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迎春和邢夫人马车刚到北静王府门前,王府管事便含笑迎上,领着二人进府。迎春和邢夫人随着王府管事分花拂柳,穿房过院,一路为王府园景所迷,浑不觉远。等到迎春停步抬头时,赫然发现竟已至王府待客正堂。迎春万没想到北静太妃会在正堂接待她和邢夫人,忍不住面露讶色。
管事在旁体贴解惑道:“适才有贵人来,太妃娘娘在此相陪。赶巧夫人和小姐也至,太妃娘娘便吩咐奴婢直接带夫人和小姐前来。”邢夫人和迎春恍然大悟,轻哦一声,含笑向管事点头致谢。
北静王妃见邢夫人和迎春到来,微笑起身相迎。邢夫人和迎春快步进屋,热情寒暄。北静太妃更是招手叫过迎春,让迎春窝在她怀里,二话不说先把那串东珠手链戴到迎春细细的手腕上。
迎春受宠若惊,忙要褪下,被北静太妃拦住。
北静太妃笑道:“迎丫头果然还小,这串手链倒是做项链更合适。”
邢夫人也忙接道:“正是,迎春还小,当不得太妃娘娘如此大礼。太妃娘娘疼爱迎春,实是敝妾和迎春莫大的福分,万不敢再贪图太妃娘娘的好东西。”邢夫人旁观贾母待人接物,慢慢也学得几分皮毛,如今说话办事渐渐有些模样。
北静王妃含笑接道:“妹妹何必这般客气。母亲一番心意,二小姐但收无妨。”
北静太妃也按着迎春手腕,不许她取下来,迎春只得从善如流,又白捡了天大一个好物件。
四人寒暄一阵,北静王妃因还有事,便先起身告辞。只余北静太妃搂着迎春窃窃私语。原来北静太妃在八卦询问迎春贾宝玉抓周事宜。
“我怎么听说府上的宝二公子抓周时单单抓了女儿家的脂粉钗环?此事可当真?”北静太妃小声问道。
迎春歪头微笑答道:“正是。宝玉弟弟别看年纪小,最爱花朵儿般的女子。向来对女儿家事物、用具爱不释手。若是姐姐妹妹们同他一处坐卧玩耍,一整天他都不会哭闹。”
北静太妃听说,越发好奇,追着迎春询问当日抓周经过。
迎春不假思索,脱口道来。
且迎春不仅将宝玉抓周时情景绘声绘色讲述出来,还添油加醋夸张描绘了宝玉如何突破文房四宝、金银珠宝重重包围,一路直奔胭脂钗环而去的英勇举动。
更是详详细细述说了贾宝玉如何一而再再而三从角角落落、不同位置准确找出胭脂盒、翠玉钗的曲折过程。
以及最终贾宝玉凭借火眼金睛、坚持不懈,成功“说服”府上众人,艰难承认其果然抓住了女儿家胭脂钗环的结局。
如此种种,似一场大戏,逗得北静太妃也不掩唇,哈哈大笑不止。北静太妃笑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开口说道:“竟有这等奇事?哈哈,二公子果然不愧衔玉而生,当真奇异!”
北静太妃脸上虽笑意满满,心底对贾宝玉却颇为失望。毕竟贾宝玉才满周岁,便知男女有别,整日扎在女儿堆里乐而忘返。在北静太妃看来只怕贾宝玉将来长大也是一个流连花丛、贪花好色、豪奢~淫~逸、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
却不知,这正是贾母、贾赦、迎春等背着贾政、王夫人商议过后欲求之结果。
话说贾母本也对宝玉抱以厚望,初初见宝玉抓到女儿家脂粉钗环,只当他以为脂粉盒子并女儿首饰好看,日常在自己房中见过,不过熟悉而。贾母便命人取下钗环,随手拿了一个最朴素的脂粉盒换上,且将其藏在一方端砚之后,让贾宝玉重新抓周。
果然,贾宝玉找了半天,不见适才那些漂亮钗环、盒子,便掉头往另一边爬去。贾母等人长舒一口气。
眼瞅着贾宝玉要将白生生的小胖手伸进黑乎乎的砚台里,贾母、贾政并王夫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只有迎春知道结局,咬着手帕偷笑。
让众人大失所望的是,就在贾宝玉的小胖手要抓住砚台时,一个悬崖勒马,堪堪停在砚台上方。贾宝玉掉转手头,从砚台背后摸出一个土黄色的小木盒。正是贾母命人藏起来的那盒胭脂。贾宝玉双手高举胭脂盒,得意忘形地回头冲贾母炫耀,笑得见牙不见眼。
贾政气了个倒仰,当场欲甩袖离去。贾母拐杖跺地,一个眼刀止住贾政过激举动。还是元春出来解围,贾宝玉的抓周宴才雷声大雨点小的尴尬结束。
抓周宴之后好几日,贾母仍旧心有不甘,时不时唉声叹气。迎春见状,趁着晚饭后和贾母牵手散步的时机,柔声对贾母说道:“祖母怎生忘了才高易遭天妒?迎儿听府里老妈妈们讲,乡野小儿打小都取贱名,什么猫儿狗儿的叫着,越贱越好,便是生怕孩子长得太好,入了老天爷的眼,活不长久!如今宝玉弟弟天赋异禀,奇缘已然惊人,美玉微瑕岂不更好?”
迎春细数其中厉害,贾母听罢,如梦初醒。贾母忙忙命下人到酒楼茶肆四处传播,务必保证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荣国府衔玉而生的哥儿抓周宴时,特别没出息地只抓了女儿家的脂粉钗环,将来只怕也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
再有今日迎春这一宣扬,贾宝玉“纨绔子弟”名声怕是要坐实了。可怜神瑛侍者,甫入红尘,便得了俗世第一大俗名!
北静太妃乐罢,转头询问邢夫人道:“状元郎赴任在即,不知其行装可已备好?若是有什么缺的短的,夫人且莫客气,只管开口。老身家中,别的不说,金银笔墨,一应用具,倒不会缺。”
邢夫人赶忙点头应道:“让太妃娘娘费心了!王妃娘娘和世子爷一日三趟地命人往府上送东西。大氅马靴、高几矮凳、香车宝马、粳米细盐、香囊扇坠……数不胜数,无一不全。偌大的梨香院都快堆不下了。别说状元郎是去膏粱富庶金粉银楼的石头城做知府啦,便是到西海沿子领兵打仗只怕也衣食无忧。”
北静太妃听罢,谦虚笑道:“本该如此。状元郎和我那不肖孙水溶毕竟师徒一场。眼见着师父出京赴任,水溶略备薄礼,聊表心意,理所应当。”
“说到水溶,”北静太妃低头看向迎春,好奇问道,“迎丫头,你二人虽是同门师姐弟,恐怕还不曾见过面吧?”
迎春据实以告道:“回太妃娘娘话,世子爷拜师当日,迎春曾与其有过半面之缘。彼时迎春贪玩,在后窗偷窥哥哥读书,曾得见世子爷后脑勺。”
“哦?后脑勺!哈哈,想来你当时不过三四岁,难得你还记得我家水溶的后脑勺。可还圆润?”北静太妃冲迎春一眨眼,调皮问道,一句话老顽童气质尽显。
迎春“噗嗤”一笑,点头答道:“圆润,十分圆润。”
“对了,”北静太妃收敛笑意,正色问邢夫人道:“府上珠大公子的婚事筹备得怎样了?”
邢夫人答道:“三媒六礼已行一半,吉日也选好了,只待李家千金嫁衣绣成,珠哥便去接新娘子了。”临了,邢夫人又补充一句,“总要赶在状元爷离京赴任之前。”
北静太妃含笑点头。
迎春旁听,却知太妃为何有此一问。圣上费尽心机给那位爷续命,总算勉强又撑了几月,只是斯人已然油尽灯枯,活着徒受煎熬。圣上不知何时看开了,便是那位爷平静离去之日。到时,少不得全国举哀,国丧期间,不得嫁娶。贾珠要是不抓紧时间举行婚礼,怕是就要被耽搁下了。
几人聊了半天,身子都坐乏了。北静太妃便提议,王府荷花正艳,不如去园中走走。邢夫人和迎春慕名而来,自然欣然同往。
迎春在北静太妃带领下,刚进入王府花园不久,北静太妃指着一座假山对迎春道:“转过这座假山,便是荷月红莲。今日时辰刚刚好,景致最佳。”说着众人转过假山。迎春好奇张望,第一眼,便看见对面湖边柳树下,花红柳绿间,一个蓝衫少年,一个人正坐在石凳上对着桌面苦思冥想。从背后望去,蓝衫少年后脑勺果然十分圆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匣”天使的地雷。
谢谢“肥cat”“”“木樨”小天使的营养液!
还有让“四季”天使操心了,
我顽皮的日更。
给你们芳年的独门绝技:漫天花雨么么哒!
第36章
上回说到迎春并邢夫人一行人在北静太妃的带领下逛园子。迎春一心想要看看久享盛名的王府盛景——荷月红莲。却不成想, 待迎春转过假山,红莲未见, “故后脑勺”先至。
迎春一眼望见对面湖边、树旁、石凳上一个蓝衫少年在专心下棋。那似曾相识的圆润后脑勺和旁若无人的气质在在都表明蓝衫少年便是北静王世子水溶。
早说过迎春素喜下棋,对传说中誉满京城的小才子水溶也是久仰大名, 迎春不由自主向湖边少年走去。
邢夫人见状,正想出声叫住迎春。
北静太妃微笑拦住,小声说道:“随他们去吧!小孩子家家的, 自然有他们的话说。我们且悄悄跟在后面, 看看他们聊些什么。”
邢夫人本低垂臻首,闻言抬起,惊讶地看着北静太妃,见她并无玩笑模样, 反正儿八经小碎步跟在迎春身后。邢夫人忍不住偷偷拿手帕掩住嘴, 也蹑手蹑脚跟在北静太妃身后,心中暗想,北静太妃当真有趣, 比贾母还要有趣许多。
迎春裙摆拂动,转眼间已离水溶不过二三尺远近。水溶却还埋首棋盘, 苦苦思索破局之法,对迎春到来浑然未觉。迎春低头往石桌上一看,只见石桌上简单摆放着一个棋盘。盘面上黑白遍布,两军交锋激战正酣,你争我夺,寸土不让。
果然一子见输赢时刻。
此时正该落白子, 水溶右手食中二指间便悬着一枚白子,迟迟决定不下落处。良久,水溶又将白子放入棋笥,皱眉深思。
水溶虽小,棋艺却甚为精湛,此番独自对弈,棋谱精妙,走法布局更绝,迎春不禁看入了迷。就连北静太妃和邢夫人何时走到她身后,迎春也无知无觉。
却说北静太妃并邢夫人也早走到迎春身后,见她不言不动,水溶也似个木头人,半晌没发现来客,都觉得十分好笑。北静太妃玩心大起,伸手拉拉迎春衣袖,迎春竟也浑然不觉,呆若木鸡。
北静太妃绕到迎春侧面,春葱玉指轻轻戳戳迎春鼻尖。迎春鼻梁稍微有些塌,放在美人脸上,本是极大的毛病,但是衬着迎春肉嘟嘟的脸庞,弯月形的笑眼和那一对小酒窝,反显得与众不同,特别可爱。北静太妃戳了两下,顿觉爱不释手,又戳了好几下才问道:“迎丫头你怎么了?你也擅棋艺?”
其实迎春在北静太妃戳第二下的时候便回过了神,本想退后一步再跟北静太妃说话。哪知迎春一抬眸,北静太妃兴致正高的笑脸便撞入她眼中。迎春只得假装不觉,继续呆站着任凭北静太妃戳扁揉圆。
好不容易等到北静太妃问话,迎春技痒多时,赶忙点头,并大胆问道:“不知迎儿可否冒昧一试?”
北静太妃一拍额头,低声道:“瞧我这记性,我竟忘了,迎丫头就是靠着这手棋艺拜入了圆清大师门下。来来来,你们下着。我和你母亲自在游湖去。”
说罢,北静太妃回身拉着邢夫人便走。邢夫人欲言又止,无奈北静太妃走得急,邢夫人到底没来得及嘱咐迎春一句半句。
转眼,北静太妃已经拉着邢夫人走出老远。二人选了一处花树后的凉亭坐下。
邢夫人赶忙赔笑道:“太妃娘娘宠爱迎丫头,是迎丫头的福分。只是迎丫头胆大,恐怕单留她在那里会骚扰世子爷雅兴,反倒不美。”
北静太妃玉手一挥,指着远处已然你来我往杀得难分难解的一对金童玉女道:“哪里来的扰了雅兴?你瞅瞅,他们两个人不知玩得多高兴呢!且由着他们去吧!我们自在赏赏景,吃吃茶。”北静太妃语声未落,王府丫鬟已经流水似的端上来各式茶果、点心。
邢夫人遥望迎春神色,想着水溶年纪、身份,忽然福至心灵。邢夫人反客为主,热情张罗北静太妃看景吃茶,再不管不顾迎春和水溶下棋事宜。
且说迎春平日在家,因着无人陪伴,闲来也常常自己对弈,于独对一道颇有心得。迎春既得北静太妃应允,也不猜测水溶何意,直接从棋笥拈起一粒白子在棋盘西北角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之处落下。
水溶本自苦心钻研白子破局之法,乍见迎春“胡乱”走法,怒容满面,正要抬头怒骂“何方小子,乱我棋局!”。
忽而瞥见西北角一子之变,黑子竟莫名死掉一大片,水溶又是大喜。
可是白子已行,黑子便要紧随。
本就旗鼓相当之势,白子占了上风,黑子便入困局。水溶将将舒展的眉头又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水溶皱眉深思约盏茶时分,忽有所得,抓起一粒黑子,飞速落下。
水溶落子后似颇得意,还好生欣赏了一番他的神来之笔。心中甚为满意,以为此举必定可以难倒对面这半路杀来的程咬金。
哪知,水溶黑子刚落,对面纤指一起一落,白子正正落在水溶布局阵眼之上。水溶满心的谋算登时被人看破,且被一招封死!
堂堂世子爷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风和日丽,此时便神情黯淡,乌云盖顶,简直黑云压城。
迎春在对面见了,险些笑出声来。这个世子爷当真像他祖母一般有趣!
水溶却全程都在思量如何设局、破局,与来人一较高低,彻底沉迷,根本没空理会究竟是何人在陪自己下棋。
如此兔起鹘落、争锋相对。
起初迎春还有余闲,手起棋落,渐渐便也需时不时深思片刻,揣摩几回。
迎春、水溶二人落子速度便逐渐不相上下。
眼瞅着日正当中,午时已至。
北静太妃和邢夫人自然无事,她们好酒好茶吃着,美景美人看着,不觉时间流逝。迎春折腾半日,肚子早空,又耗费许多精神,五脏庙便唱起了空城计。
水溶也是,自晨起便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此刻也觉肚饥。
正好随着迎春肚中奏乐,迎春指间落下最后一子。
水溶盯着棋盘细细一看,原来他竟输了。
那位不知打何处冒出来的程咬金最后到底胜他一子!
水溶愿赌服输,拍手叫好道:“妙哉!妙哉!不知是哪位公子,棋艺如此精湛?本世子甘拜下风。”
水溶说着一抬头,赫然发现对面坐着的竟然是一位红衣垂髫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芳年……
心累加身累。
赶更新,到底错过了十二点,摔!
而且还有小乌龙,