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绿檀轻笑道:“浑说什么,你听哪个胡传的。”就她认识的钟延光,还夜半买醉呢,哄谁去!
这段时间的相处,苏绿檀相信钟延光多少心里有点她的位置,毕竟有了夫妻名分,但若是说他为了她借酒浇愁,还半夜哭起来了,那怎么可能。
苏绿檀仍没把这事放心里去,也没主动去找钟延光,平眉故意疏远那书生五天,放钟延光身上,就得翻个倍,所以她十天之后才会跟他说话,正好十天也够她把鞋子做好了。
……
内宅的日子,说起来过得也快,苏绿檀一日日忙着清理账,做荷包鞋子,一下子就把定南侯府办喜事的日子混到了。
从吉日早上天不亮开始,府里就热闹起来了,外面锣鼓喧天,正门外车马络绎不绝,前院后院都打过了鞭炮,上上下下仿佛落进了油锅里沸腾。
苏绿檀虽说不插手喜宴的事,帮衬一二还是要的,何况她是正紧诰命夫人,哪有不露脸的道理,遂穿戴齐齐整整的,梳好了妇人髻,打扮得庄重得体,去了花厅里。
园子的宾客也陆陆续续来了。
定南侯府的亲朋友好,苏绿檀早在刚嫁进来的时候,在太夫人处听了个遍,包括赵氏手上那份宴客名单,她都烂熟于心了,加上平日走访见过的,基本应付得过来,多数都能叫对称呼。因是迎客还算周全,女眷们眉目官司之间,对她多有褒扬。
苏绿檀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是得力的,着实替赵氏分忧不少。
赵氏这些天分身乏术,韦氏不管事,刘氏跟她有了龃龉,能帮得上忙的人再没有了,又低不下头去找苏绿檀,所以急得嘴上燎泡。苏绿檀这一来,并且应对自如,倒像是及时雨,让她轻松了不少。
一上午过去,里里外外都安排停当,太夫人也出席,坐到了大厅朝门的尊位。
前院那边,钟延光兄弟几个也应付的游刃有余,钟延轩能说,钟延泽能喝,宾客尽欢,一派和谐之景。
前院后院的正席都开了,吃过这一顿,太夫人因疲倦,便领着丫鬟先回去了,有的客人也打了招呼走了。
赵氏和苏绿檀这才有了功夫坐下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赵氏禁不住饿,在暖阁里吃的有些不顾形象了,苏绿檀饿过了头,反而不是很饿。
婆媳两个对坐着,赵氏心里既感激苏绿檀帮了大忙,又担忧今后儿媳妇在她手里抢夺权利,一顿饭吃下来,脸色也是千变万化,一会儿柔和一会儿冰冷。
苏绿檀专心致志的吃饭,也没注意到赵氏心里的小九九,吃了半饱,才察觉到赵氏一边嚼着菜,一边在看她。
嘴上含着一根鹦鹉菜,苏绿檀就把头抬起来了,愣愣地看着婆母道:“老夫人是觉得我……秀色可餐?”
赵氏刚把东西吞下去,差点没噎死,放下筷子冲丫鬟招招手,赶紧要水喝。
好歹把东西吞下去了,赵氏脸也憋红了,重新捡起筷子瞪了苏绿檀一眼道:“姑娘家家的,妖妖娆娆的像个什么样子!”
好好的爷们都被她勾坏了!
娘们儿也是!
苏绿檀吃完了那根鹦鹉菜,道:“我就说了十一个字就妖妖娆娆了?那我要是说二十多个字可怎么办?”
赵氏没好气地看着苏绿檀道:“吃你的饭!客人还没走完,一会子有你忙的。”
“哦”了一声,苏绿檀道:“还有几个贵客没走,老夫人您也吃快点。”
赵氏心里惦记着客人,怕怠慢了人家,比苏绿檀先一步快些吃完了出去招呼。
今日天气尚好,有凉风,但还适宜,园子里架着戏台子,也摆了好多张桌子,眼下还有不少客人在那边,赵氏便跟过去了,还没走进就听得人议论道:“我瞧着定南侯夫人不是传说的那样轻佻呀,接物待人大方妥当,长的也好看,我看着还怪喜欢的。”
有人笑道:“我都没来过几趟,亏得苏氏还记得我的名讳,真是有心了。”
附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也有人低道:“可不是嘛,安排位置的时候,把我和大姑姐一家分开了,真真是有心人。”
说这话的是次辅的外孙女,与夫家大姑姐不睦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钟府这般安排,也算是把她放心里了。
主家听到这话本该高兴的,但赵氏不高兴了,因为这是她安排的位置!怎么统统记到苏绿檀头上了!!!
虽然是太夫人身边的妈妈提点过的,那也是赵氏安排的,她对于苏绿檀无形之中抢功劳的事,很不开心。
赵氏扯着笑就过去了,客人见她来了,再不背后议论钟家的事,而是当着她的面说,一时夸下人守规矩,个个仔细手脚利落,一时夸菜好,夸到最后就夸到苏绿檀头上了。
定南侯风头正盛,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顿时掀起一阵“你夸我夸大家一起夸”的浪潮。
毕竟,夸定南侯夫人贤惠,定南侯肯定高兴,夸定南侯老夫人有个识大体的好媳妇,赵氏肯定高兴,没有任何夸比夸赞苏绿檀来的简单实在!
夫人们一边夸一边还要拉着赵氏的手道:“夫人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真是羡慕死人哟!”
嘴角直抽,赵氏一箩筐反驳的话都堆在嗓子眼了,愣是一个字没敢说出来。苏绿檀那小妖精被外人说的千好万好,她们怕都是眼瞎了吧!
赵氏算是明白为什么钟延光会被苏绿檀迷得神魂颠倒了,就她这长相,女的都净给她说好话,男人还有不臣服的?
赵氏在戏台子下面强颜欢笑得脸都僵了。
苏绿檀吃完出来了,她不是为了招待客人来的,而是为了走两步路消消食,顺便吹一吹秋天的风。
刚出花厅没两步,苏绿檀就看到吴氏了,还看到了怀庆公主和她的表妹、表弟朱家五郎。
朱家五郎手里握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随手一扔,扔到了吴氏身上。
第38章
朱五郎的石头第一次砸向吴氏,被她躲开了,他又捡了起来,退开几步要往吴氏身上再扔一次。
吴氏丫鬟此时正好不在她身边,她一时没想起来跑,两手很快挡在了腹部。
苏绿檀快步走过去,呵斥道:“小胖子,你干什么呢?!”
朱五郎年且六岁,生的肥头大耳,握着石头仰头望着苏绿檀,嘿嘿一笑道:“她穿的像靶子,我要打她。”
朱五郎在家里常常让人给稻草人穿上华丽的服饰,用东西砸它们。今日是定南侯府大喜日子,吴氏难得穿得喜气了些,被朱五郎当做了家中的草人。
苏绿檀对此事略有耳闻。心里气朱五郎对吴氏的不尊重,却被温柔的吴氏扯住了袖子,她只好收了收脾气,忍住动手的冲动,恶狠狠道:“走远点!”
朱五郎做了个鬼脸,抬脚跑向怀庆那边了。
吴氏已经吓得眼圈泛红了,苏绿檀拉着吴氏的手,低声问道:“妹妹,你是不是有了?”
渐渐镇定下来的吴氏点点头道:“是的,前几天才知道的,还未过三月,就没急着告诉你们。”
苏绿檀后怕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道:“那死小子,再让我瞧见他,剁他的猪蹄子!”
吴氏破涕为笑,道:“走了就算了,我先回去休息会儿。”
苏绿檀正要扶着吴氏去找丫鬟,朱五郎折了回来,手里还捏着石头,照着吴氏的肚子就抛了过去。家中仆人说了,妇人肚子最软弱的,砸了她肯定要痛的。
婴孩儿拳头大的石头,就这么吴氏肚子上飞过去,丫鬟穗儿和夏蝉在后面瞧见了,吓得惊叫出声。
还好苏绿檀有十多年跳舞的底子,反应够快,一旋身,裙摆飞扬,像纷飞的落英,就挡在了吴氏前面——结果自己的屁股被猛然砸中,不消看都知道青紫了一块儿。
吴氏面色惨白,两腿都吓软了,两手搭在苏绿檀的肩膀上问:“嫂子,你、你要不要紧?”
冷嘶一声,揉了揉后腰,苏绿檀秀眉拧的紧紧的,发肤之痛,这就很难忍了。
出了口重气,苏绿檀咬着牙对吴氏道:“我没事儿——夏蝉,穗儿,过来照顾好三夫人。”
说完,苏绿檀转过身去,黑着脸看向朱五郎。
朱五郎浑然不惧,两个手指头勾在嘴里,咕噜咕噜吐着舌头,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苏绿檀真真是吃不得亏的人,她在园子里捡起一根能有一截手指粗的棍子,往朱五郎那边走。
朱五郎似乎意识到危险了,慢慢后退着,仰头道:“你敢打我!你以为我不认得你!你这贱妇!”
这话倒是很有意思。
苏绿檀勾起唇角,挂着一个假笑,上前去就是一脚,扫在朱五郎小腿上,撂倒了他,手里的棍子狠狠地甩了下去,打在他的背上、胳膊上肉多的地方。
朱五郎长得胖,声音也浑厚,叫声震天动地,一下子就把戏台子那边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方才丫鬟尖叫的时候,花厅里的人早就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眼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
怀庆和朱家四娘也小跑着过来了。
怀庆脾气大,见自家人被欺负,持凶器者又是苏绿檀,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高声道:“苏绿檀,你干什么!你一个妇人欺负小孩子,还要不要脸皮了?”
朱四娘性子软,只敢把朱五郎给扶起来,都没敢跟苏绿檀对上眼神。
苏绿檀拿着棍子,丝毫不惧,道:“我这是替朱家积德。”
怀庆气红了脸,回嘴道:“朱家轮得到你去积德!你算什么东西!孩子才几岁,你竟然对他用刑!”
朱夫人也赶紧过来了,带着丫鬟婆子,气势逼人。
赵氏也匆忙过来,一看得罪了人,冷着脸责备苏绿檀道:“绿檀,你这是做什么?”今日来客这么多,怎么好在宾客面前动粗,传出去要被笑话死!
朱五郎也是有心思的,扑到怀庆的怀里,呜咽道:“表姐,她欺负我!呜呜,打的我好痛!”
怀庆憎恨苏绿檀,此时倒像个慈爱的姐姐了,摸着朱五郎的头,冲苏绿檀道:“也忒没个诰命夫人的样子了,凭你也配得上侯爷?左右你给我弟弟道个歉,我也就不计较了。”
朱夫人攥着帕子,咬着牙道:“老夫人和夫人总该给个说法罢!”
赵氏也赞同息事宁人的态度,忙道:“绿檀,给人道歉!”大事化小了,面子还能挽回一些。
吴氏赶紧站出来了,正要解释,钟延光从人群里中过来了。
已经十天了,苏绿檀十天没同他说过话了。
钟延光被灌下了许多酒,面色虽未发红,身上却带着浓浓的酒气,周身还散着一股寒气,骇人的很。
这样不近人情的钟延光,连怀庆和赵氏都有几分怕了。
后面跟着的还有钟延泽。
终于来个能主事的了。
钟延光沉声问道:“怎么了?”
苏绿檀本不觉得被赵氏和其他人误会有什么,可钟延光一来她就觉得委屈了,嗓子噎着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
钟延泽见妻子面色不好,也赶紧过去扶着她,吴氏捂着肚子低声啜泣着。
后面的丫鬟这个时候哪敢插嘴。
就只剩怀庆嘴快,一股脑把脏水泼往苏绿檀身上,她逼视钟延光道:“定南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定南侯夫人还亲自动手打人?没得失了侯府夫人的体面!”
朱夫人碍于钟延光正得圣眷,虽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跟定南侯府交恶,忍着脾气装大度道:“毕竟是个孩子,做错了事也劳动不了定南侯夫人动手替我教子!朱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让尊夫人给我家孩子道个歉便是了。”
钟延光面寒如霜,走到苏绿檀身边,见她眼圈泛红,夺过她手里的棍子,扔到地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手不疼么?”
苏绿檀噘着嘴看向钟延光,刚忍住的眼泪,漱漱地落下来了。
这人真要死了,满嘴酒气,还说胡话。
说的她心都软了。
怀庆在对面没听清,以为钟延光责备苏绿檀了,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嫁不成钟延光了,但她就乐意看到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不睦的样子。
钟延光复又走到朱五郎这边,朝他道:“过来。”
怀庆得意地朱五郎推出去了,朱五郎莫名地害怕起来,并不敢往前面走。
钟延光抬头看着朱夫人道:“是该道歉。”
朱夫人面色一松,赵氏也松了口气。
朱五郎被怀庆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瑟瑟发抖地等着苏绿檀的道歉。
钟延光嘴角上缀着一丝冷笑,原本背在后面的手,迅速地掐住了朱五郎的后脖子,直接把人提到了苏绿檀面前,冷冰冰警告道:“给我夫人道歉。”
朱五郎吓得哇哇大哭,钟延光听得不耐烦了,在他头顶道:“再哭,信不信我扭断你的脖子?”
朱夫人差点吓得昏过去,怀庆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钟延光——他为了苏绿檀就这样没原则,没底线?!
赵氏生怕事情恶化,赶紧上去拉着钟延光的袖子,劝他松手。朱家的婆子也慌忙过来救人。
钟延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朱五郎脖子一阵酸疼,脑袋快胀成一个酱烤猪头,登时服软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听到这话,钟延光才把人放开。朱五郎两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朱家的人赶紧去抱起哭到失声的朱五郎。
朱夫人指着钟延光就差破口大骂了。
钟延光不紧不慢地问苏绿檀道:“那混小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苏绿檀用帕子沾了沾眼泪,嗓音清凌凌道:“我弟妹腹中已有胎儿,朱五郎拿这么大的石头扔我弟妹的肚子!还好石头砸在我身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坏子,我难道还纵容他不成?”
园子里一片哗然。三岁看老,他这都五岁了,以后肯定是个败类!
朱五郎打小纨绔本就是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这下好了,再不止是纨绔了,要成杀人犯了!
怀庆面色僵硬道:“你胡说!五郎才多大,怎么会做这种事!”
钟延泽紧张兮兮地揽着吴氏问道:“可真是如此?”
吴氏哭得梨花带雨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