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二加发簪,元春着深衣二拜父母,以谢养育之恩。
再三加凤冠,元春着大袖袍服三拜,以敬师长前辈。
更有置醴、醮子、赐字、聆讯、元春揖谢等诸多环节才告礼成。
全程元春面色清冷、不苟言笑,宛若皮影戏里的纸人。迎春旁观,甚觉无趣。
南安王妃作为赞礼,全套笄礼下来,也折腾的够呛,嗓子直冒烟。偏此刻宾客尽欢,众人皆忙,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南安王妃刚想招手让旁立丫鬟端茶,迎春便屁颠颠蹭过来,高举茶盏道:“王妃请用茶。”声音甜糯可人,闻之如沐春风。
南安王妃虽在贾府除孝宴上见过迎春,可女大十八变,彼时迎春不过三岁,今日却五岁有余。已渐抽条,行动间如娇花照水,气质娴雅,笑容可亲,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颇为讨人喜欢。南安王妃一边饮茶一边仔细打量迎春穿着,只觉贵而不显,用料纹饰皆恰到好处。不越长姐元春半分亦不损一等将军之女的气度丝毫,不禁心内称赞。
迎春自来熟,起身就给南安王妃推拿按摩。迎春医术已然小成,几下按摩手法更不在话下。南安王妃疲乏顿消,神清气爽,自觉年轻了五六岁,看迎春的眼神立时不同。果然这招百试百灵,迎春窃笑不已。
这边厢,迎春举动半点没逃过王夫人眼睛。王夫人一急,就要拉着元春过去。偏众人还围着元春贺喜,王夫人满场寻找邢夫人,深恨她不中用,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
南安王妃却不知王夫人心内多么焦急,拉着迎春小手询问她小小年纪从何学会这样一手精湛的按摩技艺?
迎春笑道:“王妃谬赞,迎春不过熟能生巧。迎春幼时祖母经常头疼,日日得太医针灸按摩,方可稍解。偏太医不能常住府上,晚间祖母头痛难眠,迎春心疼不过,便求了太医传授。如此迎春两三岁上便日日给祖母按摩,终于略有些心得。”
此刻不止南安王妃,北静太妃等人都被迎春话语吸引。众人听罢纷纷称赞迎春至孝。北静太妃曾亲见迎春“开口送子”,本就觉得此女有福,今见她如此孝顺,招手让迎春过去。
迎春恭敬行礼罢,抬头冲北静太妃眯眼一笑。老太妃心儿都化了,抱起迎春便是一通揉捏。
“二小姐日常在家喜欢做些什么?”北静太妃含笑问道。
“回太妃娘娘的话,迎儿日常不过陪哥哥读书、下棋,给祖母、父亲等人绣些香囊荷包,和丫鬟们做活计。哦,还有陪祖母抹骨牌!”迎春掰着手指数道。
“哈哈,是吗?二小姐还会抹骨牌,老身也甚好这口。什么时候二小姐帮我老太婆也来一把?”北静太妃调笑道。
迎春羞涩低头,半晌道:“迎春没有当头,输了怎么办?”
北静太妃万没想到迎春会这般回答,朗声大笑,笑声传出老远。围着元春贺喜的宾客纷纷好奇回头张望。太妃也不收敛,笑对众人道:“怪道别人都说贾府一门两国公,人杰地灵,近日还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我看确实。这二小姐一片孝心一双笑眼一张巧嘴一颗玲珑心,真真是万里挑一。国公夫人实在好福气,羡煞旁人啊!”
众人见北静太妃如此称赞迎春不由都多看迎春几眼。迎春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笑对众人,生动活泼,有趣有礼,和刻板守拙的元春形成鲜明对比。
更有帮腔的宛平郡主,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姑娘过来。迎春赶忙从北静太妃怀中脱出,躬身给宛平郡主行礼。宛平郡主未至,身边侍女惊风先拦住迎春。宛平郡主笑道:“快莫客气。二小姐可是我的大福星,两年未见,迎丫头竟变成大姑娘啦!”
有那些参加过贾府除孝宴的便知宛平郡主因何这般说,一致点头称是,看着迎春的目光都跟看送子观音似的闪闪亮。有那些不知缘由的,纷纷求问,听罢更是双眼冒光,若非碍于身份,直欲从宛平郡主手中夺过迎春。
宛平郡主介绍手牵的幼儿与迎春认识,原来她便是传说中贾宝玉完全高攀不起的郡主掌上明珠,闺名香玉者。此时香玉还小,头发疏落落几根,倒像极了兵部尚书大人。迎春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香玉撩开眼皮看了迎春一眼,悻悻扭头。
趁无人注意,宛平郡主偷偷向迎春道:“丫头,你看西边那位绯衫丽人,她可像有孕?”迎春望过去,果见一华服丽人,年纪绝超不过三十,却煞气直透华盖,面色潮红,时有惊喘。远望之下甚为奇怪。迎春不敢妄言,亦低声道:“迎儿需静观气色。”惊风闻言,便去请那妇人。
妇人来与宛平郡主见礼罢,迎春便挨上前去,鼻端飘来一阵诡异香气。迎春骇异非常,忙去牵妇人左手。妇人见迎春活泼可爱,抬手右手轻抚迎春发顶。
“滑脉,竟是滑脉?”迎春明显从妇人脉象中摸出有喜,可妇人身上香味中又分明包含麝香,难怪这妇人神色异常!迎春不知这妇人是谁,和宛平郡主是何关系,一时不知开口是好。
宛平郡主却从迎春惊骇莫名的神色中看出端倪,冲扶柳一使眼色。扶柳便引着那妇人往无人处去了。
迎春一头雾水又深为那妇人担忧,不禁显于颜色。宛平郡主见了,越发钟爱迎春,将女儿交给惊风,反牵着迎春四处去与贵妇人们打招呼。迎春更是巧嘴,便宜话流水般淌出来,琴棋书画奇珍异卉钗环裙佩胭脂水粉甚至养生美容之道迎春都能接上话。更别提什么针黹女红,凡是别人送的香囊汗巾等物,迎春总能从身上或丫鬟手中拿出正与之匹配的物件回送。不论礼物是精巧别致还是意境恬淡,是针法卓绝还是浑然天成。一圈下来,众人都被迎春才华气度俘获,渐渐如众星拱月般将迎春围在中间。
就连适才围着元春的王家亲眷也多被吸引过去。不提南安王妃一直不错眼珠盯着迎春,便是王夫人退而求其次主动巴结的那几家侯府夫人也离元春远去。本来枯坐的邢夫人,因是迎春继母也被人围着问长问短。王夫人凑近一听,竟都是在询问迎春年庚可有婚配?
可迎春才不过五岁!她的元春已然及笄却无人提及婚嫁!王夫人妒火中烧。
偏不知道那位夫人高声道:“二小姐真不愧是国公爷的孙女,一等将军之女。这通身的气派可真应了太妃娘娘那句万里挑一。”
众人纷纷附和。
更有人笑道:“除此之外,二小姐还是开口送子的大福星呢!各位夫人若想锦上添花,多蹭蹭二小姐便是。”众人半真半假,当真去求迎春抱一抱。
堂上一片欢声笑语。
独王夫人并今日主角元春处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一等将军之女正乃王夫人死穴。若非爵位,迎春一个庶女哪堪与她的元春相提并论。王夫人气愤太甚,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元春吓得便要高呼,被王夫人一把捂住嘴。今日是元春的好日子,她当场吐血怎能是好兆头?
王夫人忙忙用手帕揩净,若无其事去寻茶漱口。她以为这便了了,好歹忍过一时半刻。却不知好戏刚刚开锣。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关于及笄礼流程参考360笄礼词条,有不符合处敬请谅解。
林妹妹和探春都在来的路上,
终于能慢慢凑齐十二钗,召唤神龙啦!
迎春开挂人生从此起步,
论亲妈到底有多么偏心。
第24章
荣国府内仙乐齐鸣, 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宁荣街上亦是人潮涌动, 锣鼓喧天。
浩浩荡荡二三十个打扮各异的人抬着一块盖着红绸的大匾走上宁荣街。荣国府看门众小厮老远望见,纷纷跑下台阶, 好奇张望,议论不休。哪里来的一群人,比杂耍班子还好看!
原来这群人不仅千奇百怪俱各不同, 而且长衫短打掺杂, 绫罗麻衣兼备,媸妍皆有,老少不缺,士农工商全一处行来。细一分辨, 花枝胡同卖糖人的矮个老头、夏家脂粉铺的年轻伙计、连年落榜的老贡生、前门摆摊算卦的瞎眼半仙, 甚至还有几位美貌赛神仙的妇人,轻纱蒙面也袅娜娜走在人群中。
小厮们正看得热闹,却见这群人在荣国府朱漆大门前停下。领头一名青衫文士上前一步, 轻抬左手,敲锣打鼓的人群便安静下来。只听青衫文士开口询问道:“敢问贵府长房二公子可在府内?”
看门众小厮只顾盯着人群中的美人儿发愣, 浑没听见来人问话。那青衫文士也不恼,只再次开口问道:“敢问贵府施药救人妙手回春的长房二公子可在府内?”
还是老门倌先回过神来,疑惑问道:“荣国府确实有两位公子,不知您找哪一位?”
青衫文士朗声答道:“贵府长房二公子。”
老门倌奇道:“俺们府上长房就一位公子,族里排行老二,可却并不通什么医术。不知您找得可是琏二爷?”
青衫文士摇头道:“非也。贵府长房二公子虽五岁稚龄, 医术见识远超我辈,断不是不通医术之流。”
这下不止老门倌,众小厮也起哄道:“哈哈,这位先生您怕是找错人家了吧?俺们府上统共两位公子,都十几岁了,并没有五岁的哥儿。若说年方五岁,聪明绝顶的,那是俺们长房二小姐。”
青衫文士身后走出一名三十岁上下的黄衣妇人,欠身行礼道:“想必是我们弄错。二公子素来做好事不留名又隔着轻纱帐幔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让我等误会了。可笑我们见识短浅竟没想到二公子是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似的大人物。”黄衣妇人说到此,转身冲人群说道:“不过这也正合我等匾上真意,大家说对不对?”
人群轰然应诺。
黄衣妇人再回身冲目瞪口呆的贾府众小厮道:“想必各位还不知晓。贵府长房二小姐非但天纵奇才更兼菩萨心肠,暗地里施粥赠药开方救人,不知挽救多少性命却全不图回报。所谓锦衣夜行,世人皆不知二小姐高义。我等受二小姐天高海阔之恩,实不忍心二小姐这般菩萨似的人儿籍籍无名。恰逢今日贵府有大喜事,我等特来喜上添喜。烦请您老通报一声,让我等面见二小姐,亲自将这匾额送给二小姐。”
老门倌看守大门二十年,早从青衫文士和黄衣妇人的衣着谈吐中看出二人不凡。京城地界,一块小石头掉下来指不定就砸死一名亲贵。狗眼看人低的门倌就没有活到四五十岁的。老门倌沉稳,怕小厮们传话有失,让青衫文士等人稍候,他亲自入内通禀。
却说老门倌来到宴客大堂,只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众宾客言笑晏晏,三三两两围在一处聊得甚为热络。尤以迎春身边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满头珠翠晃动,如雨打芭蕉。
老门倌搜寻全场,好容易看见在角落冷冷清清坐着的贾政、王夫人并元春三人。心内甚奇,今日乃大小姐及笄礼,怎生二小姐身边那等热闹。老门倌略一思量,想起黄衣妇人的话,留了个心眼,转身去找贾赦夫妇。
贾赦此时正和邢夫人站在一处,夫妻并肩,郎才女貌也是一对璧人。老门倌上前行礼罢,凑到贾赦身边把大门处情况一说。贾赦当场拍板,“请,都请,快请进来。”一旁邢夫人听见,也嘱咐丫鬟去搬锦墩倒茶待客。
转眼,青衫文士并黄衣妇人带着二三十人抬着大匾走入院中。也是这群人太过奇异,他们甫一进院,本热闹非凡的庭院反安静下来,宾客纷纷侧目。贾母、王夫人并迎春都不知就里,迎春更惨被人群团团围住,只觉得气氛不对,却不知发生何事。
青衫文士彬彬有礼,走到贾母座前,躬身行礼道:“拜见国公夫人!今日偶闻贵府大喜,我等市俗之人、粗鄙之徒,因身受贵府二小姐大恩,不望雪中送炭,特来锦上添花。”说罢,便有四个壮汉抬着匾额走上前。围观众人听了个云山雾罩,各个交头议论不休。
贾母也是一头雾水只得开口问道:“此话怎讲?鄙府小二不过五岁之龄,足不出户,怎能有恩于你等?”贾母虽知迎春每月义诊之事却没想到迎春本领如此高强施恩如此广泛。
此时众人都已回过味,合着来人不是为贺元春及笄之喜,而是感念大房庶出小姐的恩德。环绕迎春的人便自发让出一条通道,让迎春走到贾母身边站定。
来人见迎春走出,起初还有疑惑,细一端详,果然是贾二公子,只是穿着女装。来人异口同声躬身行礼道:“拜见二公子。”
迎春小小年纪怎能受来人大礼,忙忙上前扶起领头的黄衣妇人道:“各位这是做什么?快别这样。姨姨您且先止住。各位,迎春不过遵师命,举手之劳,万受不得各位如此大礼!”
黄衣妇人到底行礼罢,才起身招呼众人站定,和青衫文士一起,要再向迎春行礼。迎春实在无法,躲到贾母背后。
贾母抬手拦道:“二位不要多礼。来者是客。只是不知迎丫头做了何事需要各位如此再三感谢?”
因在场之人多为女眷,青衫文士便示意黄衣妇人来答。黄衣妇人便上前一步,向众人遍施一礼方道:“民妇不过一介商妇,本登不得公侯府邸大雅之堂。只是贵府不嫌弃我等鄙俗,以礼相待。尤其贵府二小姐与我等皆有救命大恩。民妇斗胆问老夫人一句,可知二小姐每月在府内皆有义诊?”
王夫人听问,眼睛瞪得老大,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她旁观多时,听到此处,再忍不住。她管着家,迎春却能背着她在贾府搞义诊,她半点风声不曾听到,这还得了?
围观人群也是炸开了锅,迎春一个五岁女童,能在荣国府搞义诊?众人指指点点,大多是不信的。
不等贾母开口,王子腾夫人先插言道:“尔等休要胡言。贾二小姐乃大家闺秀,从不曾抛头露面,尔等市井小民又如何认得她并进这高门侯府?何况,二小姐虽天资聪颖,到底年幼,说她救死扶伤怕是太过夸张吧! ”此话一出,有那王夫人的亲眷便跟着起哄,明里暗里不是说迎春没那能耐便是讽刺迎春屡见外客没有侯府千金的体面。
黄衣妇人却甚从容,只淡定看着贾母。贾母果缓缓说道:“迎丫头遵师命在府上做义诊的事,老身确实知情。难不成你等都是迎丫头的病人?”
黄衣妇人并青衫文士等人都点头应是。更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凑到贾母跟前,连声说她的孩子不满一岁高热不退,遍访名医医治不住,多亏迎春妙手回春救回孩子性命。她一家人都奉迎春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抱孩子的妇人起了头,卖糖人的老头、干活的伙计、头发花白的老贡生、装了一辈子半仙的瞎子等人纷纷上前历数迎春善举。
迎春在一旁听见,十分不好意思,连连摇手说大家谬赞。众人一致摇头说,言语话不尽二小姐恩情。
别说北静太妃、南安王妃、宛平郡主等外人来客万料不到这等变化,就连贾母都不敢相信。迎春不过每月两次看诊竟挽救如许多人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