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见他转头打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包裹,又是一个长盒子。
那盒子打开,是一个白玉雕花的发簪,三四朵梅花挤挤挨挨的,连花蕊都清清楚楚,最妙的是那花蕊处自然生成了红色丝缕,看着如同真的一般。
江朔北见她眸光赞叹,便也满足,取出来递到她面前,走上两步,拿着发簪,找准了位置,轻轻地插了上去。
碧湖眸光颤颤,禁不住微微抬眸,见这人近在眼前,下巴紧绷,弧度分明,他的气息全然笼罩,心里顿生无限欢喜。
她颤巍巍的伸手,扶住了他腰间两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耳尖分明红透了。
江朔北一顿,抿紧了唇,挪开了目光,似是随意往后一退,碧湖的手落了空。
他将包裹塞给她,“正巧,你与我做了衣裳,我也要送你这个。”
碧湖打开包裹,是一件红色袍子,触手便暖融融的,十分舒适。
“这外边是普通料子,内里是雪狐绒的,皇上上回赏了我,我找了针线好的宫女做的。你先试试看,若是不合身,再改改。”江朔北说完,转头先出了门。
碧湖抱着衣服,咬着唇止不住的笑,翻身倒在榻上,来来回回的打了好几个滚。
又抖开袍子看了半晌,这才小心的穿上,绑带系好,一寸寸捋平了褶皱,整个人都在冒泡。
她探头出去,他正端坐在桌前喝茶,眼眸放空,不知在看何处。
碧湖眼眸含着些羞涩,小步走过去,眼神清亮的看着他,“好看吗?”
年轻的小姑娘初初脱了稚气,身量高了些,衣服很合身,长长的遮住了膝盖,连同手臂都笼罩在袍子里,一身鲜艳如火,眉目如画,眼眸晶亮,看着格外惹人眼。
“……很称你。”江朔北看了许久,才缓缓点头,脸色不变,眼眸却柔和。
碧湖还来不及高兴,便听他又道:“不过往后,人前便不要这样穿,也不要这样看着人,惹眼了些。”
她低头摩挲着袖子,“到如今,我也只惹了你的眼……”
她轻声道,也不知他听没听清。
江朔北捏紧了指尖,他哽了哽,“你还小,没有见过真的自由繁华,没有见过那些俊俏的好男儿,他们都很好,比这宫里的一切,都要好。往后,不要再这样说话,我……虽说是个宦官,可半个男人总算吧,对你的名声,是不好的。”
碧湖抬头看他,见他目光不容置疑,扯了扯嘴角,气鼓鼓的,将身上的衣袍扯下来,团了几团抱着,直直地看着他。
“谁稀罕那些了?进了宫里头,我还能出去不成?这里一切都不好,可……可也有好的,让我觉着,愿意待在这里的好。”
她说完,脸色通红,觉得自己真是没有脸皮了,从一开始就使劲凑上去,眼前这人那么聪明,他不可能没有感觉,却还说这样话。
一错身,她抱着衣服从他身边跑出去,连伞都没拿,冲进大雪里就走。
江朔北一愣,急忙站起身出去追,见她跑的贼快,拿了伞和手炉也跟着追上去。
很快在巷道逮住了她,他阴沉着脸,将伞塞进她手里,又把手炉放在她怀里。
“这么大的雪,你跑什么跑?摔着磕着,冬日里又是难捱。”
她抱紧了手炉,抬头和他对视,“那这样的大雪,你又追什么?你明明知道,偏生还装不知道!”
见她泪珠子都在闪了,江朔北抿紧唇,狠狠瞪她,她半点不怕,还在看他。
“你如今还小,我这样的人,只能一辈子在这皇宫里发臭!你不同,到了二十五,还是有机会放出去的,往后几十年,便痛痛快快,快快活活的了,明白吗?”
“你这么小,不懂一个女子跟个好男儿是多么重要的事,跟着我这样的,除了这皇宫,往后就是露出半点风声,那也是被人一辈子指点唾骂。你如今见着我好,只不过是这宫里,只有我一个这样待你,可往后,会有真的好男儿出现,那时,你才会明白,如今的想法多么可笑。”
“怎么不能出去了,你也是人,除了皇宫,外边一样能活,我们可以两个人就好,就算不出去,我也可以一直待在宫里!你怎么就知道,我出去便注定痛快快活?我不怕唾骂,不怕旁人的眼神,我觉着你好,就是因着那是你才好!往后那些什么男儿,我一个都不稀罕!”她伶牙俐齿,寸步不让。
江朔北抬手,摘掉她头上的雪花,垂眸半晌,后退一步站进了风雪里,不带情绪。
“至少,那是个男人。”
说完,他转头在风雪里越走越远,碧湖泪珠子滚下来,突然喊道:“男人怎么了?!我心里,你也是男人!”
“你比他们好千百倍,比这世上的所有人,好千百倍!”
他一直没有反应,没有回头。
第11章 碧湖
之后的生辰,说好的庆祝,碧湖去了刑厂,江朔北不在,他在皇上身边当差。
碧湖不知道这是江朔北故意的,还是凑了巧,她将自己提来的食盒交给守门的太监,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了。
就这么的,时间推移,碧湖已经满十四了,她十八岁的时候,江朔北被斩首,二十岁时,宋玉儿再次彻底失宠,她,也在那个时候,丢了性命。
再过不久,便是江朔北做上总管之位,然后再过半年,江朔北便再次身兼数职做了刑厂厂公,等到了那时,若是还按着前生来,她便会在及笄之后,去到他身边了。
可这回,宋玉儿一直还是玉贵人,她并非一宫之主的妃子,哪有那门道把她送去江朔北的床上,而且,宋玉儿没了之后纯妃的针对,碧湖又提前暗中将玉蝶轩里头有问题的想办法隔离走了,她又失了宠,没人搭理她,她如今,脾气一日不如一日,偏偏又找不到法子救自己。
如今天下太平,宋家虽说是将门,可是无用武之地,皇帝又把他们圈在京城,思来想去,她竟是彻底垮了。
但如今江朔北对她避而不见,恐怕,今生,竟是没有缘分。
如今是二月,外边还冷得很,宋玉儿还在睡,再没了往年抚琴哀叹的心思了。
看看天气,还是大雪飘飞,想着今天的日子,还有前些天她送过去的冬衣棉鞋,碧湖抿唇笑了笑,随即又愁苦。
这人,明明时常送礼物给她,也一直照顾着玉蝶轩,不然就宋玉儿失宠的样子,那些踩高捧低的,玉蝶轩还能吃的山珍海味就怪了。
前几日是她生辰,不过那时候江朔北跟着皇帝去了南山行宫避寒,皇上带了他的新宠,满后宫的女人又一次望穿了眼。
只不过这回她的生辰礼一直没到,碧湖原想着他忘了,可前些日子她还给他送了冬衣棉鞋呢,不信那些小的们敢瞒着他阳奉阴违。
她都送了,他怎么的,也应该想起她的。
碧湖出了门,想去刑厂望一望,万一他回来了呢?
谁知站在门外竟听见两个小太监在悄声议论。
“这回江管事的可是豁出命去了,他对皇上,那可是真忠心,命都舍得!”
“谁说不是呢,咱们奴才,靠的可不就是主子么?江管事的这回,要是挺过去了,那往后,可是想得到的好日子!怕就怕……这回阎王爷哎——!”
碧湖两步踏过门,一把抓住了说话人的衣领子,粉唇颤抖,“你,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挺过去了?什么豁出命?!”
说到最后,她已经忍不住哽咽,眼眶含了一包泪,死死的看着他。
“哎哟,是碧湖姑娘啊。”另一人急忙安抚她。
“这您别着急,您先松开手,咱再慢慢给您说道。”
碧湖缓缓放了手,“他怎么了?不是说和皇上去避寒去了吗?”
“嗨,这个呀,”那人看了看左右,将碧湖拉的更远了些,这才悄摸声的道:“碧湖姑娘,皇上带着人去避寒,结果遇见了刺客,听说当时情况危急,江管事的就在皇上边上,想都没想的给皇上挡了两箭!当场就……”
那人停了声,碧湖已经满脸是泪,她浑身颤抖,踉跄着往外走,“诶,碧湖姑娘?这事儿您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呀!”
她不听身后的人喊话,只是径直跑回了玉蝶轩,躲进了房里,抖着身子哭个不停。
时间凝滞,长息蹙眉浮现出来,见她还止不住的流泪。
“你知道,他不会死。”
碧湖摇头,眼眶红肿,“我才知道,原来,那总管的位置,是他拿命博来的!他付出了命得来的东西,全为了我,一朝散尽!”
“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我无法安心附身,这个时空除了他面前,二十岁之前你是不能出现的,刚刚你那般失态,硬冲出来,已经是触动了时空,除非你想前功尽弃,否则,还是冷着些吧。”长息淡淡道。
碧湖擦干眼泪,忍不住又流出来,她顾不得那么多,双膝跪着面向长息,“君子,不,主人,碧湖求求您,让我见见他吧,我就想看看他如今怎么样了!”
“你明知道结果,又何必?”
“……主人,”碧湖苦笑着摇头,泪珠凝结欲落,“您是神,不懂我这样的凡人,碧湖只是普通的女子,甚至连这都不如,不过一个奴婢罢了。活了一世,只得这一个知心人,我便是知道他无碍,可也放心不下,若不瞧他一眼,想象他在我不知的地方,受着怎样的罪过,心里便一世不得安生。”
“带你去,要跳跃空间,躲过此方天道。代价,是五百年。”她眸光淡然。
碧湖抬手抹干眼泪,下床去了柜子里,翻了一会,找出一个普通盒子来,打开看里边的药物,这才满足的一笑,抱在怀里,“主人,那就去吧。五百年罢了,值得的。”
长息见惯了痴男怨女,突然面上浅笑,轻叹:“吾纵横时空,见了太多痴男怨女,这世上用情愈深,便愈苦。”
碧湖却摇头,眉眼晶亮,是江朔北常夸的模样。
“主人,您不知,那说苦的,只是彼此情还不够深,或是一厢情愿的罢了,如玉贵人。我这样的,该说痛,可甜得很,这痛,又不算什么了。”
长息挥袖,空间转换,碧湖便出现在一处华美屋子里,不过看样子,是偏殿。
“去吧,此时那些人都静止了,默数十下,你就回去。”长息言罢,再次进入她的体内。
碧湖急忙快步过去,见他脸色苍白无血,唇色青灰,眼眸紧闭,那泪珠子再次忍不住的砸到了他脸上。
想起什么,急忙掏出辽化丸塞进他嘴里,即便知道他不会有事,可是她仍想要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不要太痛苦。
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碧湖垂眸,粉唇印在他微凉的唇角。
江朔北微微蹙眉,眼眸迷迷糊糊之间睁开,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身前,只是不过一瞬,那人便化作了一片金芒散去了。
他下意识抬手一挥,“别走——”短促的唤了一声。
候着的宫人们急忙上前,“哎呀!太好了,快去通知陛下,江管事醒了!”
“奴才这就叫太医去!”
对皇帝来说,奴才以命相护,是应该的,那是他应尽的本分。
但是尽管如此,江朔北还是得到了皇帝无上的信任与恩宠。
皇上来看过一回,说了几句就走了,稍后就来了圣旨,江朔北护驾有功,不仅赏了珍宝缎子,还赏了一座宅子,且,他成了皇上的大内总管。
江朔北的伤势出乎意料的好的很快,正好一个月过去,正值阳春三月,皇上这才启程回宫。
碧湖听说皇上回宫,知道他也回来了,只是却找不到借口去看他。
“碧湖……”宋玉儿抬手抚着脸,她才虚岁十八,却死气沉沉,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即将老死宫廷。
碧湖小心的为她梳拢一头长发,闻言低声回:“娘娘。”
“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她红着眼眶。
“娘娘芳华正盛,怎么会老呢?”
她说着,拿了鲜红的翡翠宝石簪子给她别上,顿时人都显出几分活气儿了。
“那为何,皇上他……不来了呢?那些小贱人比本宫年轻,本宫入宫,实打实的也就两年,可却仿佛,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她轻声念叨,眼神悲凉,不像个十七岁的姑娘。
“娘娘您看开些,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了,心疼的还是咱们,将军一直惦记您,您可也得保重自个。”碧湖一边道一边拿了衣服给她套上。
听到窗外传来的鸟鸣,投射进来的阳光灿烂,宋玉儿难得有了心情,“碧湖,陪本宫出去逛逛吧。”
“是,娘娘,出去逛逛也好,外边花儿开满了,漂亮的很,和娘娘十分衬。”碧湖浅笑。
不过宋玉儿带着一干宫人刚踏入御花园的边界,便听见了争吵声。
“好你个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的人,你也敢说打就打?本宫倒是要去问问皇上,是不是他的妃嫔摘朵花儿罢了,都得被个奴才教训!”女声颇为奇特,带着韵律,听声儿就知道是个美人。
碧玉消息活,当下上前附在宋玉儿耳边悄声道:“回娘娘,这是去年入宫的映贵人。”
一说映贵人,宋玉儿便知道了,据说有副好嗓子,江南小调唱得不错,很是得了几个月的宠。
宋玉儿抬手止了一众宫人们跟随,只带着碧湖碧玉两个,上前了两步,隔着几株花树看过去。
映贵人气急败坏,身后一众子宫人们垂着脑袋,对面站着个高个儿内侍,看着颇为年轻,竟长得不错,此时气定神闲。
两人边上跪着个宫人,正被人按着掌嘴呢。
“回贵人的话,贵人言重了,咱家自然不敢教训贵人,只是这花儿,您却摘不得。”即便听见皇上两字,江朔北也无动于衷。
映贵人冷笑一声,她本想摘几朵开的漂亮俊俏的,戴在发上,不必佩戴什么额外的金银美玉,自然漂亮又香气,可谁知这江朔北真当自己拿人看呢,一个奴才,管起主子来了。
“这花儿乃是番邦进贡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吩咐种在了御花园,给来往的都赏看一番。”江朔北这时勾唇似笑非笑,“也就是贵人了,咱家可没见过谁这么大胆子,敢摘了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