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定见状,便握住了髭切与膝丸的手腕,温柔道:“不要动手,就交给我吧。”
“可是……”膝丸很不放心,“我不觉得长谷部会手下留情。主君恐怕不知道长谷部做过什么事情吧?”
“我知道。”阿定说,“我知道的哟。”她眉眼一抬,温软地说,“长谷部大人杀了前任的恶主。现在,又想要杀死恶鬼的我了。”
“既然主君知道,还是退后吧。”膝丸说,“这种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了。”
阿定摇头,缓缓地走近了压切长谷部,说道:“请让我来吧。”
“做什么?”压切长谷部将刀刃指向她,“恶鬼的求情吗?”
“不。”阿定摆摆手,说,“什么也不做。”
“……”
“长谷部大人说过,会给我绝对的忠诚。”她说,“所以,我相信长谷部大人。”
压切长谷部怔了一下。
这家伙在说什么……
即使自己已经用刀对着她了,她还要说这种话吗?
“我可能下一秒就会杀死你。”他说,“即使如此,还相信吗?”
“相信。”阿定点头,“既然你说了会给我忠诚,那我就相信。如果杀死我的话,那么,‘杀死’就是献上忠诚的方式。”
“……你……”长谷部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颤。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绝大的诱惑。这样的信任,如果是真的话,那可真是太令人赞叹了。
“会相信你哟。”她又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压切长谷部竟然退后了一步,连刀尖都开始发颤。
“长谷部大人愿意信任我,我很开心。”她说,“我是个没人喜欢、不必存在的恶鬼。压切长谷部大人希望我能给予信任……真的很开心哟。”
她说着,笑意里渐渐有了深意。
这一切,都和压切长谷部的构想相差无几——唯一的信任、唯一的依赖——但是,他猜想,这一切都是恶鬼说来骗人的话。毕竟之前的她,可是用一张笑眯眯的脸将三日月宗近给气到了。
自己又能比三日月宗近好到哪儿去?
但是……
是骗人的,那又怎么样呢?
趁着长谷部分神的时间,阿定扑上去,用手指戳戳他的面颊,笑眯眯地说:“是在生气吧?我和髭切、膝丸去玩耍了。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和长谷部大人一起玩吧。”
说罢,她细嫩的手指便绕过他握着刀的指间,攥住了他的手。
“一起去玩吧?”
女子的手,如同有着魔力。
回过神来,压切长谷部已经被自己的主君领回去了。
他的身后,还传来髭切与膝丸的声音——
“这家伙故意的吧?”
“嘛……倒也不用放在心上,鼻孔丸。”
“……”
***
压切长谷部跟着阿定回到了房间。
阿定牵着他的手,并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很愉快的样子。长谷部蹙着眉,有些不太适应地盯着她紧握自己的手。
“要一起玩吗?”她停下脚步,忽然反问道。
“什、什么……?”
他没有问到答案,给予他信赖的主君便已经投入了他的怀里。
她低垂着眼帘,舌尖微微勾了下柔软的唇角,眼神里有一分浅浅的恶意。但很快,那恶意便稍纵即逝了,只剩下温驯与绵软,让压切长谷部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想看你的刀纹吗?”她仰头,说道。
“……”压切长谷部的眸色一暗。
刀纹……
是在那种地方吧。
“……想看吗?”她将右脚放到了付丧神的脚背上,微微碾了一下,“我身上的刀纹。”
压切长谷部的呼吸一凝。
被她轻轻踩了一下的地方,竟然有些痒痒的。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主君的肩上——起初,他甚至是想扼住这家伙的喉咙的。但他的手已经无法自控了。
于是,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亲手烙下的刀纹。
……
美丽的、赤红的色泽,如同朱砂所描绘。落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耀眼而刺目。每一回,他抚过这道灼热的刀纹,都能感受到近如火焰般的温度。
主君缩在他的怀里,将一切都交给了他。这种时候,主仆的关系似乎已经变了,他才成为了彻底掌控一切的人。
他吻了吻刀纹,觉得这真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
一切都结束后,他搂住怀中浅眠的主君,手背拭去了她额头的薄汗。他仰望着天顶的绘图,有一瞬觉得自己是漂浮着的。
“……主君。”他问,“主君和其他人,也会这样吗?”
“是啊。”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不可以吗?”
压切长谷部的手臂陡然一紧,死死地环住了她的腰,“……如果说,不可以呢?”
“那要看长谷部大人的本事啊。”她用头蹭了蹭男子的胸膛,“办得到的话,就尽管来吧。我可以只和你在一起噢。”
办得到的话……?
压切长谷部微微扬起了唇角。
如果这都办不到的话,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他可不是三日月宗近啊。
第37章 合作
压切长谷部是个很贪心的人。
面对主君时, 他总会提一些贪婪的要求。可惜的是,这些要求都会被自家主君以更过分的话语驳回。
“主君,能只看着我吗?”
“不行哟, 我想要看着很多人呢。”
“主君, 只信赖我的话……”
“可是,我要信赖所有的付丧神呀。”
“主君, 那种看着别人的眼光实在是让我难过。”
“长谷部大人, 您可是答应过我不会生气的呢。”
“主君喜欢一期一振吗?”
“……不止喜欢他一个噢。长谷部能接受我同时喜欢着大家吗?”
在阿定这里, 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咽下不甘愿的气。不知不觉间, 他发觉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主君将目光移到别人身上, 习惯了自己在背后暗自注视的模样。
不习惯又能如何呢?如果违背主君的话,恐怕就见不到她的面了,更别提欣赏自己留下的刀纹了。
她像是在惩罚着这位付丧神当日想要杀死自己的举动,用更恶意的报复折磨着他。
压切长谷部再看到三日月宗近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种“能够谅解”的错觉,觉得三日月与自己同病相怜。瞧见这位帅气的老头子捧着茶盏落寞孤独地坐着,压切长谷部说:“……麻烦给我也来一杯吧。”
三日月微叹了口气,笑眯眯地说:“哎呀呀, 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长谷部还要来抢我的茶吗?”——自从在发现刀纹增多的那夜他拂袖离去后, 主君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他了。
压切长谷部嗤笑了一声, 自己动手倒了茶,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这就是你当初说的,‘很乖的孩子’?明明一点也不乖, 还很令人头疼。”
“哈哈哈哈……我也是没有想到呢。”三日月宗近摇了摇头,很无奈的样子,“初初到来的时候,确实是十分乖巧的,怎么骗都可以。现在的话……只能说是内里的恶鬼跑出来了。”
“就没想过办法吗?”压切长谷部搁下茶盏,蹙眉说,“再让她这样子玩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你是说,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吗?”三日月侧头,微微挑眉,“这可是个很艰难的任务啊。谁也不知道如何让她变回来。”
“至少,不能让她再这么玩下去了。”压切长谷部对三日月宗近低声道,“我们必须想办法了。”
“……嗯?”三日月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开,金色的弯月灿灿其华,“是合作的意思吗……?”
***
难得压切长谷部不在,阿定终于不用面对他可怕的贪心了。她不介意压切长谷部对自己的占有欲,但要哄小孩似地把这种贪心的念头哄回去,那可是很累的。
已经是夏天的尾声,天气依旧很热,蝉趴在树上死命地叫唤着,似要发泄最后的生命力。片片碧绿垂下枝头,在庭院里营建出大片的树荫。空气很沉默,鱼尾偶尔翘出水面,才能带来难得的破碎声。
“主君,要喝茶解暑吗?”门外的一期一振询问道。
阿定打了个呵欠,说:“解暑倒是没有必要,但是没有人陪着玩,真的很无聊啊。”
一期一振沉默了一会儿。
“主君……想要去玩吗?”
他问。
“是啊。”阿定回答,“但是,不是和付丧神在一起的那种玩耍。每天都那样玩耍的话,会很累的。只是想简单地放松一下心情而已——不过,我知道这是奢望。一会儿,压切长谷部回来,又会把我看得死死的。”
一期一振沉思了一下,忽然问道:“主君要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阿定愣了一下。
一期一振会这么主动地提出这种要求,那可是极少见的。她有些怕自己身上的刀纹,但又无可拒绝这个诱惑;只能劝自己:没事的,我能很好地克制心动的感觉。
于是,她朝一期一振伸出了手,说:“好呀。”
一期一振的目光掠过她的手掌,却不太敢上来牵,只是温和有礼地站在原处。阿定安静了一会儿,才把手掌收回来。
不知不觉间,她又把自己的手藏起来了。
在内里的自我解放之后,她已经不再惧怕将手上的旧伤疤展现给付丧神们了,因为她无需自卑。即使那群付丧神知道从前的她是下等的侍女,依旧会敬爱着她。
可是,在一期一振的面前,却……
一期一振领着阿定,悄悄走出了房间。因为要避让其他的付丧神,路线难免有些扭曲。两人躲躲藏藏地,像是要私奔似地溜出了本丸,到了外面的一片原野上。
敞开的高地时常有风吹,凉爽了许多。吹来的风满满当当都是山间绿叶的气息。一期一振走走停停,带阿定到了一条河川旁。
不宽的河流,也不深,大概只有阿定的腰那么深,难得的是河水极为清澈,可以清晰地看到底部圆滑的鹅卵石子,其间还有些断裂的木头、枯枝,几尾手指粗细的小鱼在其中游曳着。白色的云影倒映在河面上,慢悠悠地晃着。
时间似乎一下子就慢下来了。
“这里……很漂亮啊。”阿定伸了一下懒腰,呼吸着空气,“一期一振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平常大家都不会离开本丸,不是吗。”
“啊……”一期一振腼腆地笑了一下,“之前压切长谷部第一次回本丸的时候,大家都想保护主君。所以,为了不让长谷部发现主君的存在,就让我先搬到外面来住了。一个人住的时候,白天会无所事事,所以到处走了一下。”
阿定微怔。
面前的端丽男子神情温柔地注视着清澈的河面,令她不舍得移开目光。
阿定微呼了一口气,问道:“一个人住的话,会很孤独吧?”
“还好。”一期一振回答,“药研和乱他们偶尔会来探望我,毕竟是兄弟。有弟弟们的陪伴的话,就不会寂寞了。”
阿定在河川旁蹲下身来,将手探入河水之中。清澈的河水漫溢上指尖,让她的心也舒爽起来。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底的种种杂念似乎也变得轻快起来,她又察觉到一种温柔而绵延的感觉。
那几尾银色的小鱼被惊动了,飞速地溜走。阿定用手指在河面上打圈,漾开无数圈涟漪。日光照耀,她脖颈与面颊的肌肤几乎如将要融化的雪一般。
一期一振久久地盯着她,心底忽然有了微妙的起伏。
长久以来,他一直满足于在远处看着这位主君。守着那道门扇,寸步不前,绝不逾越雷池一步。他总想着,只要献上自己的忠诚,那就足够了。所以,即使看到主君在别人的怀里,他也不会说出任何怨辞。
但是……
看到此刻的主君,他忽然不想守住那扇门扇了。
他也像压切长谷部、髭切、膝丸他们一样……和主君在一起。
“主、主君。”他喊了一声。
阿定扭头,却察觉到他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向来温柔的容颜,此刻有一分大气也不敢喘的郑重感。
“怎么……?”阿定询问。
“主君……很喜欢别人陪着您玩耍吧。”他深呼一口气,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悸动,在阿定的身侧坐下。修长的双腿微微支起,手不安地搁在膝盖上。
“啊,是的。”阿定笑眯眯地点头,“没有人陪的话,会很无聊的。用鹤丸殿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惊喜的话,我就会无聊到死掉哦’。”
一期一振望着她的笑颜,眼帘微微下垂。他深呼几口气,终于很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话:“我……也可以……陪着您……陪着主君,玩耍。”
好一会儿,他又艰难地加上后半句话:“那会是我的荣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