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在这等时候,一期一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主君,刚刚三日月殿喊我……”一期一振话未完,便看到了房内的那一幕。他怔了下,露出略略黯然的神情,悄然噤声,将房门无声合上了。
***
傻子主君被长谷部骗走名字的事情,根本藏不住。三日月很快就在例行检查时,发现了主君身上多出来的刀纹。
“……”三日月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他叹气,道,“还是先离开本丸,去躲一躲吧。”
所谓“躲一躲”,便是趁着压切长谷部短暂地外出,将主君送离本丸,免得长谷部趁机占主君更多便宜。三日月挑选了药研藤四郎,将阿定护送去其他的时代。
“先去明治时代吧……”三日月试图张开时空的甬道。
然而,压切长谷部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三日月。”长谷部质问道,“想让主君离开吗?”
三日月略一分神,定下的坐标歪了,把阿定送去了完全错误的时空。
“你把主君送到哪里去了?”压切长谷部追问,“我现在就去。”
三日月定了定神,喃喃道:“糟了……是……元禄十五年……”
***
时空传送结束后,阿定站在热闹的街市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自己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竟然被长谷部骗走了名字,三日月殿会很生气吧?
都是自己太笨了。
她抬起头来,举目四望。只见街道整洁繁华,满街的平民俱退在街道两边,空出一条足以奔马的大道来。两列带刀武士从中走过,很是威严的样子,其后跟着一顶敞顶的轿笼,漆金的家纹烙在其上,看模样似乎是贵族出游。
往来的百姓俱是低头不敢看,只是在窃窃私语着。
“是昌诚殿……”
“丹后宫津的藩主,奥平家的家督……了不得的贵族,年俸十五万石……”
“今日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街道中央的轿笼,以缓慢的速度前进着,似乎是为了让平民感受到压迫与威严。武士们前进的脚步很划一,鞋履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令人心颤。那高高在上的轿笼,与趴伏在地上的平民们,似乎处于两个世界,正如高天原与比良坂一般。
阿定站在人群里,为了不醒目,跟着弯下了身子。可当轿笼到她面前时,她仍是忍不住抬头张望了一眼。恰好一阵风吹过,扬起了本就半遮的轿帘,内坐着的年轻男子,便如此展露出了容颜。
剑眉星目、身姿端正。一袭青色直衣,手持蝙蝠细扇,正是公卿贵族的模样。
然而,阿定在看见这个男子的瞬间,她的心就紧紧地揪了起来,像是被几根细绳狠狠地捆绑着。数不清的回忆,在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
“阿定,不要辩解了,你是喜欢我的。”
“父亲让我去丹波,可是我不想走。”
“我是只喜欢着你的,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对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
“一起走吧?离开这里,我会娶你。”
阿定捂着耳朵,后退了几步,头疼欲裂。她死死地盯着那顶轿笼,看着那男子从人群面前经过,接受着顶礼膜拜。百姓的议论声,依旧源源不绝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是奥平老家督送出去的孩子……因为母亲的身份不可说的缘故…险些在襁褓中就被直接杀死…谁知道,他的兄弟都纷纷病故了。老家督费尽心思,才把他找回来……”
“听说是老家督做了个梦,梦见有人与女鬼搏斗,英勇地斩杀了作乱的女鬼……老家督一觉醒来,说‘这就是我丢失的孩子’,派人去与谢的乡下找,果真找到了……”
“这就是‘昌诚殿杀鬼’的传闻吗?”
阿定又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她捂着脸,大口地喘息着。不知何时,手指的缝隙里,淌落下了热烫的眼泪来。
就在此时,有人问她:“没事吧?主君。”
很悠闲的语气,是追来的压切长谷部。
沉默。
女子用手捂着面颊,迟迟不说话。
许久之后,她终于站了起来。
“没事。”她的眼角尚带着泪意,唇角却浮现出了笑容,“我——没事哦。完全没事哦。”
她的笑容很甘美,视线却极为冰冷,紧紧地盯视着轿笼远去的方向。
“主君?”长谷部觉得她身上似乎有哪儿不对劲。
——像是,完全没有遮掩的,恶鬼的气息。
“啊……熟悉的气味……”阿定微微地呼了口气,眼帘半抬,眼神中透着浅淡的懒散与嘲讽,“是少爷的味道啊,真让人怀念。”
第34章 恶鬼
奥平昌诚, 丹后宫津藩主,年俸十五万石的权贵家督,领京所代之职, 四方巡视, 代上监察。
他的生母本是犯了不赦之罪的流放女。昌诚身为她的孩子,本当被丢到河里淹死。但是, 昌诚却幸运地活了下来, 被送去了与谢的乡下。
在那里, 他有了个“鬼杀手”的名号——说的是他以一己之力斩杀了作恶的女鬼, 博得了英勇之名。后来, 他来到了丹波,回到了奥平家,继承了家督一职。
阿定站在树荫下,远远地望着奥平家的宅邸。奥平家那悬着纹灯笼的大门旁,有三四个徘徊不止的武士,守卫着奥平家的安全。
“大将,你要做什么……?”药研有些疑惑,“还是……先回本丸去吧。”
压切长谷部都追上来了, 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还不如回到本丸去。
“我要见见旧人。”阿定勾着唇角, 盯着奥平家的方向。
“嗯?故人?”压切长谷部问, “你不会是想要复仇吧?”
药研藤四郎闻言,立刻有了警觉。他趁着无人注意,连忙拽住阿定的手臂, 劝道:“复仇的话,就会立刻大改历史,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主君恐怕会受到不可逆的影响。”
阿定的眼帘微微一阖,视线依旧紧锁着奥平家的方向,口中说:“请放手。”
“……不行。”药研不肯。
“放手。”阿定说。
忽然间,阿定的手臂被人扯住了。继而,她被人拽入了怀里。
“这样可不行啊。”压切长谷部说,“身为臣下,可不能看着主君误入歧途。”
他的力气可比药研大多了,立刻让阿定动弹不得。
“放……手……”阿定瞪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她的威胁,让长谷部露出了无所谓的笑。继而,他将主君打横抱起,口中说道:“能被主君盯上的话,是我的幸运。”
在压切长谷部的强迫下,阿定被迫离开了这满怀怨恨不甘的元禄十五年,回到了本丸。
三日月还在原地,没有离开。他看着长谷部与阿定一起回来,心底知道现在是没法收场了。压切长谷部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主君,他能做的,也只能偶尔伸手帮个忙了。
三日月想要说些什么,长谷部却直接领着阿定离开了。
“以后可不要折腾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了。”临离去前,长谷部瞥一眼三日月,“反正,她是逃不掉的。”
三日月宗近在心底悠悠叹一口气。
——啊,被记恨了呢。
***
阿定冷着脸往自己的房间走,面上的不悦之意肉眼可见。
“主君这是在闹脾气吗?”长谷部问。
“为什么阻止我?”阿定侧头望他,“你不是想要杀死我吗?让我改变历史,再受到惩罚死去,不好吗?”
压切长谷部怔了下,继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主君就这么想死去吗?”
“没人要的孤魂野鬼而已,也谈不上死亡。”阿定却是满面无所谓的表情。她笔直地走入了自己的房间,趴在窗边,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反正也没人想要我活着。三日月——他也只是想要我的名字和身体吧?”
顿了顿,她像是炸了毛一般,蹙着眉喊道:“啊!没错,没有人想要我活着。我只是个——惹人讨厌的孤魂野鬼罢了!”
她这副模样,反倒让压切长谷部不想对她动手了。
没人要的主君……听起来似乎是很可怜的样子。
服侍这样的人的话,就会变成她唯一的依靠吧?
这个念头,在压切长谷部的心底越涨越满。
于是,压切长谷部顺着她的话回答:“是啊,三日月宗近只是想要你的名字而已。”
“……嘁。”美艳的女子咬着唇角,发出了嗤笑。
“但是,你可以试着相信我。”压切长谷部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回想着自己从前对主君绝对虔诚的情感,“我是愿意为主君奉献上一切的人。”
之前还想着杀死她的人,现在却说要为她奉上一切,阿定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然而,她却微扬了下巴,对长谷部说道:“好啊,那我现在就要你展现忠诚。”
“怎么展示?”长谷部询问。
“我要出去。”阿定指了指地,“而你,就在这里等我。在我回来之前,不准离开。”
“……”
这个要求既简单,又孩子气。压切长谷部笑了笑,很愉快地说:“当然可以办到。”
阿定挑眉,一边望着他,一边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她隔着衣襟,用手抚了下胸上刀纹的位置,目光微微一暗。
——这个刀纹,对三日月宗近来说很重要吧。
发现长谷部也打下了刀纹的那一天,三日月捧茶的手几乎都要把茶盏捏的爆裂开来了呢。
她勾起唇角,悄然一笑,抬脚往外走去。
她遇上的第一个付丧神,是伸着懒腰回房去休息的鹤丸国永。他瞧见主君慢悠悠踏了过来,立刻心情很好地打起了招呼:“主君~要和我一起休息吗?”
阿定在他身前站定。
“鹤丸殿,你对我的名字……有兴趣吗?”
她扬起头,唇角的笑意很甘美。
鹤丸国永怔了一下。继而,他耸耸肩,笑了起来:“主君是要捉弄我呢,还是给我一个惊喜?‘名字’这样的东西,当然是要好好保管啦,怎么会轻易给我呢?”
阿定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领。
“我叫做‘櫛’。”她挑眉,笑容愈发甜美了,“请您收下这份惊喜吧,鹤丸殿。”
鹤丸国永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他的血脉里便涌起了一阵狂躁的兴奋。
“是——是名字吗?”他舔了舔唇角,用手捧住女子的面颊,“真是个大惊喜啊……”
不等他进行下一步,女子就主动地吻了上来,替他完成了结契的最后步骤。温柔乖驯的唇舌,让他体内的兴奋愈甚了。
鹤丸国永将她推抵在墙角,扯开领子,仔细打量着新落下的刀纹。她的身上原本就有长谷部与三日月的刀纹,现在又多了一个,密密地排列在一起,像环绕着锁骨的一道纹身。
“这可真是……太棒了。”
鹤丸国永摸着她的面颊,低声说道。
“结了契约的话,就永生永世不能离开我们了。是永生—永世—噢。”
***
本丸的夜晚来了,麻烦不断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三日月宗近来进行例行检查。
他已恢复了往日从容温雅的模样,身姿翩翩地在阿定身旁坐下,如常说道:“主君,检查的时间到了。”
“是。”阿定点头,乖巧地摘开衣领,让他检查身上的刀纹。
然而——
三日月宗近的手微僵了一下。
戴着笼手的手指,慢慢摩挲过她的锁骨,描摹着那一成串刀纹的形状。“鹤丸国永……大俱利伽罗……笑面青江……”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极度温柔的笑容来。
“主君,您没有好好看守您的名字呢。”他说。声音也是非比寻常的温柔,简直令人有了他在咬牙切齿的错觉。
“啊……我是大家的主君。”阿定很乖巧地说,“能为大家做这些事,我很开心呢。”
和室内,传来啪嚓一声脆响。
三日月宗近握紧了手,竟然直接将茶盏捏碎了,茶水流溢了一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失态。
子夜似的眼眸,也笼上了黑沉之意。
这一晚,他没有留下来,而是笔直地起身离开了。
三日月宗近走后,压切长谷部进来了。
“你把三日月气的不轻啊。”长谷部很感慨的样子,“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表情——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阿定收敛了笑容,用手托着面颊,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她并没有整理衣衫,毫不介意压切长谷部也看到她身上的那一长串刀纹。
“怪不得。”他笑了起来,“怪不得三日月气成那副样子啊!”
他走上前来,替阿定理好了衣衫。
长谷部的心底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