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说不用,朝她微微笑了笑,“咱们走吧,不知道师叔那如何了。”
薛云卉这才想起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连忙敛了纷乱的心思,跟着顾凝寻找谢炳去了。
薛云卉身后不远的茂密树杈中,藏了一个人,这人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深压的眉眼透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喊那顾凝“贤弟”,他没听错,就同之前无甚两样;可那顾凝从头到尾,却没有再叫一句“薛兄”。
袁松越的目光穿过茂密的枝叶,隐约看到了顾凝踉跄的背影。他微眯了眼睛,不想那顾凝却突然回过了头来,目光直接落到了他藏身的树上。只一息,那顾凝又回过了头去。
不由地,袁松越眼中凉意溢了出来。
……
相比顾凝和薛云卉的失手,师叔谢炳那处倒算是顺利。他没等官兵到来便抓住了那逃窜的乞丐,立时就将乞丐盘问了一番。
可惜的是,那乞丐根本就是个小喽啰,也就腿脚利索所以才被派来引人。至于是谁派的,不巧正是胡舍,这一点,薛云卉和顾凝也已经知道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这小乞丐知道的不过了了,能把“宫道士”的名头叫出来都算不错了,至于宫道士是谁,他们抓了这些纯阴纯阳命格的小孩又作何用途,便是不得而知了。
更为可惜的是,待他们遇上抓获乞丐解救了孩子的其他官兵时,急着问了几句,没想到这群被抓的乞丐当真对宫道士是谁,小孩作甚用途一无所知,有一个乞丐道:“或许那胡道士知道,他总说那宫道长他见过,眼熟来着!”
然而这胡道士,早已是开不了口了。
谢炳脸色发沉,“这事非同小可,咱们再去找官兵问一问,兴许他们问出了些什么。”
顾凝自然道好,可薛云卉并不敢在这群官兵中久呆。
这群人是跟着鬼侯爷麾下来的,她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被抓回去,甚至连姓名都不敢露,好在官兵多在卫所,并不晓得她就是那高人薛道长,不然,薛云卉觉得自己定然跑不了了。
她神思略有不属,顾凝便看出来了,间隙时他同谢炳说了几句,谢炳当即拜托薛云卉送他回去疗伤,一时便解了薛云卉的围。
薛云卉自然尽心尽力,连忙带着顾凝往城中找大夫包扎了一番,又借医馆的药炉替顾凝煎了副药,回到客栈的时候,正瞧见魏卿眉又是哭又是笑,项笃在一旁安慰了她两句什么。
薛云卉搀着顾凝走上前,两人一看顾凝伤了腿,皆挑了眉。
“顾道长怎么也伤了腿?可有大碍?”
魏卿眉这么一问,薛云卉和顾凝才晓得魏卿眉的弟弟救回来了,却是被人打断了腿。大夫已是帮他接了,只是伤的有些厉害,伤筋动骨一百天,再想练武,少说得休养一年才好。也就是他年纪小,底子又好,若是旁人,这伤好了也难再练武了。只是到底要耽搁一年的大好时光,魏卿眉也不有得有些替他担心。
项笃不由地也叹了口气,顾凝和薛云卉安慰了魏卿眉几句,便同他们说起一日遇到的事来。
谢炳和晏嵘直至日头西斜才回到客栈。这一场拍花之事的影响不小,救回来的孩子遍布中原各地,除了保定及附近孩子,其他都是七夕那日走丢的。纯阳纯阴命格的都在此处了,到还有些旁的孩子下落不明,很可能还是被乞丐带去了采生折割的用途,保定卫已经上报了朝廷,又专调了一队人手,顺着部分乞丐提供的线索私下搜寻,总归早日寻回那些孩子,也多些希望。
世道已是如此艰难了,人与人却还要相互伤害。
……
在街头巷尾兜兜转了半天,才发现一家香气撩人的小酥鱼摊,薛云卉让卖鱼的男孩包了一大包小酥鱼,直奔刘俏家去了。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又哭又笑的声音传来,听这声音,像是刘俏绣坊的寡妇周二秀。门没关,她推门进去,果见周二秀搂着女儿妙妙眼泪止不住,脸上却是笑意。
她甫一走过去,那周二秀便一眼瞧见了她,“薛道长回来了!”
薛云卉一身灰扑扑的,着实没什么高人的形象,可周二秀却不在意,只冲薛云卉道:“高人果然厉害,我家妙妙真真找回来了!妙妙,快给薛道长磕头,都是薛道长作法救得你!”
她说着,领了孩子就要磕头,薛云卉连忙去扶她二人,道:“都是几位全真教的道长尽心尽力,贫道不过从中帮忙罢了。快别行大礼,咱们起来好生说话!”
周围人也是好一番劝,周二秀才收了泪,起了身。
阿荞在一旁俏生生站着,抿了嘴朝薛云卉笑。薛云卉冲她眨了眨眼睛,这小丫头快步走上前来,“四叔。”
薛云卉暗笑果然自家小丫头最有眼色,她在外头称了薛远,阿荞是从不会拆她的台的,都是乖巧地喊“四叔”。薛云卉很想抱了她,尤其是眼见了这一场骨肉分离的拍花之后。可又想起自己身上灰扑扑的全是土,只好忍了。
她放了东西,坐下问话。
先是问了周二秀几句,然后便问起那妙妙小姑娘来。这一问,倒真问出了两句要紧的。
第187章 血
周二秀家的妙妙比阿荞大上半岁,平日里也甚是机灵,她一想起那天一早被人抓走,就是一哆嗦,好在小嘴还算利索,道:“我就在墙角下头挖泥,听见后边有人过来,还看了一眼。那人我不认识,看样不像是我们巷子里的,然后他突然走过来,小声问我名字。我就点了下头,他忽然捂住了我的嘴……”
妙妙哪里想到这个人突然捂住她的嘴,她直觉就很是不好,连忙挣扎起来,一脚蹬在墙上,把绣鞋都蹬掉了。可她小姑娘家家哪里拧得过大人,那人拖着她跑,很快就遇上了同伙,把妙妙彻底抓起来了。
妙妙一路被这两个人蒙着头装进口袋里带走,去哪也不晓得,她先是哭了几声,后来这两个人甚是凶,她也不敢吱声了,那两人还当她哭睡着了,边走边说闲话。
一个道:“人头不够了,我瞧着那些人急了,给的钱往上加了不少!你说咱们抓的这个丫头,值几个钱?”
另一个人嗓子哑得厉害,说起话来就跟拉风箱一样,他道:“这上哪知道?反正加钱就行呗!”
另一个人顿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那你说,咱们弄几个假的,掺合进去,他们能知道吗?”
哑嗓的人当即哼了一声,“没听说么?人家手里有宝物,只把小孩手扎破了,滴了血进去一试便知!”
“真的假的?”
“要是假的,那弄虚作假的还不翻天了?不是纯阴纯阳的,一分钱都没有!”
妙妙不懂什么纯阳纯阴,可这两个乞丐的话都落尽了她耳朵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被带到了一片小树林里,这里尽是小孩,那两个乞丐让她等着,等了好一会,就在她都快睡着的时候,又被人喊起来了,和另外两个小孩一起带到了一块大石头边。
那石头上放了三张黄符纸,妙妙见过这个,她娘到到道观里给她求过,带在身上保平安的,不过这石头上放的,是做什么用的。另外两个小孩都比她大些,可却也和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来了,妙妙抬头去看,看见一个穿着白衣裳的男人。这人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妙妙觉得他身上透着阴气,不敢再看。
那白衣男子却开了口,“滴血吧。”
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有人上前了,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尖上的冷光闪了一下妙妙的眼睛,然后,那人便开始叫他们三个小孩伸出手来,说若是不听,就用那匕首割他们的耳朵。
前两个小孩手指都被匕首尖扎破了,那人捏着他们的手指头把血滴到黄符纸上,黄符纸慢慢开始变黑了。轮到妙妙的时候,妙妙也是不敢躲,那匕首划人倒也不疼,一下就过去了,可那个人捏她的手指时,使了好大的劲,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只是她该没来得及把眼泪擦干,就听见捏她手的那个人“咦”了一声,方才那个白衣男子却道:“拿来我瞧瞧。”
拿匕首的人把符纸捏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到那白衣男子眼前,道:“宫道长,您请看。”
妙妙趁机瞥了一眼沾了自己血的符纸,见那纸上灰扑扑一片,和之前两个小孩的黑黑一片全不一样。
她是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见那被喊作“宫道长”的白衣男子把抓她来的两个乞丐喊了过来问话,抖着符纸问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全蒙了,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人道:“我问了那巷子里头的神婆,说她是纯阴的命格呀!没错呀!”
另一个人也道:“这小孩也没错,咱们问了她名字才弄来的!”
妙妙小心肝乱颤,听他们说的话,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她比他们清楚得很——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阳时生的,当年是她娘弄错了,以为她是阴时,知道前几个月,遇见了当时接生的婆子,说道了几句,才把她那生辰弄清楚了的。小巷子里的婆子自然不知道这个,她上次去看婆子,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她不敢吱声,也吱声不了,嘴巴还被布头绑上呢!可她却听见那拿匕首的人嘟囔了一句,说:“会不会是符纸受潮了?哪见过灰不溜秋的?不是黑,就是白,要么就还是那血色……”
他没说完,好像看到了宫道士的眼神,后边的话就吞进去了。
妙妙听见那宫道士发了话:“先留着她。”
乞丐们连忙应下,然后妙妙听见他在自己头顶嘀咕了一句,声音很轻。
“血不够只能把她顶上了。”
……
妙妙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提到险处,周二秀抱着她又是一番哭。薛云卉却听了她说那宫道士和符纸验血的事,觉得很是奇怪,尤其宫道士那一句话,“血不够只能把她顶上了”。
什么叫血不够?
难道那宫道士后边的人,要这些孩子的血?
这和青藤说的压迫之感,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莫名的,薛云卉觉得周身凉飕飕的,一股无形无影又无处不在的阴气将她笼罩其间,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晚间,薛云卉从头到脚地洗了一遍,刘俏又帮她把头发淘了两回,她才觉得这一身的尘土总算去得干净了。洗头时,同刘俏说起胡舍的事情,直说得刘俏又是跺脚,又是倒吸气的。
“哎呦呦,老天有眼,真是罪有应得!燕子被他害得挨了那吕四好几回毒打,你又差点被他砸死了去!真是了不得了!幸亏老天爷收了他!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人间呢!”
薛云卉自然道是,胡舍自然死有余辜,只不过,这让她又想起了插死胡舍的那柄剑。
顾凝说许是官兵里边暗藏高人也未可知,毕竟那剑正是被官兵们搜罗去了。若当时不是想着顾凝师叔还不知是何情形,急着去问询,她应该问一问那些兵,是要把这剑给谁,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呢?
毕竟那个人,莫名其妙地跑到这保定来领兵抓人,他本应该回京复命的呀。
薛云卉理不清楚了,然而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今日耗费灵力太甚,明日还不晓得睡到几时去呢!
第188章 操心似老娘
中元节的夜晚有些闷,原本应该一入夜就寂静无声的保定府,此时因为好些人家的小孩被寻了回来,莫名就有些掩不住喜气在里头。官府和卫所的人还在连夜审问那些抓孩子的乞丐,同样的,刚从南边一路寻人寻无所获赶到保定的庄昊,也连夜忙碌着,一刻都不得闲。
自从他们侯爷的好夫人哄了魏方、骗过瘦杆、又被二胖跟丢了以后,侯爷便直接跳过那三个人,点了他,让他时刻守在夫人身边,藏在阴影里,不能露面,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要命的,今日可是中元节呀!什么小鬼都出来!万一他这般俊美容貌被小鬼看上怎么办?
庄昊简直呜呼哀哉,胡思乱想了一圈,又想起本来还想着这位难伺候的主子若是入了侯爷的眼,自己能赢了赌注出京耍几日去,真没想到,竟落得这般境地!不能怪那三个太没用,还是好夫人太难伺候了!
庄昊正胡七胡八地想着,却见二胖飞身过来了。二胖一来,便道:“爷来了。”
庄昊连忙起了身,果见自家侯爷在这阴气森森的中元夜里,踏着漫天的星斗过来了。
庄昊连忙上去迎,道:“爷,夫人早就歇下了,吕家刘家的人也都歇了。”
袁松越应了一声,目光往华康处扫了一下,华康连忙给二胖打了个手势,二胖当即三步两步凑到了薛云卉房前,小心地觑着里边的人都睡沉了,从怀里掏出一枝香来,点着,续到了房门下。
袁松越问起庄昊下晌薛云卉都做了什么,问了几句,二胖回来回话,说香尽了。
袁松越“嗯”了一声,不再问什么,几步到了薛云卉房前,轻轻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里没什么香气,那香点燃无色无味,倒能让人陷入昏睡之中,香燃后一刻钟,没天塌地陷,中了香的人是醒不过来的。
袁松越走到床前,看着帐中沉睡过去的两人,轻轻扣了一下床边的木箱,咚咚两声,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察觉,连蚊虫都纷纷降落了。
袁松越放下心来,撩开帐子挂好,坐到了床边。床上,大的搂着小的,都侧身背对着他,不知沉在什么样的梦境里。
袁松越看了大的那个几息,脸色有些沉,一时想到她竟然同那全真教那顾凝纠缠不清,火气蹭蹭上窜,一时又想到她今日遇险,落入陷阱之中又遇仇家狠下杀手,不由又有些心疼。
真是不省心!就没一时安分!
他心下暗暗历数她的罪行,手一伸,轻落在了她的肩头。手指轻敲了她几下,她没反应,捏了捏那肩头,也是不动,他放心了,将侧身背对的她转了过来,让她平平躺下。
梦里,她有些皱眉,袁松越看了她一眼,她又松开了去。袁松越抿了抿嘴,大掌捞过她的手臂,他握了一下,好似有些细了,脸色禁不住又是一沉。
满月泛着柔光,没有传说中中元节深夜的阴森与幽凉,同平日里无甚差别,想来人间虽鬼门打开,可天宫却仍歌舞升平。
在月光的映照下,袁松越翻开那手臂上的薄衣,上下看了几眼,好端端的,没有伤处。他略微安心,又把另一只手臂拉过来看了一番,也很好,红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