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见劝不了她,也是无法,只能安慰自己无垢上仙是因别的事忧心。
但她到底不忿,愤愤道:“哼!你小心你师父给你找个师娘。”
舜华笑而不语,心道:我与他可是有言在先的,就算他真给我找了个师娘,也只能是个死师娘。
待阿槿离去,无垢突然脱力般软了身子伏在桌上。他屈起手指按着额头,只觉头痛欲裂!
昨夜的梦境又在脑中回放:他收留了一只来偷东西的兔妖。后来,却发现那兔妖是他的生死劫。他不忍杀之,便以她贼性未改为由,将她逐出莲城。
再后来,他得知这兔妖为了替他偷《四荒经》而为人虐杀,他便因此生了心魔,做下了许多平日里跟本不会做的事……
这梦太过真实,真实的仿佛是他的前世!
但他却又清楚的知道,这就只是梦而已。
只因……梦中没有阿槿。
“阿槿,阿槿……”无垢的心绪一时混乱不已,却忽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垢啊无垢,你竟是生了这种心思!
“可是,那又如何?她还有大好的前途,谁也不能给她的人生增添污点!便是我自己,也不行!”
无垢的诸多心思,阿槿是不知道的。
她此时正带漫天游览莲城著名的孔雀湖。
此时正值伴晚,西斜的残阳坠在西极,最后一抹日光撒在湖上,映出七彩的流光,正如展开的雀屏。
孔雀湖也是因此得名。
舜华举着留影石,与漫天头靠着头,露出最灿烂的笑颜,驱动法力,与身后斑斓的湖面凝成永恒。
漫天嬉笑着从她手中拿过留影石,输入法力,便有两个少女娇俏的倩影浮现在空中。
“真好玩儿!若前世有这东西,装在蓬莱殿上。那花千骨谋害爹的事也不会轻易便蒙混过关。”她的笑容渐渐凝住,许久,轻轻叹了一声,释然一笑。
舜华觑了她良久,见她对前世是真的不在意了,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明日便教你个聚灵阵,你回去之后刻在蓬莱殿上,装上留影石,保证连一只蚊子飞进去,都记得一清二楚。”
“去你的,”漫天笑骂一声,“蓬莱仙岛哪来的蚊子?”
两人闹了一阵,便又去别处合影了。
漫天一行在莲城玩儿了几日,便启程回了蓬莱。而舜华与无垢难得在八月同时无事,便要学凡人过中秋。
舜华十岁之后,城主府的内务便被下放给她,因此这中秋宴便由她身边的掌事女官阿柠与阿栀准备。舜华照旧莳花酿酒,吟风弄月,一派仙人风范!
这日,无垢闲来无事,便来“小蓬莱”寻她下棋。
这“小蓬莱”原本只是城主府内东侧“七星湖”上的一个小水阁。后来,无垢与霓千丈议定收阿槿为徒,便让人将此处扩建,依着水势建了七八处楼台,与中央的正殿以竹桥相连,周围遍植菱角莲花,颇有清丽淡薄的谪仙意境,便取名“小蓬莱”。
每到夏初,舜华便自“重华馆”移居此处,直至暮秋时节方罢。
当无垢踩着竹桥走到南面的“潇湘溪苑”,却见舜华正拿着银锥子往一棵碗口粗的斑竹上钻洞。
他走上前去,瞥见她脚边放着两个十斤重的酒坛子,坛子并未封口,清冽的酒香飘然溢出,使人闻之熏然。
“你这是要把酒灌进竹节里?”
他并未刻意掩饰,舜华早就发现了他,此时也并未慌张。
她正将指尖的灵力凝成一线,顺着银锥子钻的洞,连续打通了往下三节的隔膜,随口答道:“是啊,等到来年杏花开时取出,看一看什么效果。——师父,把酒递给我。”
无垢依言取了一坛酒,却并不给她,走过去问道:“怎么弄?”回头不见侍女随侍,蹙眉问道,“阿青和阿朱呢?”
“阿朱被我派了差事,一会儿就到。嗯,操控灵力,将酒凝成线,罐进去。”舜华见他要帮忙,便又去钻另一棵竹子了。
这时,一个穿茜色半袖短儒的少女捧着一个酒坛子走了过来,正是阿朱。
阿朱走到近前,将酒坛放下,朝无垢与舜华行了礼,这才揭开了泥封,笑道:“少主,梨花白也来了。”
“嗯。”舜华应了一声,“你歇一会儿吧。”又对无垢道:“阿青有所顿悟,闭关去了。”
不多时,一节竹子便罐满了,无垢正要罐另一棵,却被舜华拦住:“等一会儿,让它往下渗渗,下面的三节还是空的呢。待会儿都罐满了,便用竹叶塞住口,再以蜜蜡封之。”
此时,她的手正摁在无垢的腕上。
这本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无垢却觉肌肤相触处犹如火烧一般,不由轻轻一颤。
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从来面色冰冷,此时才能完美的掩饰住心头的波动,让他能将所有的毅力用在使声音一如往常上:“知道了,你忙你的。”
舜华对他毫无防备之意,虽察觉他手腕颤动,却也并未多想,一边钻洞一边笑道:“这三坛酒分别是桃花酿、杏林春和梨花白。此时封入竹节中,待来年春日杏花开时取出,定要请师父共赏。品一品,与往日的有何不同?”
她今日穿了一身玉色罗衫,梳着双鬟髻,青春娇俏之气尽显。而她脸上的神情也不似人前那般面上温和淡雅,眸中冷漠无情。
此时,她脸上尽是盈盈的笑意,眸中经年不化的寒冰也成了两汪秋水,波光粼粼,摄人心魄。
无垢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将精力集中在指端凝成一线的酒水上。
——他突然觉得,今日来此,就是个错误!
他本不该来的。
自察觉自己心思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该再与阿槿过多接触。他知道,自己抗拒不了她。
但阿槿的心思太过敏锐,他若比往日稍稍疏远,她便能立时察觉。且阿槿行事果决,偏心思又七拐十八弯,到时候,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因而,他只能努力隐忍,不敢泄露分毫。
他实在害怕,若有朝一日,阿槿察觉了他的心思,对他露出或惊惧或鄙夷的目光。
无垢想:以阿槿那般决绝的性子,怕是会立即回去蓬莱,再也不看他一眼!
舜华一连钻了近三十棵竹子才罢手,见无垢才刚刚罐完一坛杏林春,便提了那坛桃花酿来罐。
无垢见状,便将空坛子丢下,又去罐那梨花白。
待师徒二人忙完,正好到了午膳时分。舜华笑道:“师父虽已辟谷,今日碰上了,便在徒儿这用一顿吧。”
无垢本欲回绝,对上她笑盈盈的一双明眸,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暗叹一声,妥协般地道:“也好。不过,你早已修成仙身,五谷杂粮,还是少吃的好。”
舜华闻言只是笑,并不说话。
无垢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罢了,任她如何,也是吃不穷我莲城的。
两人这边净了手,碗碟杯盏也已摆齐。舜华正请无垢入坐,那边阿朱来报:“禀城主、少主,城主身边的云牙姑娘来了。”
舜华一怔,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没眼色的婢女。
无垢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
不一时,一个穿白色绣丁香襦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舜华扫了一眼,见她面目清秀,眼神清澈中带点懵懂,可以看出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只是一身楚楚可怜的气质不对舜华的眼缘,让她分外不喜。
云牙看见桌上的碗碟,脸色便是一白——她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头也不敢抬,喏喏道:“城主,少主。”
如此不知礼数,让阿朱皱眉不已,正要呵斥,却被舜华以眼色制止。
这云牙便是传说中无垢的生死劫,舜华是知道她的,自然也知道她来莲城没多久,便不欲与她计较,只道:“师父若有事,便先去忙吧。”
无垢胡乱点了点头,便带着欲言又止的云牙出去了。
这下,舜华算是看出他的反常了。
——这问都没有问一声,他就确定云牙找他一定有事了?
但她也并不是漫天那种掌控欲极强的人,便也没多问。反正要是真出了事,也瞒不过她。
但她一顿饭刚吃完,阿朱便气呼呼地进来了。
第18章 中秋夜宴
舜华漱了口,调笑道:“哟,这是怎么了?谁敢惹咱们阿朱姐姐?”
“少主!”阿朱羞恼地顿足,粉面通红,复又恼道,“哼,少主可知,今日那兔妖来请城主,有何事?”
兔妖?
舜华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云牙。
阿朱也不等她回话,径自气道:“她动手做了一桌子粗野食物,说什么报答城主的恩德。哼!她来了也有五六日了,这早不报答,晚不报答。偏少主兴起,要与城主用膳了,她才来报答。也不知安得什么心。难不成,她还想拜城主为时,与少主争上一争不成?”
舜华听得好笑不已,见她说完了,端了一杯茶递过去:“你这么一大串说下来,我听着就累。快,润润嗓子吧。”
她倒是不觉有什么,若云牙第一天便要做菜答谢无垢,身世还没调查清楚,是决计进不了厨房的。
阿朱急道:“少主!”
舜华无奈,只得道:“你想太多了,巧合罢了。云牙见了桌上的菜,本是要说明的,是师父走的太匆忙了。
话说,师父走那么快,到底有什么事?”
阿朱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喝了一口茶,道:“属下本也是要打听这事儿的。城主回去披香殿,并没有做别的,只除了吃那一顿粗食。”
舜华皱眉,斥道:“什么粗食细食的,修仙之人,岂能就这点儿气量?”
阿朱吓了一跳,连忙正了身形,正色道:“多谢少主教诲。”
觑了舜华神色,见她并未动真怒,她又笑道,“属下还以为,少主会训斥属下动嗔怒,重口腹之欲呢!”
这般的无赖,舜华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摇了摇头,笑骂道:“什么嗔怒,什么口腹之欲?你是修道的,又不是修佛的。道法自然,顺心从欲,才是正道。”
阿朱低头想了想,道:“这是少主的道吧?城主平日里就很是克制守礼。”
舜华给她解惑:“那是‘克己复礼’,儒者之道,乃凡间大行之道。仙人虽超脱于凡间,却也免不了被凡人影响。毕竟,这世上还是凡人最多。
你家少主平日里,也从未失礼过啊!修仙是修心。至于行,还是和光同尘的好。太过与众不同,不过曲高和寡。”
“哦。”阿朱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中秋这日,天公作美,月圆如镜。
阿柠与阿栀心思巧,并不在府内设宴,而是在城外孔雀湖上,依水中暗礁分布设下阵法,桌椅与观赏的盆景皆浮在水上。
最妙的在于人一踏上水面,落脚之处的水便受阵法所控,化作一朵冰莲承托重力,真可谓步步生莲!
此等巧思,便是无垢见了,也赞叹不已。
舜华见师父高兴,便笑着叫阿朱给两人敬酒,只道:“二位姐姐能博冰美人一笑,当浮一大白。”
阿朱笑嘻嘻地取了碗大的玉杯,果真各敬了两人一大杯。
在外人看来,城主府总共也就无垢与舜华两个主子。实则不然。
莲城中的护卫与侍女大部分都是莲城中人,也有许多是从外地救回的身世凄苦之人,还有就干脆是府中或城中灵物化形。
灵物化形这一种最少,其中更以无垢的护卫黄泉和舜华的女官阿栀、阿柠为最。黄泉原来是府中养的用于观赏的猛虎化形,阿柠和阿栀分别是一株柠檬和一棵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