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求你。”她沙哑着嗓音，埋首在手臂里，深深的弯腰。
长息站在楼梯中间，背对着这边，微微侧首看着她，“你明明……已经是最强大的了，在那个世界，任何人见到你都只能垂首，你逍遥天地，随处可去，哪里都有你的传说，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你甚至可以飞升，那不是每一个修仙者的渴求吗？你们修仙者，不是一向崇尚逆天而为，抛却私情吗？”
她像在问她，又像是单纯的疑惑。
“对，可是直到追求到了极致的时候，才发现，人畏惧的不是不够强大，而是太过孤独，心里空缺，活着跟死了没有两样的时候，那时候才可怕，因为你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戚默直起身，神色平静而冷淡。
“我如君子所说，逍遥天地，随处可去，见我者皆垂首，人人皆知戚默，我想要何物，总是能得到，但是，那世间没有我觉得珍贵的，没有我觉得想要的。飞升做什么，飞升的世界，没有他。”
“我当初想做仙人，是因为人人都想做，是因为我没有自由，连生命都是别人的，所以我渴望强大，那时候以为，强大可以留住一切，我看见仙人能够让人返老还童，让人位高权重，让人荣华富贵，我就想做仙人，让我的父母年轻，让他们有权力，让他们享受富贵，让我不去斗兽场，不再和那些妖兽或是人厮杀。这就是我想做仙人的理由，什么逆天而为，飞升成神，抛却情感，那都是没吃过我这样苦的人，说出来的豪情言语，因为他们不知道饿的连稻草都啃的感觉，不知道连着两夜不敢合眼，就怕昏睡之中被人扔上斗兽场然后被撕碎的恐怖，若是他们受过这些，且熬过了整整十年。那他们除了活着，就不会想别的了。”
“所以我不怕任何事，我可以冷漠的面对一切，我的心，比他们渴望的神还要强大坚硬。”她一字一句。
所以，她能够在失去所有亲人后，为了自己的自由，杀掉亲手养大的他，任由他冰冷的尸体在斗兽场中央流血，而自己，头也不回的去了灵波城，至今不悔。
她能够杀掉来追杀她的那些同门师兄弟，他们每一个都曾经对她笑脸逢迎十分殷勤。
她能够在以为他背叛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的启动咒语带他死亡，那时候，她是毫不留情的，她即便爱他，也永远不会如那些凡间戏台子上唱的蠢女人一样，被人伤害背叛，还要痴心绝对付出一切。
但是，他死了。
“但他真的死在我手里，那一刻我没有后悔，可我的确不想活了。等我知道真相之后，不想活了这种念头，又真的不算什么了，日复一日的悔恨痛苦，高高在上的孤寒，不再有人呵护你给你怀抱，宠爱你为你厮杀，他那样鲜活的在你记忆里存在，你连看见光看见草都会想起他，行走、闭眼、翱翔，哪儿都是，无处可逃。”
她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但字字句句，却又透着刻骨情深。
“我修仙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飞升，也不是为了成为第一强者，仅仅是想要做主自己的生命罢了。所以，付出什么都好，我追求的生命，被我亲手放弃来到此处，就是为了求君子，求你带我回到过去，付出一切，只为这一生，足够了。”
长息眸光回旋，再次下楼步出客栈，站在门前，看向黄沙漫天。
“本君也在追求，与你不同，本君追求最强，追求永恒，追求自由，然后本君放弃了你所看重的东西，本君放弃的，偏偏如今正燃烧着维持着本君的生命。”
她看向门前石台里燃烧的情感，她放弃的，是来到这里的每个人所付出一切追求的。
“本君将之弃如敝履，然后来到了这儿，看着你们一个个的，飞蛾扑火，只为了我不要的东西。”
“我不懂，也不屑理解，吾曾发誓，永远不会后悔，不会回头，永远不会。所以我不想帮你。”
她们两个人，在某一刻的人生中，真的离奇的相似。
可是她如今有些茫然，她付出了、背叛了、抛弃了的东西，让她在此屹立，但是，天地依旧，她离开了那儿，来到了这儿，依然被无形的限制，那儿是空无的苍凉的连时光过去都难以察觉的静海，这儿呢，是荒芜的黄沙，死亡的生灵，平静的让人发疯。
其实，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知道什么是永恒吗？”她回身问。
戚默一愣，“这世上没有永恒。”
“有的，时光，空间。它们是永恒的，空间承载着时光，时光充斥着空间，只有这二者，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
“或许您说得对。”戚默抿唇道。
“本君诞生自永恒，本身也是永恒的，可本君有了灵魂，灵魂不是永恒的，所以本君会被吞噬，时光它太强了，强到会吃掉自己，连我也不能阻挡。”
“我如你一般，在很久远的过去，为了自由，为了自己的存在不被吞噬。杀了一个……一个亲人。”她歪着头，微微蹙眉想着形容。
“不，我说错了，我们是杀不死的，我们本身是永恒的，我是说，利用他，得到了自由。”她走的很决绝，将他一个人抛弃在那里，那个她自己都忍受不了的地方，一直到如今，都未曾回头。
“即便如今，我也仍然不后悔在斗兽场曾经杀了他，所以，只要是活着，活着本身就是自私了，不必用光明正大的理由，我一直都承认，自己是自私卑鄙的无耻之人，如果再来一次，我仍然会那样做，前提是，我没有如今的记忆。”戚默不知道该不该安慰。
“本君可以带你重返过去，你可以拥有美好的一世，来世，无数轮回。”她突然道。
“但是那个世界是修真界，天道强横，规则强大，本君不能轻易钻空子，所以要暂时封闭你的记忆，是你的任何，关于未来的记忆！包括你的情郎。”
“不过你放心，本君说到做到，你的情郎福泽深厚，要救他不难，而且，本君也会让你逢凶化吉，让你心愿得偿的。”
戚默看向她，抛开记忆，“您不要我的灵魂自由，不要我的情感？”
长息摇头，“本君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
“本君可以随你去你的世界，但是你的身体，本君随时都有暂时拥有的权力，但只能跟你保证，不会用它背叛你的情郎，至于其他，本君无法保证。”
“在本君用你身体的时候，本君未退，你任何时候都绝不可以反抗本君，若是坏事，本君有权力吞噬掉你以及你的挚爱，这样，你答应吗？”
戚默起身，她攥紧了手，“你到底想干什么？会用我的身体多久？”
“你的世界，有一个本君的故人，本君或许会去看看它，至于用多久，你放心就是，时间不会越过你到这里来的年纪，过了这个年限，都是你的生命，本君无法插手。而且，本君也不会时时刻刻用你的身体，只是偶尔，甚至，一刻都不会用。”
戚默看着长息淡然的神色，“你不愿答应我的交易，就是因为这个故人？你不想见他？他就是你刚刚说的杀的那个人，不，你不是不想见他，你不敢见他？”
“你爱他！”戚默道。
长息神色不变，一直直视着她，看着她胡言乱语，她轻笑一声，“爱？也只有你们人类，或者那些和你们生存在一个世界里被感染的妖或魔，在任何情况都能想到爱了，除此之外，你们脑子里没有别的了吗？这世上，有的不止是爱，本君追求的，比爱好得多。”
戚默不再说了，她还不想惹恼她，毕竟长息看着没什么反应，可话这么尖锐，有没有问题已经很明了了，而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两人上了楼，苑娘过来收了茶杯，心里叹气，原来主人也这么口是心非。
……
“戚默，臭表你醒醒！”身边有人拿脚踹着她，是讨人厌的声音，尖利的让人烦躁，鼻尖是腐朽的臭气，像是死亡一样的味道。
戚默抬手将她推开，“你做什么？”
她神色冷漠坚毅，才七八岁的孩子，已经看得到眼睛里的无情了。
“你敢推我！你这个没人要的臭表！”因为在这种地方生存，他们早早的学会了各种脏话。
戚默是被前头一个奴隶主卖进来的，他们一家原本都是那个奴隶主的，但是她不同，她是个瘦巴巴又丑又黑的女孩不说，而且她从小就很能吃，小小年纪，饭量抵得上大人，嗓门又大，因为年龄小，干活也不行。
所以奴隶主把她卖了，卖给了斗兽场的奴隶主，和她的父母们分开了。
第190章 戚默
她没几天就听说父母们死了, 父亲在被鞭打着抬货物的时候压死了, 母亲被贵族老爷们放狗追逐被咬死了。
她只是庆幸, 爷爷奶奶们早就死了，她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先前的兄长姐姐也早死了, 她终于剩下一个人, 不用在听闻亲人死去的噩耗。
斗兽场的奴隶主会买下她, 主要是斗兽场有很多奇特嗜好的客人，他们很喜欢看野兽撕碎弱小的孩童, 看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充满恐惧。
她五岁进斗兽场, 从六岁开始战斗, 至今已经呆了三年了。
“啪。”
所有孩子都静止了，没想到戚默竟然敢打虎丫, 她可是最强壮的小奴隶了，据说打死了一头狮子呢，虎丫是有妖兽熊族血统的，据说她祖上救了一头熊妖, 后来她的太太太太祖婆和对方在一起了，诞下子嗣就是半妖，不过后来熊妖被仙人杀了，半妖藏起来逃过一劫。
再后来就是凡人国度战争爆发, 村庄的人都沦为奴隶, 半妖被人用妖灵锁锁住, 成了取悦的玩具。
他的后代, 延绵至今都是奴隶，虎丫就是其中一个，天生具有让其他野兽畏缩的气息，借此杀死它们，赢得胜利。
“你个臭表！我要打死你！”虎丫暴怒。
“啪。”反手又是一巴掌。
戚默沉默无语的抬手揪住了虎丫的头发，脚下一踢她的膝窝，虎丫被迫半跪下来，她整个身子压上去，一手攥紧了她的喉珠，一手抓着她的头，一下一下，狠狠地往地上砸。
“啊——”虎丫尖叫着，她想要挣扎，戚默埋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肩膀。
“你给我闭嘴，再让我听见一句你骂我，我就要你的命！”她哑着嗓子，眼睛里全是狠意。
她一直打一直打，孩子们飞速散开，不再敢凑过来看热闹了。
直到她累了，虎丫头破血流的趴在地上，戚默松开手，站起身来。
之前虎丫就爱欺负她，每每都没讨到好，她还是要自找麻烦。
虎丫总想着做这群小奴隶的老大，得到奴隶主的青睐，能够在晚餐里多吃两碗饭，仅此而已。
然而，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她告密两个孩子生病了，然后帮着奴隶主活埋了两个病孩子。
这里的人是最不值钱的，但看病需要钱，没有人愿意为跳蚤蝼蚁看病。
戚默讨厌她，她抬手擦擦汗，大步走远了。
“戚默，你快去认罪吧，你打了虎丫，她可是主人的摇钱树呢，主人肯定要打死你的。”头大身子小的黄土提着水桶提醒她。
“我也是主人的摇钱树。”她站定，眸子平静的看过来。
“可是最近包你的那位老爷好久没来了，虎丫今晚就有一场斗兽表演呢，据说是和一头风狼。”
“反正打也打了，随便吧。”她不在意。
“诶，等等，虎丫刚才喊你，是想让你帮她干活儿，主人让她去喂新来的那只怪物，不过那怪物太丑了，还很臭，她才想让你去的。”黄土指了指虎丫身边的桶，“你打了虎丫，还是把活干了吧，不然你这么没规矩，主人不会看在摇钱树的面子上饶了你的。”
戚默回头，还是走了过去，提起木桶，向着平时关押怪物的方向走去。
鼻尖嗅到了香气，她抽了抽鼻子，哪来的香味啊。
抬眼看见丝丝缕缕的粉色在空中飘扬，这里是关押怪物的地方，他们一般是用于上场被杀的，她没见过这里出现这样漂亮美好的颜色，也没闻到过这里充满香气过。
迎面两个小奴隶捂着鼻子冲了出去，“好臭啊，臭死了还丑。”
她回眸看了一眼，哪里臭啦，她怎么没闻见。
她提步走进去，半天没找到那个据说臭烘烘的怪物，倒是遇见一个特别喜欢的。
她在这个怪物面前蹲下来，他好瘦好小，清晰的看见骨头上面崩了一层皮。
大大的眼睛，上面还有睫毛一闪一闪的，灰暗的皮肤隐约有鳞甲，背部两片小翅膀，眼帘下鼓起两块，宽宽的嘴巴并不外露。
耳朵尖利，耳垂带着黑色的刺，看着就很锋利，小小的爪子抓着稻草一松一放的。
尾巴尖时而不时的冒出一点点火焰，除此之外，他非常丑陋，身体上有大大小小的鼓起红包包，从中冒出一缕一缕粉色的烟气，和他外表给人带来的厌恶不同，十分好闻。
戚默探出手，越过栏杆，小心的摸了摸他的眼睛，睫毛在掌心刷过，她冷漠的神色一定，蜷了蜷手，绷住了嘴角那点笑。
看了看木桶，她倾倒在栅栏里的小槽里，倒了一半，她一顿，“咦，你竟然有肉吃！”
桶里底部竟然有肉，戚默收回桶里的底子，指尖捻着肉塞进嘴里。
“好在没让虎丫送，不然她发现之后，你可是一块肉都没有了。”她这样说。
回头看那怪物竟然仍然趴在那，视食物如无物，眼睛里如同蒙了纱，好像很悲伤似的。
“不过今天来喂你的是我，作为报酬，我就吃……吃三块好了。”说着又塞了两块进嘴里。
见他还是不吃，“你们这样的怪物我看多了，来到了这儿，就别想着伤心自由了，乖乖吃东西活着，总有希望的。”
“要是不吃，那就真的饿死了，不过主人不做亏本生意，会给你吃下狂暴药丸，整整五倍的量呢，直接把你赶上斗兽场，让你被其他怪物撕碎或者被人杀死，或者你会杀死他们，但随后就会被狂暴药丸给要了命了。”
她说到做到，将桶里剩下的肉倒给了他。
捏了一块肉送到他嘴边，她面无表情的咽咽口水，挪开眼，声音平淡：“吃吧，我很喜欢你，你很香，虽然是丑了一点点，但是我见过的怪物多了去了，这不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