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楼改作业——时绿
时间:2018-06-26 09:22:05

  只盼这位在怡红院并没得到什么善待的姑娘,还能记得自己两年前同花车而坐的交情。
 
 
第六十二章 ·名望
  刘拂很快就得到了谢妙音的回复。
  如她所料, 哪怕是低到尘埃里的人, 也不会放弃生的希望。
  在春海棠的牵桥搭线下,已跟谢妙音书信往来过四五次的刘拂, 终于得到与乘云道人一晤的机会。
  可想而知, 他们既会答应见面,定是因为能捞得一二好处。
  论做戏, 她还真做不过这帮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急功近利, 才能让她找到这么个成名且脱身的好法子。
  按着“丹书鱼腹”的路数,当他们以“圣上失德是以旱情不止”的名头谋逆时,她们这些早已枉死于秦淮河中的妓子就会成为对方仁厚的最好衬托。
  一点名望都没有的逆党, 即便将圣上拉下马,要是得不到民心, 照样坐不稳皇位。
  既要让十几个女孩儿为了自己的计划去死, 又忍不住要趁此博一个体恤亲和的好名声,又当又立,不外如此。
  见面的时间, 就安排在当天傍晚酉时三刻。
  当一身素衣木簪的刘拂乘车抵达怡红院后门时,谢妙音正巧抵达。
  夏日的酉时阳光依旧炽热,刘拂掀开车帘,对着谢妙音一笑:“谢姑娘, 劳烦了。”
  她虽不愿将谢妙音牵扯进来,但要不是两方联名求见,只怕单以春海棠的面子此事并不能成,所以今日一行, 是不得不带着谢姑娘了。
  谢妙音闻声抬头,在看清刘拂面貌后呆了一呆。
  然后便劝开想要同行的侍女,搭着刘拂伸出的手上了马车。
  在马蹄哒哒声响起后,谢妙音才抬起低垂的脸,望向刘拂:“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说什么,妙音便做什么。”
  颤抖的尾音被压在车轮滚动的声音下,别说车外跟着的护院,就连全心关注着她的刘拂也险些没能听见谢妙音的话。
  这姑娘看似娇柔,其实很有些成算。
  两年前对她的印象,并没有跑偏。
  未曾遮掩自己样貌的刘拂,毫不意外谢妙音会猜出自己的身份。
  “当日多有欺瞒,谢姑娘不介怀就好。”她坦然一笑,对着谢妙音拱了拱手,“我知姑娘性子柔中带韧,今日前去,是为了你我活命大计,是以……还请姑娘能为我撑撑场面。”
  谢妙音咬着下唇,伸手搭上刘拂的手背。
  在炎热的七月间,她的手寒凉如冰,却带着坚定的力量:“你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刘拂反手握住她,笑道:“既如此……”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在金陵城外一处清幽的小院外停下。
  茅屋竹篱,木槛石桌,若非旱情的缘故少了些野草野花,倒真有几分道家闲适之趣。
  顺手扶了谢妙音下车,刘拂遣退护院与马夫,站在篱笆外朗声道:“妾身刘碧烟,拜见道长。”
  屋中遥遥传来声音:“两位姑娘请进吧。”
  携着谢妙音进院,站在门前敲了敲房门后,刘拂也不等乘云道人再请,便当先一步进了屋子。
  只见一老道盘膝闭目坐在炕上,白须白发葛色道袍,端的是仙风道骨。
  刘拂福了福身,礼数丝毫不差。
  “小姑娘,你来此作甚?”
  直面对方充满了压迫的视线,刘拂面不改色,抿唇一笑:“自是为了金陵百姓福祉。”
  乘云道人依旧阖目盘膝,却是眉头紧蹙,许久后才惋惜道:“若非情不得已,老道也不愿出此下策。”
  这般慈悲的模样,很是能够唬人。
  刘拂微微侧目,示意谢妙音出声。
  谢妙音拎裙跪下,双手合十,低泣道:“妾身自幼孤苦,拼尽一身血肉才能稍松口气,只求道爷手下容情,留妾身一条贱命……”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声若黄鹂悠扬悦耳,此时悲音切切,让人不忍听闻。
  乘云道人终于睁眼,哀叹道:“实是上天注定……这位可是谢姑娘?谢姑娘你遭此一劫,既可脱离苦海,也算福报。”
  在谢妙音绝望的悲泣中,刘拂软言插话道:“依道长所言,此事再无回转的可能了么?”
  回答她的,只是一声叹息。
  “既如此,就是我等的命了。”刘拂哀叹一声,无奈笑道,“妾身还有一不情之请,望道长成全。”
  乘云道人道:“除此大事之外,老道等都会竭力以对。”
  刘拂半是凄苦半是羞涩,抿唇道:“既是为河神娶亲,那按着金陵习俗,在没有父母亲长的情况下,这纳娶之日,该是由我们这些新娘子定的。”
  万没想到这小小妓子除了哭诉求情外,竟还会想到此等闲话,乘云道人掩去眼底疑惑,劝慰道:“七月十三,是老道测出的上好吉日,你且放心,绝不会辱没了你。”
  听到不远处栅栏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刘拂抬头望向对方:“道长果真学识渊博,这选得好日子,还是大势至菩萨的生辰。”
  在乘云道长解释前,刘拂又笑道:“道家的人,却以佛家十八界为凭选取祭河秀女,想来是因为道长在筛查我等八字时,发现了妾身与谢姑娘吧?”
  “春龙节与观音得道,如此大的噱头,抛掷一旁实在可惜。”她站直身子,抬手摸了摸发上木簪,目光灼灼,匪气外露,暗藏死志,“妾身读过一二闲书,说是道家惯使桃木剑,为的便是使心灵澄澈无垢……想来这桃木,也可使妾身等脱身泥泞,早登极乐。”
  门外的脚步声,已是清晰可闻。
  就连一直伏在地上哀泣,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刘拂所言的谢妙音,也下意识回头望了望门口的方向。
  “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短暂的沉默后,乘云道人捻须笑道,“你若愿在我身边修行,说不得能躲过此灾。”
  这是要放她俩一马了。
  可惜金陵千八百个妓子,他却瞎眼选中了自己。
  刘拂摇头,眼中满是诚挚:“妾身命浅福薄,只盼今生积德,来世托得一户好人家,到时再随道长修仙不迟。”
  “道长,老身来给你送粥啦!”
  乘云道人神情微变,重新盘膝阖目,语调转冷:“灾情紧急,便是为了天下苍生,也只能委屈刘善信了。”
  端饭来的老婆子,与她身后一同前来侍奉仙长的附近村民闻言,全都止住了脚步。
  刘拂回眸,扫过这班由乘云道长特意请来的看客。
  其中不乏是她认识的人——金陵附近的农户,没有几家未曾去饶翠楼赁过粥。
  如那为首的婆子,最是快言快语,听说在十里八乡间就没有她不晓得的事,自然也没有什么事,能在她嘴里瞒得过半天。
  冲着来人微微福身,刘拂强撑出个笑来,眼圈已是通红。
  正巧此时,谢妙音极力压制的泣音,也随着乘云道人再无转圜的话放大许多。
  小小的茅屋中,坐着个慈悲的道长,立着群茫然的农户,还有两个绝望的姑娘。
  “这……这不是刘姑娘么?”
  老婆子的惊呼打断了满室凝滞的气氛:“刘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拂往日在粥棚时虽是布衣短打,蒙面遮貌,但她天生的一身好皮肉,地造的一双水漾眸,此时有心摆出施粥时的熟络,自能让人认出她是谁。
  便是原来多么厌恶青楼女子,在几个月的施与受间,曾经的鄙夷也都淡化不少。
  在老婆子的提醒中,其余人等也都认出了刘拂。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中,满是争议之声。
  “孙婆婆,我来此,来此……”
  刘拂哽咽到无法言语,强撑着又行一礼。
  便是不回头看,也能猜到乘云道长的脸色会有多差。
  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多此一举,为了名望答应见面。
  “福生无量天尊。”被所有人注视着的乘云道长捻了个莲花诀,叹气道,“刘善信来此,是为了祭河神一事。”
  “旱情一日不解,众生一日要受苦楚,刘善信与谢善信,正是老道无奈之下择出的人选。”
  若非此时时候不对,刘拂几乎要笑出声来。
  对手如此愚钝,实在显不出她的英明神武。
  老百姓从不关心金銮殿上坐得是谁,只关心自己能否吃饱穿暖。
  而在赈灾粮草未至之前,让他们有粮果腹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也正是因为她早早的施粥送粮,才让本该早已因旱情恐慌的百姓,并不如这妖道预估的那般绝望。
  刘拂回身,冲着乘云道长道:“妾身来此并非为了脱生,只是妾身命苦,一生无缘嫁娶,既有此机缘,只盼能欢心而嫁,以偿今生夙愿。”
  “此等大事,老道做不得主。”
  “我自嫁河神,何须道长做主。”
  刘拂心知肚明,只要她肯赴死,那身后的农户以及千千万万受过饶翠楼恩惠的灾民,都不会对晚上几天而心生不满。
  只要不是到了绝境,大多数的人心中就仍会存着善念。
  在眼下,水价还未升到十两银子一车时,这单薄的善念就已足够她翻身。
  刘拂看着那妖道,就像看着个死人。
  不过在那妖道眼中,她大抵也是个死人。
 
 
第六十三章 ·松口
  舆论是把双刃剑, 既可伤人, 又可伤己。
  慈悲救人打仙长在刘拂的再三求肯下,终于松口。
  一番玄之又玄的推算后, 乘云道长点头, 示意刘拂与谢妙音先行回去。
  刘拂知道,不论她走与不走, 此事都已成定局。
  只是有些话, 还是要说。
  “妾身来前,特在前钦天监方老大人之孙方奇然方公子处求了个日子。离道长所求之日仅差五天,最是宜嫁娶, 宜酬神。”
  此言一出,门外农户们看刘拂的神情都变了一变。
  哪怕是一直面不改色的乘云道长, 都忍不住睁眼看了看她。
  道家通测算将机缘, 但与帝王亲封的钦天监面前,自然而然就低了一头。
  百姓愚昧,再是崇敬乘云道长, 都比不过对皇权的畏惧。
  而且若非大旱,七月十八这日,本就是许多百姓早早商定好的成亲吉日。
  临行前,刘拂对着众人许诺道:“若能偿愿, 妾身愿施水百车。”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不过是晚死两天,并不会有碍大局。
  这五日里,不止绕翠楼, 于维山也会在各地取水,无偿施与万民。
  她们离开时,并未有人阻拦。除了乘云道长外,其余所有人都随着二人转头侧目,目送她们上车远去。
  那不光不似看着低贱的妓子,而是救苦救难的真神。
  刘拂的大义凛然不惧生死,与小女儿家对成婚的郑重及渴望,都让门前一众又是愧疚又是心酸。
  即便不曾与他们对视,刘拂也能感受到他们情绪的变化。
  之前对乘云道长的崇敬,已有小半移到自家身上。
  不过她也知道,那点子愧疚,并不足以让他们为了保住她的小命,而放弃祭神后天降甘霖好活命的希望。
  大人无己,但并非人人都是圣贤。
  与谢妙音并肩坐在马车上,刘拂挽着对方,贴得极近,用跟来时相同的微小声音与谢妙音耳语。
  “谢姑娘请放心,我素来言出必行,定不会让那老道害了你性命。”
  她之前邀对方同行的借口,乃是为了活命。
  而之前在那妖道屋中,却是自己放弃了生路。
  谢妙音没当场和她翻脸,甚至还继续按着计划,为她烘托出十足的气氛,其实是在刘拂意料之外的事。
  离她不远处,一身风流的少女坐得极端正,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方才绝望凄婉的模样全然不见,眸定神清没有丝毫慌乱。
  这谢姑娘,实在是个妙人。
  将对方神情全看在眼里的刘拂轻笑一声,借着靠过去的动作,将袖中滑落的一个小小纸方松松掖进谢妙音后腰腰带间。
  微痒的感觉引起了谢妙音的注意,她回手去摸,却只摸到了刘拂还未收回的手。
  “这……”
  刘拂用手抵在唇间,比了个静声的动作,轻声道:“你进门前扭一扭腰,咱们便可活命啦。”
  如来时一般,刘拂先将谢妙音送回怡红院。
  她掀开车帘与对方挥手作别,直到谢妙音的背影消失在怡红院后门,刘拂才回到马车内。
  在车帘落下的最后一瞬,刘拂的目光滑向西北角的一颗大树,又很快收了回来。
  谢姑娘身姿曼妙,腰肢纤软,方才那一下,实在扭的好看极了。
  一日后,乘云道长便派了个小道童前来,告知她她的心愿成真。
  而在道童走进饶翠楼大门的同时,金陵城也中已传遍了在七月十八王母娘娘诞辰时,将由绕翠楼刘碧烟与怡红院谢妙音姑娘为首,于秦淮河畔祭天身求雨。
  此时,离七月十八,仅剩七天。
  这七天里,饶翠楼的国色姑娘除了包养她近半年的周三公子外谁也没见。
  具坊间传闻,国色姑娘在自知生路无望后,便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莫说旧日的裙下之臣于维山、汪然,就连后来被包下后,依旧与她频繁往来的徐思年、方奇然、蒋存也都被拒之门外。
  她见周行,也是看在对方大闹一场,几乎砸了半个饶翠楼的份上。
  一盏茶后,又有许多路人亲眼看到周三公子出来满面怒色,连小厮都不顾,直接打马回了府邸。
  听说自那之后,饶翠楼的老鸨春海棠自知再保不住自家头牌,日日以泪洗面,直接关了饶翠楼的大门,连减至一日一桌、饶翠楼赖以为生的天香宴都不再设。
  知道此事的金陵百姓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失落,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坐实。
  旱情愈发严重,即便有善人捐献的粥水,毕竟僧多粥少,依旧日日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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