迷藏大赛开始后立刻被找到的失败者。
叶负雪笑了笑:“就像你说的,夏天的太阳,太亮了——我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看得见你。”
完蛋,从没被人说过这种好像是撩又好像没撩的话——动口不动手没虚过人的许小姐,感觉此题超纲。
“我之前以为你会害怕,所以才不让你过来。”叶负雪又解释了一句。
“……噢。”许艾又扁扁嘴,跟他一起回去了。
晚饭果然有莼菜汤,“小朋友”做的,比那家网红店好吃多了。
第12章 除魔师的底气
许艾,20岁,最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可能比发量还要茂盛。
吃晚饭的时候,叶负雪再没有说过半句和今天的爆炸有关的话。许艾憋不住地问他,旁敲侧击,开门见山,循循善诱,抛砖引玉……她从端起饭碗问到放下筷子,然而叶负雪只在最后说了句——“他过两天肯定还会再来”。
他?
哦,知道了。
晚饭后,许艾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打开浏览器,打开搜索引擎,输入“陈玉临”。
然而搜索引擎就那么几种,搜索关键词就那么几个;陈玉临过去默默无闻了十几年,关于他的资料实在是少之又少,几乎所有能在网上找到的资料,许艾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看过一遍了。
转载最多的那几篇通稿,她几乎都能背下来。
今天《云海迷踪》的片场起火后,网上的讨论吵翻了天,有说晦气,有说炒作,有说历史重演;陈玉临当初得以借机飞升的那次事件,也被挖出来重新谈论了一遍。
@墨色樱花:说到底不过是个发死人财起家的万年龙套,瞧瞧这几年都膨胀成啥样了[抠鼻]
@柠檬糖:有病吧?我们老陈在圈里出了名的低调谦恭,新戏现场起火都要黑他?他是男一号,新戏黄了他还能拿红包?
@汽水标靶:是,你们老陈低调谦恭——那好歹也看看他那经纪公司是什么玩意儿啊,现在火了就把发死人财的事忘了?我看这次的火说不定也是他们自己放的,他搞不好还真有红包呢[doge]
许艾打了个呵欠,没劲,没劲。
——她的后颈上突然一凉,一股冷风贴着脖子滚下来了。
许艾猛地一哆嗦,跳起来转过身,看到穿着袄裙的小人儿站在自己椅子后面,正朝自己吹气。
“……大晚上的不要吓人啊。”许艾忍住了后面几句想说的话。
祖奶奶脑袋一仰,圆圆的黑眼睛滴溜溜朝她一瞪。
“没规没矩的,”祖奶奶说,“居然偷偷跑到负雪房间去了,真以为家里没人看见吗?”
许艾脸上“唰”地就红了。
她当时确实想过,会不会有“小朋友”暗中观察——但仅仅是“想过”,毕竟还有另一件事更让她好奇。
“我就是想看看他在那儿做什么……再说只是客厅里……”许艾试图解释,语气和心一样虚。
祖奶奶“哼”了一声,像颗气鼓鼓的圆豌豆。
“因为……因为今天白天出了个事,”许艾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去一个餐厅吃饭,突然后厨爆炸了——超吓人的。”
祖奶奶双手抱胸,像大人一样点点头。
“我知道啊,”她说,“以后遇上这种事,你管好自己得了。”
许艾一愣。
“负雪是不会有事的。”祖奶奶说。
“……为什么?”
祖奶奶又朝她一瞥,似笑非笑。
“因为他姓叶,”半人高的小姑娘看着她说道,“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头上的金钗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意思?许艾感觉更懵了一些。她刚要接着细问,手机响了。
是亲哥发来问候。许艾看了看祖奶奶,接起电话。
“最近怎么样了?”许荀在电话里说。
许艾想了想说:“挺好的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快递送不到,没街可以逛——其他简直美滋滋。”
这些都是实话,用不着打开TXT念稿子,许艾又朝祖奶奶望了一眼,特意加了句:“哦,还有个小姑娘陪我玩。”
祖奶奶顿时一皱眉一嘟嘴,“哼”一声不见了。
“小姑娘?哪来的小姑娘?”许荀将信将疑,“你不是说家里就三个人?”
“比喻,比作可爱的小姑娘,”许艾扯开了话题,“我刚刚刷微博呢——你知道今天陈玉临那个事吗?”
“陈玉临?”许荀想了想说,“哦,那个大叔啊,知道知道,他怎么了?”
许艾就把片场起火的事讲了一下。她原本只是随口说给哥哥听,没想到许荀语调一扬:“他怎么又着火了?这次又有谁被烧了?”
许艾的八卦天线立刻警报大作:“他上次那个着火的事,你有啥内幕?”
“……倒也不算啥内幕,”许荀说,“当初商场着火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那商场就在我们大学旁边。”
许荀说,火灾发生第二天,他的学校里有一个流言传开了。
官方报道上说,商场经理是为了救两个被困在天台的女孩子而遇难的。那两个女孩子后来被送到医院,抢救后脱离生命危险——只是其中一个被烧伤毁容,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那时候我们学校都在传,另一个是个女演员,”许荀说,“不过我叫不上名——所以应该是没啥名气的那种吧。”
许艾“噢”了一声:“那跟陈玉临有啥关系?”
“……没有关系啊,”许荀愣了愣说,“为啥要和他有关系?我只是顺便想起来而已。”
许艾翻了个对面看不见的白眼,又和哥哥扯了几句,就准备挂电话。
“说起来,叶负雪没欺负你吧?”哥哥突然又说了句。
许艾想了想:除了偶尔故意吓唬她,偶尔挖坑给她跳——基本没有别的欺负。
何况,这些事许荀自己也没少做。
“没有,他不敢。”许艾说。
许荀“唔”地应了一声:“说的也是。”
挂了电话之后,许艾看了看电脑,屏幕还停留在她刚刚搜索过的页面。
“陈玉临:我不是英雄,我们应该注视真正的英雄”——这是事发后他接受某个媒体采访的专稿标题。
整个采访记录中,他的遣词用句既谦逊又真诚,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发死人财”这回事。相比之下,当时电视剧的官博的某些发言,倒是被很多论坛挂了又挂,喷了又喷。
也许真的是被猪队友坑了吧,许艾想。
她想起许荀刚刚说的“女演员”的那件事,于是顺手搜了一下。
“英和商城火灾陈玉临”——3497285个结果,前三页没发现提到女演员。
“英和商城火灾遇难”——2147834个结果,前三页没发现提到女演员。
“英和商城火灾演员”——1153754个结果,依然没发现女演员。
也许八卦只是八卦?许艾有些丧气地抓了抓脑袋。要是能知道那个演员的名字,调查就能更快一些。
许艾想了想,输入“英和商城火灾天台咖啡厅”——2451673个结果。
她又在“咖啡厅”后面加上一个“烧伤”。
——321457个结果。
第一页的正中间,列着一个她之前没见过的稿子。
“李小姐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记者的采访。她同时表示,自己的闺蜜还在病房接受治疗,希望媒体能尊重个人隐私,不要前去打扰”。
只知道一个“李小姐”,再多没有了。
而且还不知道这个“李小姐”是做演员的那一个,还是被烧伤毁容的那一个。
再而且,这个“李小姐”和陈玉临,和让自己吃不好饭的爆炸,还不一定有关系。
许艾感觉自己被许荀带沟里去了,她又打了个呵欠,决定放弃。
第二天,陈玉临来了。
第13章 除魔师的预言
陈玉临又坐在叶家客厅里了,弓着背低着头,比许艾上次见他的时候更老了一些。
许艾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却好像看不见她,视线只焊在叶负雪身上。他的嘴一直一张一张的,似乎想说话,但叶负雪没有开口,他也不敢出声。
“这一次是有什么事吗?”呷了一口茶之后,叶负雪终于问他。
陈玉临立刻站起来,叫了一声“叶先生”,然后脱掉外套。
——纵横交错,鲜血淋漓,这一次的伤痕,像是用锉刀一下一下在皮肉上拉出来的,每一道粗糙的裂口都残留着疯狂的怒意。
“开拍那天早上,我被痛醒,睁眼看到床上全是血,被子都粘在身上——就知道要坏事了。”陈玉临说。
许艾只看了一眼,就侧头去看旁边的花瓶了。这一次也是她自己要求过来,但没有“必须坐到最后”的条件;刚才一看到陈玉临身上的伤口,她差点就要站起来逃走。
——忍住,冷静,放大胆,许艾看着花瓶对自己说。
“你过来。”叶负雪说。陈玉临立刻走到他面前。许艾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皱着眉头把整个身子都转开了。
她看到花格窗外又停满了小鸟,每个格子里都挤着几个毛茸茸的脑袋。
“我上次回去之后,仔细想了很久,完全想不到我得罪过谁,”陈玉临说,“非要讲的话,可能只有我红起来之后,出现的一些黑子——可是在娱乐圈混的,谁没有黑子?我已经很忍让很卑微了,但他们黑你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再说,那些超一线的影帝影后,背后的黑子怕是比我的粉丝还多——为什么偏要盯着我?”
这是实话。从这些天搜索的结果来看,许艾觉得陈玉临的路人缘已经算是不错了;虽然一开始的走红方式让人很难评判,但单就这件事来说,他的态度也实在挑不出毛病。
“也许影帝影后光鲜的背后,身上的口子也比你多。”叶负雪说。
陈玉临不说话了。
叶负雪又让他走近了一些,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他伸出手,按上他胸前豁开的伤口。
陈玉临痛得抽了一口气。
——“不一样。”
许艾听到窗外的小鸟在说话了。
——“不一样。”
——“和上次的不一样。”
——“和旁边的也不一样。”
——“不一样,不是一样的。”
叶负雪的手换了一个位置,指尖顺着伤口掠过。
“这些伤口不是一个人留下的,”他说,“深浅不同,执念不同。”
说着,他的手一顿,又换了一处,一寸一寸仔细抚摸,像是在确认什么。
“……生死也不同。”叶负雪说出了最终结论。
许艾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猛一眼就望到一片血赤呼啦的身体,她赶紧眯了眼睛,然后一点一点地抬起视线。
在她看来,那些伤口只有长短粗细的区别。
“生死不同是什么意思?”陈玉临问。
叶负雪没有直接回答,手指在他伤口上一点:“这一道是活的。”
“这一道是死的。”
“这里,活的。”
“这里,”叶负雪停了停,“……半生半死。”
叶负雪让明叔取来了之前的白纸,他又择了一张,屈指一弹,白纸“嗡——”地振响。
花格窗外又传来“哗啦啦”的翅膀拍打声,小鸟全都飞走了。
叶负雪把纸尖刺入一道伤口,纸面上瞬间洇开一片殷红。
“你身上不止一个生魂,”叶负雪说,他停了停又重新修正,“不止生魂。”
“我不明白,”陈玉临说,“我真的想不到能得罪谁了。”
“……会不会是……去世的人?”许艾小声插了一嘴。
“不是亡者。”叶负雪说着,把纸抽出来了。纸面上的鲜血顺势而下,在边缘凝成一滴欲落不落的血珠。
“这不是死魂,”叶负雪说,“这道伤口上的执念,由死而生。”
……由死而生?许艾望向他手中的纸,上面的血液还在流动,纸面上隐隐有波纹起伏。
叶负雪又把纸烧了,塞进一盏白瓷盅里,密密实实地盖好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