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叶适从衣襟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张,递给元嘉:“钦差人选就按名单上的来,若是恭帝改派他人,那么就该病的得病,家里该出事的出事,总之,钦差必须是我名单上的人,叫沈言想办法。”
元嘉知道,此举是为了夺位的同时,能及时有人安抚地方,避免叛乱,但是……
元嘉眉心紧锁,心有担忧道:“殿下……此次派出的人,只能前往受灾各地,并不能覆盖全部……”
叶适点点头:“我知道,我们要提前夺位,便不能处处都顾及到,只能抓重点。此次受灾之地,多为农耕发达之地,人口多,相对富庶,夺位后将这些地方及时安抚下来,然后再加紧派人前往其余各地即可。对了,还有一桩事,你给名单上的人吩咐下去,此次前往受灾地的各位官员,须得与灾民同吃同住,最大可能的笼住民心,叫百姓心生感激,到时才能有话语权。”
元嘉看神色还是不甚放心,叶适接着安抚道:“无妨,兵权在我们手里,即便起乱,也掀不起大的风浪,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
听罢这番话,不知为何,元嘉的心在胸膛内怦怦直跳,他试探着问道:“殿下……派出去的钦差,最晚秋收后便得回京,那您……”
叶适看向他,眸中神色说不出的磅礴坚定,但听他道:“今年中秋佳节,便是恭帝驾崩之日。”
元嘉深吸一口气,两手抱成拳,恭敬地弯下腰去:“愿殿下,心想事成!”
叶适略勾唇笑笑,道:“去吧。”
元嘉行个礼,领命而去。
几日后,偶有听闻京城里有几名官员害了寒症,又有几名官员在宴席上吃了相克的食物,眼下都在府中休息,连着几日未曾上朝。
与此同时,又有一批官员接到圣旨,前往受灾各地督农,安抚民心,秋收后可归,即日启程。
朝廷的钦差离京当日,叶适再度唤来元嘉,开始着手准备最难缠的一步——光禄勋及其手下所有属官。
光禄勋一职,位列九卿,掌管宫廷内卫,以保皇帝安危!
若要夺位,必拿光禄勋,但不能太早,毕竟是恭帝近身的官位,太早拿下,易被察觉。
于是,叶适便决定,从属官开始各个击破,最先下手的,便是光禄勋手下的郎中三将。
其中两位,在姜灼风写下的未来之事中,各有犯事,便被叶适早早拿住把柄,收归麾下。
其中一位,对恭帝忠心耿耿,在某一日休沐陪夫人回娘家时,被强盗截住,双双被杀,后由中散大夫沈言举荐新人接替了官位。
恭帝派兵抄了强盗窝,听闻,强盗被抓后,曾鸣冤不断,说是有人告知他将会有一位有钱人经过,并不知是朝廷命官,且他们只是夺财并未杀人,然,铁证如山,无人相信,不久便判了斩首。
至此,光禄勋手下官员,已有一半,或替换,或收服,皆已在叶适麾下。
待这些事做完时,已过一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耀华堂的牡丹再度繁茂盛开,满园里皆是一片绚烂夺目。
这一日从晨起开始,叶适便显得心情非常好,一上午都对姜灼华殷勤备至,比往日还要热情三分。
吃过早饭,叶适破天荒地的没急着去忙他的夺嫡大业,反而悠悠闲闲的对姜灼华道:“好久没弹琴了,若不然,今日我弹琴给你,可好?”
姜灼华失笑,忙道:“可别。我有几个胆子敢再叫你给我弹琴?”
叶适神色间隐有失落,低语道:“可我今日就想给你弹琴。”
姜灼华看着叶适委屈的神色,忽地想起他这一上午的殷勤,狐疑的问道:“你今天……怎么那么反常?是有什么事儿吗?”
叶适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姜灼华,神色显得有些失落,他看了姜灼华半晌,方试探着问道:“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姜灼华一脸的茫然。
叶适蹙眉,心下颇有不甘,复又道:“你再想想。”
姜灼华想了好半晌,恍然道:“莫非……今日是你的生辰?”
“不是……”叶适抿唇叹息,嘟囔道:“我生辰还没到呢。你再想想看。”
姜灼华复又陷入沉思,奈何她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来今日是什么日子,正在这时,她忽地瞥见窗外,有三两婢女抱着几大捆粽子叶说笑着进了厨房,姜灼华这才恍然。
只见她两手一拍笑道:“想起来了,今天是端午节!”
叶适登时欲哭无泪,急道:“哎……今日是端午节没错,可还是别的日子!”
“还是什么日子?”姜灼华更加茫然,她看着叶适,只好道:“我真记不得了,你就直说吧。”
叶适抿唇,看一眼姜灼华,看一眼桌面,又看一眼姜灼华,复又将目光落在桌面上,显得万分委屈,低声道:“去年今天,是你买我回来的日子。”
姜灼华:“……”
对啊,去年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上,她买了叶适回府的。
姜灼华忽地哈哈笑起,他怎么跟小姑娘一样,记得这么清楚,果然是心思都在她身上呢,念及此,姜灼华心里挺感动,对他道:“对,对。我这每天吃喝玩乐的,都过糊涂了,把这事儿忘了,难怪你说想给弹琴。那行,一会儿咱俩先在府里插柳条,然后再去清风揽月,听你弹琴,可好?”
叶适唇边这才有了笑意,点头应下:“嗯,行!”
说罢,相视一笑,俩人一起从耀华堂出来,在姜府后院摘了几枝柳条,挨个在府里各个院门前插了,然后一同去了清风揽月楼。
上了三楼,叶适按着姜灼华的肩,让她坐在了贵妃榻上,而后自己转身走到箜篌后坐下,看着姜灼华笑笑,也没问她想听什么,便信手弹起了《东莱不似蓬莱远》。
合着音律,叶适缓缓开嗓,唱出了词,目光一直落在姜灼华身上,时而看一眼琴弦,复又抬头望她。
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响起,恍然将姜灼华拉回了去年端午初见的那一日。
今日叶适的琴声与歌声,远比当日毫无感情的奏唱,多了一份柔情,旋律更加动听,嗓音也更柔和。
不知不觉间,竟也一年了。姜灼华侧身斜倚在了贵妃榻上,面含笑意看着弹琴的叶适。
韩君,初次相见,将他错认成韩君,也难怪了,生的这么一副好相貌,又是皇子出身,周身的气度,与真正的韩君又相差多少呢?
姜灼华不由合目,静静听他弹奏。
却不知此时清风揽月楼下,姜灼风和程佩玖正驻足细听。
他们夫妻今日在院里包了粽子,特地给姜灼华送去,到耀华堂才发现人不在,下人说是去了清风揽月,夫妻二人这才寻了过来。
两人站在楼下,听着楼上传来的曲子,也知姜灼华是和谁在一起,都此时上去打扰不大好,但听程佩玖道:“若不然,我们晚上再给妹妹送来,先去林染院给重锦送过去。”
姜灼风望着楼上,神色微有些凝重,从前只觉自己妹妹大抵是不会和叶适在一起,所以也没过多关心,但是现在看着,俩人颇有越来越好的迹象,这就叫姜灼风,心底生出不少担忧来。
若是真的跟叶适进宫,日后在群臣不断的催促下,叶适真的能保证只对妹妹一心吗?一旦纳了后妃,后宫的勾心斗角,又岂是姜灼华能够应付的?
不成,改日,得好好找妹妹谈谈。
如此想着,姜灼风点点头,和程佩玖转而去了林染院。
叶适一曲弹罢,站起身走到了姜灼华身边,挨着她坐下,问道:“好听吗?”
姜灼华点点头,唇角含笑:“好听。”
叶适目光落在她面上,好奇道:“华华,你当日将我错认成韩君,之后便买了我回来,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姜灼华失笑,道:“若是只论样貌,算。”
叶适听闻此言,微有些失落,但一见钟情钟得也只能是样貌,总之,是喜欢就好。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箜篌,眸色深邃,藏着如许神情:“其实,我有时候总在想,假如我只是个普通乐师,是不是早就和你在府中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哈哈……”姜灼华听到这傻话,没忍住笑了,而后道:“你若真是普通乐师,怕是会和严怀信他们一样,恨我入骨。”
叶适蹙眉,坚定道:“我不会!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你当时买我,花了多少银子?”
第77章
“让我回忆回忆……”姜灼华拧眉陷入了深思。
半晌后, 她边回忆边说道:“通常情况下,买个婢女小厮,多在四五两左右, 像你这种有一技之长的, 普遍价格是二十两, 但是小姥姥府上养的多,买的频繁,所以她买便宜些, 你是她帮忙买下来的, 我送了钱过去, 隐约记得, 似乎是十七两……”
叶适:“……”怎么能这么便宜?
姜灼华说罢, 看向叶适, 但见他两手平放在腿面上,眼睛盯着地面,神色有些落寞, 不知在想什么?
姜灼华唇角含了揶揄的笑, 问道:“怎么?嫌便宜了?可你……真的就值这个价啊。十七两不错了, 是普通百姓一家几口人好几年的花销了, 不少了。”
说罢,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想笑, 谁说钱买不到感情, 十七两好不好?明码标价!
叶适终于看向姜灼华, 委屈巴巴的说道:“幸好我不是普通乐师, 十七两,你腻了就能随便换。”
说罢,叶适忽而一笑,身子微微向姜灼华侧倾,挑眉笑道:“看来我娶你之前,还得先付十七两银子赎身。”
姜灼华忙道:“那可不行,你这一年来,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合计起来不止十七两,得算利息。”
叶适摸摸自己两手空空的衣袖,耸耸肩,贱兮兮的对姜灼华说道:“可我没钱,若不然……以身相许,肉/偿还债。反正我也不值钱,就按一次一文来算,你瞧着如何?”
一两银子约莫折合一千文铜钱,十七两,再加上利息,那得多少次?一辈子也还不完呢,姜灼华正欲还叶适一句想得美,却听见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便见元嘉神色慌张地跑了上来。
叶适不由蹙眉,元嘉顾不得是不是打扰了他们两位,情况紧急,忙上前行礼道:“殿下,出了要紧事,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看了看元嘉,对叶适道:“你先去忙吧。”
叶适只好道:“那你等我会儿。”
说罢,和元嘉一同下到了二楼。
一到楼下,元嘉紧着回话:“殿下,傅叔派人送来消息,说是他已说服司徒大人,愿助殿下夺位。”
听罢这话,叶适见他神色匆匆,不由疑道:“这不是好事吗?何至于叫你这般慌张?”
元嘉忙道:“可司徒的条件,是夺位后,立姚三小姐为后啊。”
叶适闻言,眸中当即漫上一层厉色,忽听他冷笑道:“呵,傅公公这是担心我冒进坏事,给我找了个靠山。姚三小姐……”
就是当日在明嘉公主府上,那个嫌弃他碰过的帕子,然后叫婢女扔了的女子吗?
且傅公公此举,焉知没有阻拦他,日后立姜灼华为后的意思。
元嘉紧着说道:“殿下,司徒大人地位牢固,若是承了他的情,日后殿下登基,难免会受他牵制,这已非立谁为后的事。哎!傅叔真是给了您一个大难题,若是应,虽能多一分胜算,但是日后您必会左右为难,若是不应,一旦司徒投奔他人,又知您身份,无疑是个极大的麻烦。”
叶适自是知晓,他缓缓在阁楼里踱步,垂着眼睑,拧眉沉思,想着应对之策。
既然傅叔已经找到司徒,就证明司徒现在已经知道有他这么个皇子的存在,若是不答应,一旦他出手阻拦,怕是会节外生枝。
可他叶适,筹谋这么多年,又怎会甘心受人牵制?又怎会为了顺利夺位,违背对心爱之人的承诺。
念及此,叶适忽而笑了,挑眉道:“傅公公此举,倒是一箭双雕,既能保我顺利坐上皇位,又能阻拦我为了心爱之人感情用事,好招啊……”
现如今的元嘉,为了姜重锦,早已不知不觉的站在了姜灼华这一边儿,他眉眼间颇有些焦急,对叶适道:“殿下,您不急嘛?到底是应还是不应,我快愁死了。”
这是逼着他必须提前夺位啊,叶适微微眯眼,道:“谁说非得应或是不应,我们还可以拖。你去跟我的人吩咐下去,日后傅公公问起夺位时间,就说是明年,宫里元宵佳节的宴会,包括司徒那边也这般说。”
说罢,叶适又对元嘉道:“你现在就去给傅公公回话,就说,殿下说得考虑一下,十月的时候,便会给回话。”
元嘉闻言,眉心这才舒展,懂了,殿下原定的夺位时间是中秋节,这是要来一出障眼法,在回话前就将皇位拿下,既能稳住司徒,又能不受他牵制,等皇位拿下,无论是傅公公还是司徒,都将无法再左右殿下。
元嘉弯腰行个礼,道:“属下这就去办,殿下放心。”
说罢,元嘉离去,叶适看着元嘉的背影,神色间隐有阴翳。
之前,他只觉司徒不参与党争,无须对他过多费神,但是眼下来看,他既能同意傅公公的提议,说不定私下里,一直在广撒网,并未闲着。
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司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大局未定,日后谁牵制谁,还说不定呢。
如此想着,叶适回到了楼上,在姜灼华身边坐下,问道:“司徒姚大人,还有他府上的姚三小姐,前世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什么事?”
按照姜灼华的记忆,前世他登基在她二十二岁那年,距今还有五年,姚三小姐不可能到那时还没嫁人。
姜灼华拧眉回忆片刻,说道:“司徒大人,我倒是没甚留意,姚三小姐后来做了文宣王妃,你登基后,听闻她爹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姚三小姐断绝了关系,当时满城闹得沸沸扬扬,我倒是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