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可以,迎春希望与王夫人和解,彼此相安无事。那么必须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好生震慑王夫人一回。迎春想到便行动,在贾母耳边狂吹“枕边风”。话里话外都是休戚相关,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意,只是不敢太过直白,显得过于早慧。
贾母却早心有所感,二人一拍即合,如此如彼一番安排,只等晚饭时大戏开锣。
且说那日王夫人自宝玉凌晨出门,便一直心急如焚、坐立难安,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来回闪现宝玉的种种悲惨结局,没几刻钟便要往院门外奔上一回,状似疯魔。贾珠无法,吩咐彩屏不错眼珠盯着王夫人,还让四五个粗使婆子把住院门,不许王夫人离开。趁贾母不在府中,荣国府人心惶惶之际,贾珠偷偷接了元春出来,让她去给王夫人作伴。王夫人见到元春,母女相拥而泣,总算神志清明了些。
好容易挨到贾母等人归来,下人来报大喜,说皇后娘娘重重有赏。王夫人难抑激动之情,一步跃下床榻,却因腿脚无力,当场软倒在地。元春扑过去给王夫人检查有无受伤,王夫人却似浑不知痛,只高叫着:“宝玉,我的儿!我要见宝玉、宝玉!”王夫人又开始疯疯癫癫,胡闹起来。
贾珠心疼不过,抬腿出门正要去向贾母求情。却逢鸳鸯赶来,传贾母话道:“老太太有话,今日蒙皇后娘娘赐御膳,特开家宴。命奴婢来请二太太并大小姐前去老太太房中用饭。”言下之意,暂时解除王夫人并元春的禁足,准许二人同桌吃饭。
王夫人喜不自胜,赶忙梳洗更衣毕,带着元春巴巴赶至贾母院中。
却原来邢夫人等人早至,贾政也赫然在座,众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竟似不缺什么人。王夫人眼神便是一黯,仍旧笑容满面上前,帮着邢夫人黑贾母布菜端茶,连迎春都周到服侍上了。
迎春暗暗好笑。
好不容易家宴结束,贾母便要挥退众人。王夫人到底母子连心,分外关切贾宝玉宫中遭遇。宝玉可曾得了皇后娘娘等贵人喜爱?有无赏赐?或者皇后娘娘有无对宝玉说些什么话?
可偏偏贾赦、贾政、邢夫人等都不开口询问,看那架势均要起身离开。王夫人实在忍不住,小声开口询问贾母道:“不知母亲今日入宫有何奇遇?儿媳愚笨,不曾见过世面,母亲可能说上一说?”
贾母斜睨王夫人一眼,王夫人赶忙垂下头,一副知错就改模样。贾母叹口气道:“唉,也罢,我本不欲细说,你既问起,我说说倒也无妨。只一句话,今日之事,你知我知,除去此刻屋子里的人再不许告诉任何人。你们若做不到,我便不说了。”贾母说话时,已挥手禀退下人。此刻房中只贾赦、贾政、邢王二位夫人和贾珠、贾琏、元春、迎春兄妹,共计九人。
这些话都是迎春和贾母事先商量好的。贾母越是故弄玄虚,珍而重之,王夫人才能信以为真,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里。因着王夫人品级低,王子腾此时官职仍旧不显。迎春料定以王夫人眼界、手腕,无处得知她和贾母入宫觐见真相,故而借此大做文章。迎春和贾母二人一唱一和,将王夫人并元春、贾政等人都唬得一愣一愣。
贾母诳骗王夫人说皇后娘娘听闻元春及笄礼上迎春事迹,对迎春大加赞赏。却也耳闻王夫人并元春次日装病的一场闹剧。皇后娘娘盖棺定论认为王夫人并元春居心不良,贾政教子无方,更因此不许元春入宫觐见。就连召见尚在襁褓中的贾宝玉,也不许其亲生母亲王夫人随行。
王夫人闻言,吓得跪地磕头不止。元春也跟着长跪不起,连声知错,恳求贾母原谅!贾政更是捶胸顿足,口口声声罪孽深重,让家族蒙羞,实在无地自容。却半天没一个解决法子,只顾揪着胡须摇头叹气。贾珠无辜,安静跪着,脑袋垂得极低。
迎春见气氛正好,忙不迭给贾母使眼色。贾母也是见好就收,到底心疼儿孙无辜受累。贾母话锋一转,连夸迎春如何知机,巧言替王夫人和元春开脱,并大胆尝试给皇后娘娘按摩揉肩,百般讨好千般解释。终于皇后娘娘不再见怪且赏赐下众多珍宝,远超其他外命妇,大大替荣国府增光添彩。迎春不计前嫌,深明大义,不仅挽救了贾府声名、贾政仕途并元春闺誉,就连贾宝玉生带异象,最遭皇家记恨这点隐患也消弥于无形,生生为荣国府化解一场大灾祸!
贾母慷慨激昂,语声渐高,最后竟是拍着桌子教导元春向妹妹学习,要明白同气连枝相煎何急的道理,切忌鼠目寸光,堂堂公侯千金被黄白浊物迷了眼。元春不停点头受教。王夫人在旁,如被掌掴,脸火辣辣地疼。
王夫人银牙咬碎,心中实在不服气,不愿也不能相信迎春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心胸。奈何事实摆在面前,形势比人强。贾宝玉毫发无损归来,满桌子御膳,再加上旁边小几上排列整齐的内府珍宝,件件都在证明贾母所言非虚。王夫人到底还是相信了,转身冲迎春深深一礼。
迎春赶忙避开,连声道:“婶娘切莫如此!这是要折煞迎儿!别说迎儿打小没了母亲,由二婶照看长大,大姐更是对迎儿关爱有加。哪怕迎儿和二婶、姐姐素未蒙面,咱们到底是血亲,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迎儿所作所为实乃份内之事,理所应当。何况,二婶和大姐对迎儿的好处,迎儿万不敢忘。”
王夫人并元春听着迎春话语,越发无地自容,就连贾珠看着迎春的目光都充满激赏之情。
元春走过去,和迎春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王夫人眼含热泪,一把揽住两朵姐妹花。三人一笑泯恩仇。
家宴圆满落幕。
无论王夫人是否真心改过,大房、二房的明争暗斗总算重新归于平静。只是贾母仍未解除对王夫人和元春的禁足令。王夫人仍需卧床静养,元春却需每日到贾母院中,协理家事一个时辰。
王夫人总算消停了,每日吃斋念佛,荣禧堂木鱼念经声常常彻夜不歇。
三月初一日,王夫人还在房中,周瑞家的却捧着王夫人亲手抄写的佛经分送贾母、迎春等府上主子。据说每份佛经,王夫人都在佛前诚心念了九百九十九遍心经,祈求阖家平安,诸事顺遂。
迎春接过佛经,让秋霜拿出一两的银稞子给周瑞家的吃酒。周瑞家的百般推辞拒不肯收,迎春佯怒,周瑞家的才勉强收下。
之后没多久,秋霜捧着一匹杭缎哭笑不得来与迎春回报。原来周瑞家的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秋霜给迎春做衣裳正缺一匹杭缎,巴巴买来送给秋霜。秋霜要给她拿银子,周瑞家的如火烧尾巴拔腿就跑。迎春听罢,微笑说道:“且收下吧!也是她一份心意。”
自打那日入宫后,荣国府喜事连连。
转眼,三月初三,迎春掰着指头数,今日可不就是探春妹妹生辰。宝玉出生时迎春还小,不便到处走动。如今可大不相同,迎春一大早便爬起床,给贾母请过安,带着秋霜在赵姨娘院门前来来回回打转。迎春暗忖,不知这回,她有没有机会亲眼看着探春妹妹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惊才绝艳十三爷!
世袭罔替铁帽王。
朱砂痣加白月光,
与诸君同深爱,共勉。
第33章
迎春在赵姨娘院外乱转, 赵姨娘屋内却一片安静,想是还未发动, 赵姨娘仍在熟睡中。迎春焦急等待多时,猛地一拍脑门, 傻掉了!原来迎春一时激动,忘记探春直到初三日近晚才降生,她来得太早了!
迎春一个小姑娘, 不好一直盘旋在赵姨娘院外。奈何她兴冲冲出来, 也不能就这么掉头回去。迎春正踌躇间,见王晟院中洒扫的丫鬟喜儿一晃而过。迎春赶忙出声叫住她,“喜儿,你过来。大清早慌着去哪儿?”
喜儿不过十一二岁, 个子不高却手大脚大, 干活麻利,长相平平,本极不起眼。不过喜儿略有口吃, 一着急便说不成话,常常被府里丫鬟小厮逗弄, 笑话,故而越发不肯说话。当初王晟甫来坐馆,贾母要送他丫鬟服侍。王晟坚决推辞,只是偌大一个梨香院没人打扫清理也实在不像样。
还是迎春建议,让喜儿去梨香院。一来喜儿笨嘴拙舌,不会将哥儿们上学情形到处乱说;二来喜儿并非家生子, 在贾府没有依凭,对贾府家事知之甚少。以后就是把喜儿送给王晟也无顾虑;三来喜儿性直嘴笨,府上人口众多,总是被欺负。梨香院则不同,就王晟一人,喜儿可自在许多。
如此一举多得,不仅王晟、贾母对迎春的安排甚为满意,就连喜儿都对迎春感恩戴德。因着喜儿这个“内应”,贾琏、贾珠并水溶师兄弟三人在学堂的一举一动,迎春没有不知道的。当然迎春守口如瓶,连贾琏都不知道他身边有个卧底、背后有个背后灵。
喜儿匆匆跑过,本没看见迎春,此刻听见迎春呼唤,迈开腿便折返回来。喜儿一见迎春主仆便笑得见牙不见眼,结结巴巴道:“二、二小姐,您、您找奴婢?”喜儿跑得太快,额头一脑门汗。
迎春从怀中掏出手帕,踮着脚要去给喜儿擦汗。不知是否今生迎春得宠,吃好喝好,心宽体胖,迎春个子也远较前世此时高大。迎春踮脚抬手竟勉强可以够到喜儿额头。
喜儿受宠若惊,赶忙俯身相就。喜儿除却嘴笨,心儿却甚为灵巧。日常相处下来,喜儿早看出迎春虽然年幼爱笑脾气好,却是个性情倔强的主儿,认定的事必须做到。故而喜儿虽觉让迎春服侍她不应该,却也不敢违逆迎春一片好意,只得乖乖领受。
迎春正忙着享受“大高个儿”的兴奋滋味,根本没空注意喜儿诚惶诚恐又莫名感动的神色,更不知喜儿所想。迎春若知道就她突然的一个小小举动被喜儿品出这般滋味,怕是做梦也要笑醒。只因前世的她在丫鬟下人面前可万没有这种说一不二、当仁不让的气势!
迎春手上忙活,小嘴也不闲着,好奇问道:“大清早你不在梨香院伺候着,跑荣禧堂作甚?”
喜儿笑嘻嘻答道:“先生不是、不是要下场嘛,北静王府、和咱们、咱们府上都早早送了、冬衣、给先生御、御寒。昨儿,奴婢拿、拿出来晒,却被不知哪来的野、野猫抓花了绣线。奴婢急、急哭了,正巧二太太屋里丫鬟彩屏看见。她她说……”
迎春听得费劲,皱眉打断喜儿道:“彩屏说帮你缝补好,断让人看不出,帮你瞒天过海?”且不论彩屏用意,单她怎会这般巧合出现在王晟坐馆的梨香院就费人思量。
喜儿慌忙摇头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请请示过先生、先生了。先生说,说……”喜儿一急,越发说不清楚话儿。迎春却明白了七七八八,知道自己冤枉了喜儿。喜儿果然忠心,不负自己和先生真诚以待。
迎春忙拍拍喜儿的手背道:“我知道了,你莫着急。如此便好。你且记住,你是先生的丫鬟,做什么事都不能瞒着、背着先生。尤其是贴身衣物、亲笔书信之类东西,以后万不可轻易交给旁人。”喜儿点头不迭。迎春见状,眼珠一转,似是想起什么,拉着喜儿走到无人处。
秋霜在旁把风。喜儿低着头,迎春小声对她说道:“想来你也知道,以先生才华,此回必然高中状元。到时候定会离开府上,另觅宝地或建房或购屋。喜儿你伺候了先生这几年,届时,你是想留在府里还是长长久久跟着先生?”
喜儿听了迎春的话,不知想到什么,平凡的容色忽然生动起来,容光焕发。
迎春便知有门。
果然喜儿稚嫩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轻声道:“奴婢、奴婢愿长、长随先生、先生身边。”
迎春豪迈地一拍喜儿后背,本想效仿话本上写的江湖侠客仰天长笑,忽然意识到身处何地,呼之欲出的“哈哈哈”卡在喉咙里,好险让迎春岔了气。
“咳咳,嗯,喜儿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迎春脸憋得通红,掩饰地咳嗽几声,赶忙应道。
喜儿只顾着羞涩憧憬,全未发觉。
因着赵姨娘发动在即,迎春草草吩咐喜儿几句,让她赶紧去找彩屏取回王晟的冬衣,回去给先生备好,切莫耽误先生应考大事。喜儿得令速去。
迎春站在原地,想着早前她与王晟的一番对话。迎春前世常居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知今科状元花落谁家。只是迎春认为凭借王晟才学,万没有不中的道理。迎春也深知王晟既中状元便再不会继续借住荣国府。
先生日后究竟想入翰林院还是出京赴任为官一方,迎春好奇良久,那日实在忍不住便直接去问王晟。王晟本就是不羁高士,又经过卖唱女一事,早看透权势名利。若非林如海一番兼济天下言论劝导,王晟怕是甫出牢笼便投身江湖,回家乡采菊种地去也。
迎春请问王晟高中后打算时,王晟便直言不讳道:“只盼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山河之大,王某唯愿保土一方,七品县令即可。”
迎春听罢,向王晟抱拳深深一礼。王晟含笑点头。迎春对王晟拜服不已,心下便有决断。怡亲王世子妃连氏赠送的玉佩彼时正系在迎春腰间。堂堂世子嫡子换小小一个金陵知府怕是手到擒来,迎春暗忖。
官大一级压死人!王晟淡泊名利,不在乎权势,迎春却深知权势名利的重要性。无权无势的芝麻小官,别说严明法纪,为地方青天,怕是小命亦难保。
前世姑父林如海和二叔贾政一时走眼,看错了人,保举狼心狗肺的贾雨村做金陵知府,为其所骗。贾府败落有多少是贾雨村所害甚或其推波助澜,迎春不用想也知道。但是今生,无论王晟能否状元及第,贾雨村又怎么百般钻营,这金陵知府,只要有迎春在一日,他贾雨村都休想!
迎春回想早先决断,正斗志昂扬时,耳边忽然传来“咕噜噜”几声异响。迎春四下一看,并无异状,唯秋霜捂嘴笑看着她。迎春不明所以,像追自己尾巴的小狗似的,又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究竟是何物发出的怪声。
秋霜看着迎春难得的孩子气举动,蹲下来平视迎春,忍笑对其说道:“我的傻小姐,您一大早,饭也不吃便跑出来。这时辰可不是五脏庙闹饥荒了!”
迎春恍然大悟,摸着肚子傻乐。秋霜牵着浑身冒傻气的迎春回贾母房中用早膳。迎春、秋霜二人刚进屋,就看见邢夫人、元春分左右站在贾母身后,三人凑在一处看账本。
贾母见迎春进屋,招手让她过去,口称:“一大早露个脸便不见了人影,可曾用饭?你母亲专程给你留了饭,快来用些!”迎春小跑到贾母身边,谢过邢夫人,幸福地端着碗边吃饭边偷听贾母三人说话。
原来贾母在和邢夫人盘算贾府在京城铺面的收益。米面粮油、绸缎成衣、胭脂水粉还有当铺,贾府都有涉猎,大小铺子俱各有些,迎春竟都不知。
米面粮油,薄利多销;绸缎成衣,成本较高,要有手艺好的师傅和会见人下菜碟的伙计;当铺更不用说,迎春一个深宅女子,肯定经营不来。胭脂水粉,妇人家常用且必备的东西。迎春既有门路还有现成的高手与活招牌,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迎春边吃东西边在心内盘算,十指连动,金算盘飞舞,算珠子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