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阿定终于喊累了,去休息了,乱才拍拍袖子,一蹦一跳地到了大俱利伽罗面前。
“呐呐,你知道吗?”乱问大俱利伽罗,“主君的身体好软呐,腰也好细,身上香香的。”乱扬起唇角,笑得很可爱,“摸起来很舒服哟。”
大俱利伽罗的神情一冷。
“……不感兴趣。”他侧过身去,很漠然地说,“不必告诉我。”
然而乱却和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似的,绕到他的正面,继续以纯澈可爱的语气说话:“主君早上说要替我梳头呢,梳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发型!她夸我的头发养的很棒哟~”
大俱利瞥一眼乱,直接消匿身形,将自己灵体化了。
乱藤四郎看着空空如也的面前,露出无趣的表情来:“嘛……好无聊啊!”
***
入夜之后,阿定有些犯困。也许是连日学习的缘故,她格外疲惫,便小小地睡了一会儿。但她记挂着寻找小乌丸的事儿,睡得不怎么安稳,很快便醒了过来。
梦醒的时候,外头还亮着依稀的灯。阿定扶着微疼的额头,披衣起身。她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木,脑海里忽然涌起了一个认知——
啊,我啊。
是櫛啊……
是定,也是櫛。
终有一天,白天与黑夜会融合在一块吧。
她眨了眨眼,露出温柔的笑容来,自言自语道:“还是快点完成任务吧。”说罢,她就召来了大俱利伽罗与乱藤四郎。
“我见过小乌丸了。”阿定微微颔首,微弯着笑眼,悠悠说道,“他就在这栋宅邸里。能请你们二位去寻找他吗?同为付丧神,二位应该更方便一些。”
乱点着头答应了。
乱如往常一样,一咕噜蹭进了阿定的怀里撒娇,索要摸摸抱抱。但这一回,阿定却没有很慷慨地满足他的愿望,而是温柔地看着他说:“乱还是个孩子呢。”
乱有些扫兴,遂离开了主君的怀里。
“走吧,我们去找小乌丸。”乱仰起头,对大俱利伽罗说。
看似正经的模样之下,乱的恶趣味显然没有消逝——他压低声音,对大俱利说道:“主君的手也很软哟。”
大俱利伽罗的眉心一紧。
乱小转了半圈,卷着自己的头发,认真地说:“因为我是孩子嘛,所以主君很愿意抱我!如果我说怕黑,想要和主君一起睡觉的话,温柔的主君应该也会答应吧?”
无人回答。
“主君应该会答应吧?”乱蹦到了大俱利伽罗的面前,仰头询问,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毕竟主君一直都很喜欢我呀!会看着我笑呢~不会害怕我。”
那句“不会害怕我”,令大俱利伽罗的面色陡然一寒。
看到大俱利的反应,乱眨眨眼睛,歪头笑了起来:“不要生气嘛,我只是实话实说。能和主君一起玩,是孩子的特权呀。”
说罢,他摸了摸自己的短裙裙摆,露出苦恼的神色来:“主君上次还说要给我手缝新的裙子呢……什么花样比较可爱呢?”
大俱利伽罗盯着乱,沉默无声。
——小孩子的特权?
确实,借着小孩子的外形留在主君身旁的话,就可以得到额外的宠爱。那些摸头、拥抱、牵手,都是主君给孩子的关照。
但是……
大俱利伽罗的唇角忽然扬了起来。
“你知道吗?小孩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乱愣住:“什么啊……”
趁着乱愣住的时候,大俱利几步走回了阿定的房中。
他伸出手臂,直截了当地把阿定推在墙角,用高大的身体把她圈在了怀里。
“……嗯?”
被圈住的女子,发出了微惑的声音。
大俱利伽罗忽然不想低头。
他的直觉告诉他,怀中的女子一定又是在瑟缩着,恐惧着,生怕惹来了自己的怒气。然后,她会在逃离之后,又回忆着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或者任何一位,露出甜美的笑容来。
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打量阿定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流露出恐惧之色,反而抬头直直地仰望着他。
——带着笑的眼睛,像是秋日的池水,粼粼动人。小扇似的眼睫一翕,便是辗转曼妙的温柔之意,仿佛在凝视着挚爱之人。
“怎么了?少爷。”她问道,那声音也轻悄悄的,如过庭之风似的,“终于不讨厌我了吗?”接着,她便踮起脚尖,在大俱利伽罗的耳边说道:“我有点饿了……想进食,嗯呢。”
门外传来“啪嗒”一声响,是乱手中的短刀掉在地上,险些要砸中自己的脚。他有些慌乱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说道:“主君,这是……”
大俱利伽罗松开手臂,朝门走去。
“这是大人的特权。”大俱利一边步至门前,一边脱下了外套,丢在脚边。他露出的小臂精瘦匀实,充满成年男性的身体魅力。
待行至门前,他横叠双臂,居高临下地对乱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参与。你先去找小乌丸吧,要是找不到,就去自己玩。”说罢,直接将门扇合上。
“等——等等!主君!”乱藤四郎很委屈的样子。
只可惜,大人的门没有为小孩子开启的意思。
大俱利伽罗听着门外孩子蹦着跳着的吵闹之声,面无表情地回到了阿定的面前。阿定依旧待在墙角,像是在等着他回去重新将她禁锢起来一样。
“怎么?”大俱利伽罗的声音微带嘲讽,“不害怕我了吗?”
女子晃了晃蝙蝠扇,轻快地笑了起来:“当然是有一点害怕的。您的表情,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呢。……不过,也仅此而已。”
“不怎么害怕了么……?”大俱利蹙眉,盯着她唇边的笑。
“嗯呐。”阿定回答。
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她忽然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面颊。随即,她便向付丧神送上了自己温柔的亲吻。
大俱利伽罗愣住了,脚步狼狈地后退。
唇舌的绵软,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味道。
“……如何?”女子结束了短暂的吻,笑弯了眉眼。她用舌尖勾了一下柔软的唇瓣,好奇地问,“我好吃吗?”
大俱利伽罗忽然紧紧扣住了她的肩。
“你——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欺骗了烛台切与鹤丸吧。”他眼眸半阖,眸间迸发出了危险的锋芒,“在白天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是个作恶多端的恶鬼。”
“啊,没错。”阿定笑得愈发柔软,“我就是恶鬼。”说罢,她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浮灰,慢悠悠道:“讨厌的话,就算了。您不是还要去寻找小乌丸吗?我就不阻拦您了。”
说罢,阿定就要从他的桎梏下离开。
“等等。”大俱利伽罗喊住她。
她侧头,很漫不经心的样子:“怎么……”
话未说完,尾音便被男人的吻尽数吞没。
不知该说是青涩还是野蛮的吻,横行霸道地抢掠起了新的领地,以粗暴的划舐将可能的反抗都没入喉中。
……
啊,所谓大人的特权,便是如此罢。
***
阿定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把总是冷着脸的付丧神大俱利伽罗给这样那样了。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阿定开始怀疑根本就不是梦。
早上看到大俱利伽罗,她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大俱利伽罗和往常一样冷着脸,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生吧……
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做了如此冒犯的梦!不然恐怕要被手撕了!
“乱呢?”阿定问大俱利伽罗。
“闹着呢。”大俱利伽罗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说他想要长大。”
“啊,这……”阿定表示无能为力,“让乱多喝点热水吧?”
第27章 柴犬
乱藤四郎当然不会把那句“多喝热水”放在心上。
他也只能气鼓鼓地对自家主君嚷几句“我已经长大了”、“我是男人”、“我也想要亲亲”, 换来的却是阿定日常地摸摸头和笑眯眯的一句“乱真是可爱的孩子呀”。
乱委屈地想要出道。
最难熬的是,一向不爱多话的大俱利伽罗,偏偏、偏偏在这种时候张口了, 说:“小孩子, 还是去那边玩吧。”
乱:……
你们都欺负短刀!
阿定的日常任务,便是服侍时子夫人的起居。时子夫人身为曾经的京都贵女之首, 生活出行动辄便要十数人服侍。据说曾经的时子夫人在下牛车时, 单单替她提裙摆的使女便有四人之多, 足见从前的平家生活之浮华奢靡。
来了屋岛后, 时子夫人身旁只有五六人, 已算是清淡多了。
阿定起了身,默默在心中背了一遍昨日新学会的佛书,跟着明子一道去时子夫人的房中。于道中之时,阿定忽的听闻某处传来一道笛声,甚是幽旷清古,阿定不由微微驻足。
乡下的小使女可从不曾听过这样高雅的器乐声。
对她来说,曾经的主人家门口路过一个吟唱的僧人,那都算是简单的娱乐了。对耳朵最盛大的犒劳, 那便是主家宴会上请来的白拍子、素拍子们。
“走了。”明子催促道, “去晚了, 夫人便要起身了。”
阿定连忙低下头, 紧紧追上前去。
时子夫人的日子,颇为单一无趣。除了抄写经文,便是为亡夫祷告超度, 祈求诸天神佛保佑平家早日还京,令那穷恶的源氏回到贫瘠落后的阪东去。但这一天,时子夫人的生活又增添了些乐趣——
屋岛的白加贺梅开了。
难得的惊喜,点缀了平家女眷们百无聊赖的日子。时子夫人特意命人请来了云伎,再让众女眷团簇坐在梅枝下,吟诵和歌、品茶赏梅,风雅一如尚在京都之时。
听说要作和歌,阿定瞬间陷入了紧绷状态。
时子夫人身旁的女官,个个皆是出身好、修养好的女子,吟诵和歌对她们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她们用京都绵长的调子,歌咏着白加贺梅清幽绮丽的姿态,显得轻松自如。
若是真的一个个轮过来,等轮到阿定时,她只能憋出一句“梅花大又白,圆得像土包”,那岂不是徒增笑柄?
眼看着一位位女眷们都吟诵了和歌,连小纯都献上了一句“屋岛梅如星,不及云中轮”,阿定急的恨不得能一头钻到地里去。
要是能发生什么事儿,让大家都转开注意力就好了!
——她不由得这样暗暗祈祷着。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意外竟然真的发生了。
一阵风卷过梅林,众女眷们宽大的袖口被扬了起来,阿定的衣袖亦然。平维盛所赠的那封信,便倏忽从她的袖口中飘转而出,在空中翻了几圈,落在了地上,又被一个人捡起。
捡到信纸的男子着一袭松叶色狩衣,看打扮,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
他甚是无礼地展开了那封信纸,慢悠悠地念了起来:“见卿隔日夜,百花开有时。不待春枝绿,一见生相思。——三位中将维盛。”
纵使所念的和歌乃是一首恋歌,可他的声音却很是倨傲,透着一股轻狂。
——无礼!太无礼了!
纵使阿定从乡下来,也觉得这男子当众念出信件内容的行为着实是傲慢情况。尤其是,当她察觉到这封信其实是平维盛的求爱信后,便愈发觉得这男子傲慢了。
周围的使女们,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竟然是维盛殿所写的情信!”
“真是让人嫉妒……”
“资盛殿竟捡到了维盛殿的信,这可如何是好?”
阿定听闻使女们私语,方才明白这男子正是传说中那被兄长平维盛夺去了嗣子之位的弟弟平资盛了。
平维盛有着“樱梅中将”的美称,与他有着相同血脉的弟弟资盛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可这两兄弟的面容虽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是天差地别。若说维盛是樱与梅,那资盛便是剑与刀,透着锐意与英武。
“哥哥的信,是写给在座哪一位的?”平资盛微颔首,双指夹信,将那张经过仔细熏香的信纸一一掠过众人眼前。
阿定没办法,只能回答:“那是我的……”
“哦?”平资盛将信纸举到了她的面前,迎着风晃了晃,“这是维盛殿写给你的信吗?”
“正是。”阿定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平资盛一眼,快速地低下了头,“资盛殿能……还给我吗?”
她抬头时,一朵落梅悠悠飘了下来,点在她的发心间。平资盛见了这一幕,忽然轻慢地笑了起来,对一旁的时子夫人说:“祖母,我能厚颜问您讨要这个女人吗?”
时子夫人愣了下,叹口气,道:“……哎呀呀,又开始了。你怎么总喜欢与你哥哥争抢呢?维盛一直谦让着你,你也要顾忌着维盛呀。”
资盛却嗤笑了一声,俊美的面容浮现出冷意来:“我和哥哥可不一样。他在家中舞文弄墨,而我是要将源氏击退的人。他谦让我,那是理所当然的。”
这般傲慢,简直令人倒吸一口冷气。
但是,如此傲慢,也并非是没有理由。
身为嫡子,资盛的嗣子之位却被庶出的哥哥抢去了,由此萌生出“争夺哥哥的所有物”的念头,也并非是不能理解。
且据女官们八卦,这兄弟二人的战绩,着实是相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