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把她照顾好,但需要时间。”煦王又道。
“哈哈,”萧悟气得几乎要仰天大笑:“人都这样了,你还怎么照顾!你有没有看到铃儿的脸色!你有没有看到她的心已经碎了!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想和她的孩子们在一起!”
说到这里,萧悟语调一哽,他松开煦王,后退一步靠在栏杆上,痛苦地喃喃:“你们怎么忍心!我一想到她当时的笑脸,心都要碎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一次,又一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木媌全然被萧悟吓呆,萧悟的话渐渐说不下去,四周便安静下来,景色清幽,水天寂静。
煦王面无表情望着萧悟。萧悟却是抬手蒙上眼睛。两人在夜色中都是一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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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跪得脑子里直犯晕,也不知高高在上的梅妃到底问了些什么,她能答则答,不知所云地便不说话。直到紫岚来搀扶她起身,她勉强撑着向梅妃行礼,告辞。出门时却是一个丫头正捧了银盘进来,和銮铃撞了满怀。
那丫头瞧见銮铃的脸,“呀”了声,手中的银盘便摔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銮铃的视线不太清晰,模模糊糊看了看那丫头,仿佛有些熟悉,但她实在没心思理会,说句“对不起”,便扶着紫岚想赶紧离开这里。她近来习惯长日大睡,今天实在太累。
正此时,一袭白影迎面而来,她还未看清,便被那白影半揽入怀。这一个月被煦王抱得多了,便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
或是梦里,或是半醒。
当下知道是煦王,銮铃舒了口气,轻道:“我想睡觉。”
梅妃看到煦王,面上有了笑容,然,看到銮铃这么自然而然地偎在煦王怀里,这么任性地娇声低语,而煦王一脸的袒护和纵容,她心里幽幽泛起凉意。
“母亲,她近日身子不适,儿臣便先带她下去歇息。改日再来拜见母亲。”煦王远远说句,抱起銮铃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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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这次见到萧悟,并未诉苦,也不像上次那样扑在萧悟怀里大哭一场。她神情淡淡。淡到深处,有些虚无。
不论萧悟如何捏她的脸,抓她的头发,她都不做声,也不反抗。实在倦了,便歪在榻上,笑着去扯萧悟的手:“哥哥别闹了,让我睡会儿。”
梅妃没再找銮铃谈话,煦王也没逼她成亲,还在她手边放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伺候着。
一切都是淡淡的。
銮铃住在江南也没有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这里的风景,这里的人都让她很舒心。她安于这种感觉。临窗而卧,看着天上的浮云变幻,听着流水风声,不知不觉入睡。
一天,一天,又一天。
她会一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
看着时光从苍白的指间流走,她疲倦地无能为力。
煦王见她又伏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抬手挥退殿内的侍婢,缓步上前。他半跪在榻上,从身后把她拥入怀中,她柔顺地靠在他身上,动也不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低头去吻她。她木然不反应,却也不反抗,任由他探下手去解她的衣裳。
很快把她压~倒——她脆弱的让他甚至不忍心压倒,不忍勉强她一丝一毫,他只想她能有些脾气,哪怕是生气也好。可她若是不想理人,便真的谁也不理。
她眼神淡淡望着他,嘴角还有一丝笑,她自顾笑她自己的笑,与他,与她周围的世界全然无关。
煦王生平以来,最大的束手无策。
见煦王只是定定望着她,停下了动作,銮铃才回过神,微笑:“我是你的人了,你爱做什么便做吧,不用管我。”
銮铃没生气,煦王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煦王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清凉舒适的殿中,銮铃拉好衣襟,缓缓转身再度望向窗外。天空明净处,眼角一滴泪悄然滑出,她迅速抬手蒙住眼睛。
她真该忘了,早该忘了,必须要忘了。这是命。
第二日,煦王携萧悟出城办事,銮铃留在煦王府。梅妃忽而命人传话,说要见她。
紫岚,紫蜜,流楚因被煦王吩咐过,便都拦着,把梅妃回绝了。銮铃惯常是待在寝殿不理会的,今日却忽而走出来,微笑句:“既是娘娘传话,我应该去的。”
紫蜜性子活泼一些,直言快语,当下正要说是煦王的吩咐,紫岚已暗扯了她一把,温柔笑句:“也好。”
紫岚心思缜密,瞧出銮铃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而且她也想到,銮铃迟早是要进门的,和梅妃关系太僵并无好处。
梅妃未在她自己的院子召见銮铃,而是在另一个地方。那带路的人没有说明,只让銮铃跟她走。煦王府颇大,銮铃又不常出来,所以不辨方向。倒是紫岚陪着越走,神情越发古怪。
远远只听得一声钟磬,仿佛惊惹了些许凡俗的尘埃。
銮铃一抬头,眼前竟是一处小小道观。
这煦王府内还有自己的道观?她吃了一惊,但又想到连大观园里也有自己的庵堂,别说这偌大的江南王府。
紫岚轻声解释:“娘娘颇信道法,王爷便命人建了这道观。”
銮铃点一点头,便缓步上了山门前的高阶,道观的门敞着,銮铃迈步进去。紫岚落后她两步,正要跟入,却被人拦住。那道观的门很快合上。
听到关门声,銮铃回头,才发现紫岚被关在外面。
她怔了一怔,转回来看这道观。这道观修得精巧,正前方一片铺砌整齐的汉白玉小广场,左侧一座玲珑七宝塔,正前方是白墙灰瓦的小观楼,外设一铜鼎香炉,正冒出袅袅青烟。
院中绿树淡花相映,一株木叶荫荫的绿树下,摆了香案,梅妃身姿优雅,正虔诚焚香。
銮铃心中疑惑,缓步上了面前的小广场,小广场中央铺成黑白太极的图形。銮铃方走到那太极上,梅妃头也没回,淡淡说了句:“站住。”她语调虽柔,却莫名一股威严流露。
銮铃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但见半空中四个身穿道袍的道士飘下,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每人手中一道长索飞出,蛇一般缠住銮铃的手臂和双脚。銮铃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震住,还未回神,半空又落下一个老道,手中执了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那老道把镜子对准銮铃,神色肃穆,嘴里也是喋喋不休念着什么。
已有另外的道士把梅妃亲自焚过香的香案移到那老道身后,那香案上摆着各色供果法器,清香幽幽燃起。
他们……要干什么……銮铃正盯着那香案气得好笑,那老道手中镜子方向陡然一转,那镜子反射出一道太阳光直剌剌刺入銮铃眼中。銮铃痛呼一声,猛然转开脸。
銮铃这么一动,所有道士都随之一动,念咒的声音骤响。
那老道手中多了一柄木剑,他朝天一挥,那四个围绕銮铃念咒的道士每人手中飘出一道画满各种奇异符号的经幡,齐齐击在銮铃身上。
那些经幡看着绵软,力道却非常,銮铃只觉五脏六腑都震了震,一股血气往上涌,腿上一软,便伏倒在地。
见銮铃被制服,梅妃绷紧的身子才软和下来,她正欲上前去看,陪在她身侧的婢女轻轻道:“娘娘还是再等等,若是这妖孽法力高强,伤了娘娘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某人苍白中,不知说什么好了,故事就是这样的,啊,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现在不管是谁,对銮铃好就行了。
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见銮铃被制服, 梅妃绷紧的身子才软和下来, 她正欲上前去看,陪在她身侧的婢女轻轻道:“娘娘还是再等等,若是这妖孽法力高强,伤了娘娘怎么办?”
銮铃本来被那经幡打得脑子发晕, 听到这说话声,心头却是一醒,很熟悉, 似是哪里听到过……她转脸去看, 那婢女宫装,和煦王府中的其他婢女并无不同,一张脸却煞是俏丽, 并不陌生……舞月!
竟是在都夏王府中与萧裛琖联手陷害她的那个舞月, 听说那舞月舞笙后来被李墨兮赶出了长安, 如何竟会出现在煦王府?又想到舞月说出的“妖孽”二字,再看看今天这阵势,梅妃竟是把她当成妖怪了?!
见銮铃朝她这个方向看, 梅妃冷冷道:“本宫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妖孽,竟能把珩儿迷得团团转!”
銮铃忙想起身, 解释道:“我是人。”谁想她这一动, 那几个道士把手中绳索一拉, 銮铃再度摔倒在地。
见銮铃竟还能动弹,梅妃神色一紧,朝舞月问:“小月, 她何时才能现出原形?”
“奴婢不知,这怕要问问道长了。”舞月做出一脸畏惧的神情看了銮铃一眼,怯怯道:“娘娘,小月扶您回上清殿歇着,让道长们在此处抓妖吧。”
“也好。”梅妃凝眉盯了銮铃片刻,颇不放心,又朝那老道嘱咐句“切不可手软,不可让她再去祸害他人”,才扶着舞月的手进了大殿歇着去了。
已是五月,又值午间,太阳老高,连地面都被晒得滚烫,銮铃伏在那太阳下,汗如瀑雨,浑身粘腻。那五个道士却是环绕銮铃盘膝而坐,口中一刻不停地念念有词。
銮铃浑浑噩噩中,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全是那嗡嗡地咒语声,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銮铃一个激灵惊醒,一抬眼便瞧见太极圈外舞月冰冷的笑脸。舞月的身影在那刺目阳光下也是飘忽的,只听到她朝一旁的老道吩咐:“娘娘说了,她一刻不现形,便不能让她晕过去。”
说罢,舞月娉娉袅袅走回清凉的上清殿。
銮铃心里一个晃悠,忍不住要笑了,她连昏过去都不行?
便那么湿漉漉趴在地上,太阳越来越大,很快把她身上的水烤干,毒辣辣照在她背上,烧着了一般。她脑子里又开始犯晕,意识零乱,耳边始终未停的,是那振振有词的咒语。
旁边不念咒的小道士似是收了舞月的贿赂,把銮铃看得极紧,她还未彻底晕过去,一盆东西便当头浇下。
浑浊的暗红色,带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粘稠地在銮铃素白的脸上,洁白的衣裳四处流溢。銮铃本就难受,胃里一个翻涌,“哇”地便吐了。
……
昏倒,泼醒。
昏倒,泼醒。
……
到后来銮铃麻木,便静静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舞月到底命人在她身上泼了些什么……实在太恶心,太恶心……
死了算了。
她平生里,第二次真的不想活了。
这一世,她原本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活下去,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坚持到最后,总能看到一些美丽的风景。
然而,她觉得她真的坚持不住了。
太阳落了些,昏黄地洒在地上,那些念了一天咒语的道士们神色间也有了疲倦,见銮铃始终不现形,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便都开始偷懒,只是那么盘膝坐着。
却不防銮铃忽而抬手拔下发间的簪子——那簪子原本是白玉梨花,此刻被污秽沾染,让人看之作呕。銮铃本欲拿这簪子往她脖子里刺,可她一看那簪子,便颓然丢开,扔在一旁。
但銮铃这一动,倒把这几个昏昏欲睡的道士惊醒,他们忙得集中精力,又开始念咒。
到处都是肮脏的东西,视线所及,一片狼藉。
銮铃把脸埋在手臂里,无力地笑出一句:“你们杀了我吧。”
干涸了一整天,她的声音低弱,但因为有一丝恨,和说不出的绝望,莫名有了一股直入人心的力量,让念咒的那几个道士面面相觑,都呆愣在那暮春的晚风里。正此时,道观外传来惊呼声,继而有人踹开了门。
煦王一袭白衣,一身肃杀的冷意,在瞧见这广场中央的情形后,仍是震了一震。那几个道士一哄而起,退身在一旁。煦王身形一掠,已来到銮铃面前,他满目惊痛地望了銮铃一眼,便不管不顾把銮铃从地上抱起。
銮铃身上那些未干的赃物,黏糊在煦王洁白如雪的身上。那老道见状,忙要阻拦,煦王头也未抬,嘴里阴沉沉吐出两个字:“滚开!”
那老道面色一白,他在煦王府已有多年,第一次瞧见煦王眼中那欲杀人的神情,忙地闪在一侧大气不敢出。倒是上清殿的梅妃听到声响,被舞月搀扶着走出来,见煦王毫不避讳抱着銮铃,震惊道:“珩儿,你不能袒护这妖孽!”
煦王怀中抱紧銮铃,步子顿住,他缓缓回头看向梅妃,神色中满是愤怒和悲怆,浸润在夕光里,竟莫名有了一丝凄艳。他沉沉道:“若她是妖孽,儿臣也是。”
不论銮铃怎么想他,不论萧悟怎么想他,不论他母亲怎么想他,不论这世上其他人怎么想他,他管不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种磨心嗜骨的痛苦,白日黑夜独自想念,让他疯狂,让他沉沦,让他有时候觉得,他都不是他自己了。
煦王抱着銮铃头也不回远去,决绝然消失在一片晦暗的洁白中。天边,夕光似火烧。
一离开那道观,銮铃神思一松,便彻底在煦王怀里昏过去。紫岚和紫蜜心惊胆战替她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污秽,露出雪白凄楚的脸色,銮铃昏迷不醒。
平日里惠风和畅的煦王府,此刻是最严酷的冬日,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惹了一身冰冷雪光的煦王。煦王面上是多年未出现过的阴沉凛厉,和平素的温雅如仙全然不同。
直到紫岚悄声上前禀告:“大夫来了。”
煦王这才收回无声落在銮铃身上的眸光,亲手把帐子拉好,凝眉道:“让他进来。”
殿内静香谧谧,淡缃色的帐中没有一丝动静,唯探出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来。皓腕凝霜赛雪。那老大夫向煦王行了礼,放下药匣子,抬手搭在那腕上,细细听诊。
殿内静的,针落地可闻。紫岚和紫蜜早都吓得背后冒汗,生怕銮铃有半点儿闪失。煦王雪冷的脸色此时才慢慢平和一些,或许带了平日的几分随和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