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冯家几位少爷见到老爹这副模样,定会吓得如鹌鹑一般妥协,可偏偏现下面对他的是沈舒南。对这个儿子,别说是打骂,就是多给他点脸色看冯员外都于心有愧。加之那位早有提示在前,因而尽管讨债鬼儿子的态度气定神闲得让人想暴揍他一顿,冯员外还是凭借多年来修炼出的精深忍耐力生生抗了下来。
“爹,我有件事想不明白,还请您解惑。”沈舒南见冯员外的脸色稍霁,紧跟着问道:“您是如何知道我受伤之事,而且还知道我伤得甚是不轻?”
为避免风声走漏,自苍山出来后直到面圣离宫后回到广阳公主府,这一路他们都做得极为隐秘,除了那寥寥数人,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人知晓他的伤势。
冯员外一梗,忽的生出望而旋走的迫切念头。
第84章
冯员外深知,他这个儿子可是不好糊弄, 再想到皇上之前的态度, 心下权衡了一二,模棱两可道:“是从一个熟人那里听说的。这不是最重要的, 我且问你,是适才说对世子……呃, 可是当真的?”
态度足以说明父亲这次突然进京一定有猫腻,他不想明说,不,或许是不能明说, 就意味着那位熟人的身份敏感,暂时不便明说。沈舒南也不执拗于此, 听到他爹又将话题扯了回来,也不回避地点了点头:“当真。”
尽管已经暗暗说服自己好几十遍了,可眼下听到这话,冯员外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眼前直发晕,声音有些发急, 追问道:“你自己当了真, 人家世子呢?怕不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吧?”
庆国公府的人丁是算兴旺, 可二房这头,威远侯英年早逝, 膝下只有卫简一子, 早早就立成了世子,可至今迟迟未正式袭侯爵, 恐怕家里长辈是存了大婚、袭爵双喜临门的打算。这样的独苗苗,注定了早晚得娶妻生子,就算皇上睁只眼闭只眼,文老太君和广阳公主还能纵着他胡来?!
谁的孩子谁心疼,届时庆国公府不会拿卫小世子如何,恐怕得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了。念及此处,冯员外的后脊梁骨顿时就沁出一层冷汗,反观半倚在床头的逆子,一脸的云淡风轻,俨然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局面。于是乎,冯员外委屈得眼前越发眩晕了。
男子相恋,在本朝算不得什么奇闻怪状,闽中及两广地区,契兄弟更是习尚成俗,故而隐约察觉到自己对卫简不同寻常的情愫时,沈舒南并未觉得有何悖常惊慌之感,之所以直到现在才完全坚定了决心,一是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二是通过旁敲侧击和小心试探,基本上也确定了自己不是一厢情愿。
“不管世子如何,我亦不改初心。”卫简未明确表态之前,沈舒南绝不会单方面替他发声,只对父亲明确表明自己的决心就够了。
想到皇上早前和他说,卫简对自己的儿子应当有意,再看看眼前这犟驴一般脾气的儿子,冯员外喜忧参半、庆幸与遗憾共存,一颗心火里来水里去的,险些折腾得稀碎。
罢了,好在不是一厢情愿,且行且看吧!
冯员外兀自运气好一会儿后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已然基本认命,但脸上的忧虑却难以掩饰:“若你如我这般身无官职,肆意自在,你选择什么活法儿我也不会担心,可你如今走仕途,即便有朝一日真的得偿所愿,受流言蜚语加身的日子你可能承受得住?”
“爹,您担心的种种,我已然都想过。”沈舒南平静温和的眉眼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在冯员外神色稍缓后坦言道:“背后议人逞口舌之快者,无非是恨人有笑人无,嫉妒心作祟罢了,儿子从不惧这些,儿子心里惧怕的只有一样,就是错过之余回头悔恨。”
沈舒南这一惧,冯员外如觉一把尖刀直插心扉,痛得人直想抓心挠肝。
是啊,千金难买后悔药。若当年的自己也能有这般心性,恐怕也不会终身与岚妹交一臂而失之。
“你既心意已决,为父便不多说什么了。只一点,日后但凡遇挫,尽管同家里说,哪怕日后为父不在了,还有你大哥当家。”早先沈舒南险些遇害后没有第一时间住进冯家的庇护所,这让冯员外很是耿耿于怀。他虽随母姓,未曾长在自己身边,但终究还是他冯乙伦的儿子,冯家的亲血脉,怎好如此见外。
在接受卫简的提议住进广阳公主府的那刻,沈舒南就想到了恐怕会惹父亲伤心。按他以往的性情,应当不会刻意解释,但今日,素来严肃的父亲在自己面前放下了强势,沈舒南才恍然领悟,过去的自己对父亲的认知偏差甚大。
“爹,我当日选择住进公主府,并非出自权衡您与昭宁的轻重,只是不敢轻易拿阮大掌柜和大宅里那些人的性命冒险,您不要多想。”
平生第一次听到沈舒南的解释之言,冯员外在片刻的愣怔后脸上笼罩着的阴云顿时消散了大半,“好好好,以后爹再也不多想了,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爹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两淮首富是财大气粗了点儿,但对当京官的儿子敢拍胸脯做这种保证,口气也未免大了些吧……
然而,转念想到他爹所说的在京城的“一些人脉”和那位熟人,沈舒南目光闪了闪,默默接受了。保不齐哪天就用上了呢。
有了这场还算诚恳的恳谈,再见到林大总管时冯员外的心态就平和了许多,父子二人用了顿精细但不奢侈的午膳后,冯员外盯着沈舒南服了药之后才离开公主府。
这次登门,冯员外没有见到卫简,翌日再来,仍然没有见到。连着三天上门,依然没有见到卫小世子的真容。冯员外望着已经能下床走动的儿子坐在窗前悠悠品茶,心里不禁又开始暗自发愁:同住一府都好几天见不上一面,若是各回各家,岂不是十天半月都看不上一眼?!这可这么得偿所愿哟!
所幸,操心的日子没开始多久,冯员外就被“熟人”请去帮忙了。不用再每天承受亲爹的犀利目光荼毒,沈舒南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说来也巧,就在冯员外忙得无法登门的第二日,卫简终于从法圆寺回来了。
见到回府后换了身衣服就来探望自己的卫简,沈舒南一边暗忖他爹的运气,一边看着卫简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心生不忍。
“连日提审最是熬人,你该早些休息才是。”
卫简正在墙上新挂的两幅书画前踱着步子欣赏着,听出沈舒南言语中浓浓的关心,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两分,“这种程度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倒是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早已无妨了,我正打算明日便回衙门向部堂大人销假。”
一进门看到沈舒南的气色,卫简心里就有了底,听他这么说也没劝阻,毕竟皇上那边还等着呢。
“那正好,陛下早有口谕,待你伤愈后便协同我一起查办法圆寺一案。”
这个消息沈舒南早几日已经从沈尚书口中得知,现下听到卫简这么说,脸上依旧是惯常有的浅浅笑意,不过眼里的温度却比对旁人时热了两分,“既如此,那就有劳昭宁你将案情先说与我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应该还有一两章完结,又到了每卷卷尾卡文的时刻了【跪地】
PS:感情线真的是我的终极硬伤啊,谁来教教我肿么谈感情【五体投地求】
第85章
皇上既然决定了让沈舒南参与案件之中,卫简便也没多加保留, 将法圆寺提审后得到的供词整合了一番后详细说与沈舒南听。
深山之中豢养私兵, 蓄意谋反之意已经毋庸置疑。只是,真正的背后之人是谁?
“虽然现有的口供和证据都指向了尘是幕后的主谋, 但我总觉得他身后可能还有人。”卫简啜了口茶,这种全靠直觉没有任何靠谱证据支撑的猜测也就只能私下里跟沈舒南说说。
好一会儿也没得到他的质疑或者追问, 反倒是眉头深锁地沉思着,卫简眼里一亮,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两分,好奇:“怎么, 你也这么觉得?”
“我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那道红樟林屏障弘毅他们是怎么通过的。”沈舒南看向卫简:“我想他们应该没有你这般体质, 可以不惧瘴气。我察觉到异常立即服下了你之前给我的解毒丹,最后还是中了瘴气之毒,弘毅他们要穿过整片红樟林,就算服用解毒丹,也不可能体内没有瘴气余毒。你可检查过?”
卫简坐直身体, 眯着眼睛笑吟吟打量沈舒南:“不错嘛, 这点遗漏都让你发现了。我亲自验证过, 弘毅等人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那阳武侯呢?”
卫简点了点头:“他有。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对他们进出红樟林的途经起了疑心。”
“上天无门, 入地有道。”沈舒南脑中灵关一闪, 想到了最大的一种可能。
卫简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没错, 确是有条地道贯穿红樟林两端,沟通深山内外。不过,可惜的是,据弘毅他们交代,进出地道都要由使者引导,他们被蒙着双眼,因而并不知道地道出入口的确切位置。”
“使者的身份无法确认?”
“弘毅等人只知道看守密道的使者是由了尘亲自指派,而了尘……”卫简颓然叹了口气,向后瘫靠在椅背上。
了尘在供认所有罪名后当堂咬舌,而且力道控制得很是精准,人没死,却成了半截舌头的哑巴。这种提审事故竟然发生在卫简身上,不得不说,结案之后秋后算账,免不得要挨顿骂外加扣三个月至半年的俸禄。
沈舒南也跟着叹了口气,略感无奈:“看来,了尘是决意坐实主谋者的身份。”
“他越是如此,我越怀疑他是主谋者的可能性。”
沈舒南屈起的手指下意识轻轻叩着桌面,轻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我觉得了尘此举,或是如你所想,要隐藏其背后的真正主谋,也可能是他故意这么做,借以激起你的怀疑之心,进而假借陛下对你的信任,将彻查的范围扩大到整个朝堂……”
“而以陛下的手段,届时势必引起朝中人心惶然,人人自危。”沈舒南不敢说的话,卫简索性替他补上。
“确是如此。”沈舒南抬手替自己续了盏茶,见卫简的茶水见了底顺手也替他续了,“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尽力查明了尘的俗家身份,希望能有收获。”
卫简一口气喝光一盏茶,放下杯子笑盈盈看着对面:“那就有劳沈大人啦,你知道的,我最是头疼翻看那些卷宗。”
一声加了重音的“沈大人”听在沈舒南的耳朵里,莫名地心尖上蹿过一阵酥麻,抬眼看去,正对上卫简含着笑意的眼,沈舒南只觉得胸口发胀,心跳失了准头儿,借着喝茶的掩护匆匆嗯了一声。
然而卫简的观察力可不是虚的,沈舒南只不过耳朵尖红了红,他便会了意。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卫简适时转移话题,自然就提到了冯员外。
“熟人?”卫简在心里将可怀疑对象过了一遍,知道沈舒南伤势的人并不多,就连沈端沈尚书也只是知道个大概。郭镇抚、周程、萧衍、左洋、杨淮川……这几个人他都熟得很,和两淮盐商首富熟识的可能性基本为零,那就只剩下那一位了……
卫简瞠目看向沈舒南,见他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禁浮上两个不太文雅的大字:卧槽!
“我爹这次忽然进京,我总觉得另有隐情。”沈舒南道出这几天心里的疑虑。
察觉到自己的信任度在沈舒南心里等同于他老爹,甚至稍有碾压之势,卫小世子的心情豁然开朗,安慰道:“我会找机会打听一二,你也别担心,有那位荫庇,你爹不会有事。”
才怪!
若论荫庇,自己得那位的荫庇恐怕应该排在很前面,结果呢,还不是没少被坑!
所以,还是想法设法先打听打听那位让沈舒南的亲爹干什么吧。
卫简心里腹诽不已,却不敢明说出来让沈舒南担心,只想着库房里那样东西能撬开涂公公的那口铁齿铜牙。
知道卫简要去文老太君那里用晚膳,沈舒南便没有留他,只是在他离开时让褚宁将早就备好的东西拎了出来,都是冯员外送的好东西,仅百年人参就有三支,另还有不少两淮的特产。
“我已让张妈分装好了,特产是一式五份,一份你自己留着,另四份是老太君、公主、国公夫人和三夫人的。这三支人参你自己留一支,另两支给老太君和公主备着,待到冬日里混着食材温补最佳……”
用百年老参入膳,这等手笔,还真有乃父一方首富的风采!
听着沈舒南细细的念叨和叮嘱,卫简不仅没有丝毫不耐,反而觉得甚是熨帖,一一应下。
冯员外确是对沈舒南极为上心,在确定了儿子的心意之后,他翌日就去庆国公府递了拜帖给文老太君请安。名为致谢卫家对儿子的照顾,实为试探卫家对沈舒南的态度。文老太君和广阳公主对沈舒南越发中意,尤其是得知他为救卫简还受了伤,心里更是喜欢得紧,恰逢此时人家的爹上门,自然是热忱款待。
于是,这场会面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呃,好吧,与卫家这边单纯的欢喜相比,冯员外的心情可能要复杂那么一些。
“冯员外自己说要瞒着沈舒南的?”晚膳后,卫简一边啃着甜瓜一边听老太太和母亲她们闲话家常,说的自然是冯员外那日上门的事,听到冯员外委婉表示暂时不告诉沈舒南他来拜访的事,好奇地问道。
广阳公主点头道:“没错,我寻思着,他应当是怕沈舒南知道后觉得不自在吧。你没见到礼单,送的东西虽不逾矩,可也够厚重的,旁人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下聘呢!”
第86章
卫简眼皮一跳,手里的半个瓜差点飞出去。再想到沈舒南适才显然明朗的暧昧态度, 卫简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连着嘴角也跟着狠狠抽了又抽。
“怎的,吃不下了?”广阳公主见卫简捧着手里的半个残瓜表情复杂, 佯嗔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吃水果让丫鬟们切装成果盘, 你瞧瞧你,啃剩下的这半个要给谁吃?!”
这话被从小念到大,卫简早就习惯了,三俩口解决掉手上的瓜, 摊着手给广阳公主看,“娘, 您看,我这不是吃完了嘛!”
“你呀!”在老太君等人的轻笑声中,广阳公主无奈摇了摇头,接过连翘递上来的湿布巾替他擦着手,状似顺口问道:“那个沈舒南,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早先咱们对他的家世还有些顾虑, 现下见过冯员外, 咱们觉得还可以,剩下的就看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