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芝靠着引枕休憩片刻,问道:“彩云呢?”她的声音微微嘶哑。
周妈妈掖了被褥的手一滞,面色黯然神伤,“夫人开了恩,许了人家,昨天下午就出了府。”
“许了哪里的人家?”陈满芝再问道。
一时间,屋内悄然无声,周妈妈低垂着眼帘,将有些湿濡的眼隐没在眼底,陈满芝的心倏然像是被针扎似的,闷闷的生痛。
“是没了吗?”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昨日沈氏提到彩云时她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她犯错受了罚,这次没能挨过去。”周妈妈缓道。
陈满芝闭了眼,手紧紧攒着被褥,想起昨日那个穿着青衣青裤的丫鬟,她平凡的长相在这一刻倏然变得明动。
“娘子,您不要难过。”她曾经这样安慰自己,“您现在病好了,以后日子会好的。”
“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因为昨天的事。”陈满芝睁了眼咬牙道,“可知道她家住哪儿?”
“她父亲昨天来时,老奴没来的及问。”周妈妈道,昨日赶到春晖院时就只见只剩下一副冰冷的尸身。
“你去问问看。”陈满芝双眉紧锁,只是一夜,自己跟她便是生与死的差别,“问到了我们去看看她。”
“娘子,你身子不好。”周妈妈心底微动,昨日娘子惊马摔伤又跪了一下午,若是再折腾一趟,只怕身子会受不住。
“我没那么矫情。”陈满芝双目噙笑,“不是换了庚贴吗?既然这样,这么好的事,应该说出去高兴高兴才行。”
周妈妈心底一惊,知道她心里所想,忙止住道:“娘子不可,您不要做傻事。”
伯府要的是死人,现在娘子醒了,他们说不定也要换人,要是把两府交换庚帖的消息放出去让众所周知,以后除非退亲,要不然就非嫁不可,无论哪一样,她这一辈子都会被毁了。
“没什么不可,延恩伯府可是勋贵世家,这么好的婆家我没什么怨言。”她浅笑道。
陈满芝心里了然,那一世婚姻最后结果的原因到现在她还迷糊,而这这一世,她这一缕异世的灵魂还在飘忽不定无处安放,浮华喧嚣驰过,万物皆是尘土,那么感情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不想在这莫名其妙的空间里跟别人有这些纠葛,而恰巧伯府也能给她这个机会,但如果这些能换来一世的安稳,她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她的这一番话,在周妈妈眼里那就是就是破罐子摔破,豁出去的样子,“可是娘子,伯府那人已经故去,您嫁过去这辈子就没有盼头了啊,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意。”陈满芝看着她缓道。
“娘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周妈妈看她的眼神变了变,“若是夫人地下有知,她该有多难过。”
陈满芝觉得,人生一世最重要的活下去,其次才是那些情感,她不会跟周妈妈提起昨日的惊马之事,但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心里的想法。
“沈氏手里拿捏着我们的亲事,她既然不喜欢我,那么就算没了伯府,她以后的选择也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陈满芝慢慢的说道,“与其被坐着被未知掌控,还不如捡现成的。”
“娘子。”周妈妈轻唤一声,她看着自己眼前的人鼻子酸动,那个双目呆滞的脸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有些陌生,取而代之的是澄净的双目,有些倔强但却光华灼灼的脸。
她的娘子变了,变得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不仅深沉还懂岐黄之术,她的这些变化,让人有些惊骇。
可绕是如此,她依旧就是自己奶大的那个姐儿。
“不要难过,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陈满芝安慰她,“上次让你留意三娘她们的事有眉目了吗?”
周妈妈慌乱的回神,忙道:“还不曾,这几日没有什么发现。”府里都是沈氏的人,想要明面打探着实不容易。
陈满芝微微颔首,吩咐道:“你将上次祖母送我的首饰拿去当了吧,拿着钱好办事。”
周妈妈翕了翕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没有钱他们寸步难行。
“出去吧,我再睡会,再睡一会就好。”陈满芝靠着引枕闭了双眸,一副累焉了的模样。
周妈妈颔首一瘸一瘸慢慢退了出去。
静谧的屋内,只留了春风吹响窗棂的声音,陈满芝躺在床上睁了眼,死死的盯着绣了折枝的绿萼梅的帐顶,如霜的花瓣嫩黄的蕊头栩栩如生,让她仿若闻到了香气的浓郁。
她太大意了,她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个时代有着自己的游戏规则,如若违背,那她必然会输。
她忘了沈氏不是陈悦颖,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哄两句就能吓住的,在这里她能主控丫鬟的生死,沈氏恨她入骨却俨然不敢动她,因为她知道自己在陈仲海眼里的价值,可是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沈氏却轻而易举折了她们。
倘若再来几次像今天的事,那么自己在陈仲海眼里将会变得一文不值,到时候沈氏要她死,那便是易如反掌,陈满芝闭眼思忖,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在这个梦里走不出去?
春晖院里,沈氏饭毕,柳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茶蛊递给她,她小啜一口吐出然后搁下,拿了绢帕擦了唇边的残迹,她摆摆手就有丫鬟上前收拾一番,丫鬟依次退了出去,柳妈妈重新换了盏茶搁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的茶味四溢。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说个事。”沈氏看了一眼侯在一旁的两个姨娘,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看着实在舒坦。
“明日文姨娘就回府了,老爷叫我将荟松院空出来,今日你们就将东西收拾收拾,转过去后院吧。”她说着又扫了二人一眼。
贾姨娘一脸错愕,抬了头视线碰上沈氏,“文…文姨娘要回来?”
她是外头买来的丫鬟,后来成了通房,运气好生下了恒哥儿,这才抬了姨娘,文姨娘走的时候她才进府,只知道这个姨娘给老太太下了药所以才被赶了出去,现在却又要把她接回来,老夫人难道没有异议?
沈氏面色不虞:“你明儿最好收了这副死样子,免得老爷见了心里不舒坦。”她知道贾姨娘惊愕的原因,当年的事就算再怎么样,文姨娘是老爷的生母,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杨姨娘对沈氏的话置若罔闻,她没见过老太爷的这个姨娘,自己又无子女傍身,所以搬去哪里都无所谓。
“是,奴婢省得。”贾姨娘垂首。
这时,外头有丫鬟过来传话,说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妈求见。
第33章 打算
沈氏刚应下, 就见吴妈妈打了帘子直接进了屋内,她一身灰蓝撒花对襟褙子,梳着圆髻, 鬓角光亮整齐, 精神矍铄。
“老奴给夫人请安。”吴妈妈象征性的给沈氏见了礼,话落不待沈氏反应又道:“老夫人遣了老奴前来跟夫人说一声, 请夫人将后罩房尽快重新布置一下,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文姨娘毕竟是老爷的生母, 可不能怠慢了。”
沈氏闻言脸色一变, 吴妈妈的话是在提醒他们,以前的事老夫人都还记得,这个老贱妇, 这么多天了不见她有异议还以为她真的不问事了,想不到竟在这里等着,当着这两个贱婢的面堂而皇之的打了她的脸。
吴妈妈一脸淡然的模样在沈氏眼里变得傲慢又无理,她搁在桌子底下的手指紧紧攥起来, 柳妈妈在她身后轻轻的捏了一把,沈氏瞬时敛了怒火,笑着问道:“哦, 是老夫人的意思?”
“是,是老夫人的意思,今儿事多,老奴就不跟夫人前往求证了。”话落微微见礼就径直就退了出去。
这个贱妇!沈氏满目的怒火一巴掌将桌上的茶打翻, 瞬时碎瓷满地。
“滚回去。”她手指着门口,对两个姨娘喝道。
杨姨娘心里一阵冷笑,低着头施礼退了出去,贾姨娘跟在身后,出了门,贾姨娘拍拍胸口直道:“真是吓死我了。”
“你吓什么?”杨姨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瞧你胆小的样,跟着恒哥儿的性子都随了你,夫人不让他念书屁都不敢放一声。”
贾姨娘讪讪一笑低着头没有接话,到了拐角处,两人就见刘管家手里揣着东西急匆匆的跑进内院。
“今天好热闹啊。”杨姨娘嘲讽道。
刘家业气息踹踹的进了屋内,顾不得见礼,就直接道:“夫人,伯府来信了。”
“谁的信?”沈氏一愣,柳妈妈便收了正在给她揉按的手。
“是伯府。”他擦着汗,顿了片刻又道:“听方才送信的小厮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跟四娘子有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信递给她。
沈氏站起身接过信,想到几天前她跟陈仲海提的那事,迫不及待的打开,信里伯府提了重新送定礼的日子,还请了期,定在了六月二十号四娘进门。
沈氏松了一口气,满意的笑了,终于这个小贱人就要打发出去了,她心里的这根刺也终于要拔 出来了,她将信折好,递给柳妈妈,就道:“伯夫人心地好是众所周知的,处事也是圆润得当,也是我们四娘福气好,得了她的眼缘,以后嫁入伯府能不能有好日子就看她的造化了。”
她拢了拢手,嘴角含笑,就算再讨厌这个小贱人,话总要捡好的来说。
“夫人。”柳妈妈收了信喊了一声,沈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屏退了管家,内宅妇人的事,他没必要听说,她看着管家远去的背影皱眉道:“说吧。”
“这亲事,说不得。”柳妈妈道。
“为什么?”沈氏那蹙起的眉还未松展。
“因为现在四娘子是活的。”柳妈妈说道,“死人不过是黄土一堆,但是活人是会算计的,她不仅活着,而且还好了。”
在此这前伯府不曾递信息谈到此事,而陈仲海本就期待此事,故而她自己也不敢多嘴,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提醒一番。
沈氏沉思半响,心里飞快的翻转着,想起之前那小贱人两次忤逆自己的情景,她心底不禁一阵凛然,那个小贱人嫁到伯府就算是个寡妇,可她依然是伯府的媳妇,如果到时候她再过继个孩子,那不是如虎添翼,到时候她若是想借伯府的势随意胡来,那自己会怎样?
她愤愤的坐了下来,自那个小贱人醒来一心只想把她支走,自己倒没想到这点上去,她差点就将自己推入另一个火坑,“亏得你提醒我,要不然还真让这小贱人飞上了枝头。”
“只是这样,那瑶姐儿真的彻底跟伯府无缘了。”沈氏觉得有些惋惜。
瑶姐儿嫁入伯府这事,夫人心里终究还是留了圪塔,柳妈妈上前给她按了按肩头安慰道:“大娘子琴棋书画皆是精通的,人又是挑一的标志,夫人您还怕什么?”
“你说的也是,只是她的婚事又要被拖后了。”沈氏叹道,“伯府结亲之事我不应该让她知道,现在弄成这样只希望她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才好。”
“现在要想退亲老爷肯定是不会同意了,那么就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让伯府有理由开口提起这事。”沈氏抚额紧紧的蹙着眉,如果早先能想到这点,一开始那贱人醒来,她们安安静静的将这事掩盖过去便罢了,奈何现在伯府已经认了这亲事。
“奴婢觉得像伯府那样的门第,必定是要秉性良好的女子才能入眼,原先他们着急着给已故的小郎君寻个冥姻,反正寻个死人自然不会往这方面去要求了。”柳妈妈道,“但是现在嫁入伯府的是个大活人,那么自然的家世和教养必然会摆到门面上来说。”
“那又如何?”沈氏身子一顿,“活人配死人,他们不会觉得亏本,更何况这事现在已经成定局了。”
柳妈妈松了给沈氏按肩的手走到她跟前,笑道:“夫人,寡妇门前事非多啊,更何况您瞧瞧四娘子那狐媚妖子的模样,将这么个大活人放在家里,那后院不得飞起来?”
“问题就是他们现在已经同意了这亲事,就算想到这那又怎样?”沈氏面色阴沉,“你想说些什么?”
柳妈妈尴尬的搓着手,“夫人您忘了齐妈妈说的那些话吗?”沈氏一愣,想起前几日吩咐齐妈妈留意芳庭院回禀时说的那些话。
“奴婢跟齐妈妈一样的看法,四娘子行事自我,整日跟她们院里下人厮混在一起,没有主仆尊卑的思想,有时候说话也是怪里怪气的。”柳妈妈顿了顿,继续道:“像她这样又没有教养又狐媚妖子模样的人,若是出了事影响了伯府的声誉呢?”
“问题是现在她没有出问题,而且那边也订了过门的日子。”沈氏闻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那咱们就给她弄出问题来,到时候伯府不退也得退。”柳妈妈心一狠便说出心底的想法。
听出了柳妈妈的意思,沈氏拉着脸不悦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毕竟她出了问题陈府也就跟着遭殃。”
“再说了,儿女的不对,那还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好,绕来绕去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她自是不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如果夫人你能将自己摘出来,想必出了事老爷不会把所有事都怪到您身上吧。”柳妈妈殷勤的笑了笑,“不是说文姨娘要回来了吗?”
“若是咱们行事失败,到时候就以四娘子未及笈为由或者大娘和三娘未嫁为由,往后推不就成了吗?”
沈氏沉思半响,按理说冥婚是不需要考虑这些的,但是陈仲海一定不同意退婚,除非伯府那边亲自退婚,这事才会了结。
她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柳妈妈:“你说的对,那个最会折腾的老女人要回来了。”若是使点小伎俩既能让伯府退亲又能将这个小贱人毁了,她不介意湿了裙脚,“现在我倒是希望那个老女人能早点到。”
沈氏眉目浅笑,神情愉悦。
下午的时候,陈雁瑶带着流衫去了芳庭院,
念平引着她们到了正房,现下她身子已经大好,也能下地缓缓行走,她敲了敲门,听到里头有应声后推了门将请了主仆二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